盛夏的午后,没有风。李力纶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西湖边。西湖周围的树梢上爬满了那些宣告着夏天的使者,蝉子。看着远处的天以及对岸的山,李力纶不知不觉,又叹起气来。他两手揣在牛仔裤的裤包里;背后的格子衬衣也被汗水浸湿了。额头上冒出微量的汗水来。可是他并没有停止行进的步伐,他沉默地向前面走去,走过一条条的湖边大道。
他在沉思。在得知关于姚锦妍怎么失忆的整件事情之后,他陷入了一个难题。公安局已经帮他查到了关于那一天傍晚的情况。姚锦妍正走在学校附近的居民楼下。而一幢居民楼的第7层,有个小孩正站在阳台上浇花。原本每一盆花都放在阳台的角落里,小男孩为了让洒在花上面的水快速干掉,他便自作主张将每一盆花抬到了阳台的栏杆台面。就这样,他一盆一盆搬了上去,而姚锦妍一步一步靠近着危险,直到小男孩手抖了那么一下,不小心用手肘将一个塑料花盆推了出去。在那一瞬间,姚锦妍是有那么下意识地向上看了一眼。结果她在看到7楼一个小男孩伸出头的那一刹那,便感受到了头部的重击。
小男孩事后自己也被吓坏了。他不敢对任何人说,也不敢对自己的奶奶说。急急忙忙将放在阳台栏杆台面的花又搬回了角落。手忙脚乱地洗了个手,赶紧进了自己的房间,不敢再靠近阳台一步。更不敢再往阳台下面看一眼。他怕极了,那一刻他的内心如同是在第二天早上上学的时候,老师开始一个个检察作业时候,他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完成作业一般,心惊胆战。于是,他没有告诉他的奶奶这件事。他的奶奶也在警察走访的时候毫不知情地否认了。找寻依据的关键就在于那个摔落在地上的塑料花盆上面了。
于是几天之后,当公安局查明真相后,将一家老小都送回了公安局内部,让受害者家属进行核实。李力纶看着一个茫然无知的奶奶牵着一个胆怯而委屈落泪的男孩时,作为教师的本能,他对这一家人不自觉地产生了强烈的同情之感。对于赔偿的事项,显然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公安局的人却直接说,按照法律,被害人合情合理应该要求进行不同类别的赔偿。然而李力纶看着也开始哭起来的奶奶,心就软了。而此刻,他在想,有些时候,小孩与老人确实是难以给予严厉惩罚的对象。不单单因为他们是社会群体之中的弱者,更重要的还是因为,一种来自于潜移默化而又深远持久的传统意识。所以,他设想着自己要是哪一天撞见了老人摔倒的事件,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在第一时间应该怎么处理了。
虽然他平时一直站在道德的至高点教育自己的学生。成天指责这个不对,那个有错。也许,有的时候,对错是一种极为片面的分法,分对错也许本来就是不对的。不过,如果反过来想,要是那一天没有一个人去关注躺在地上的妻子,如果每一个人都不愿面对,而是直接回避了眼下最需要得到帮助的人,也许,妻子不止是失忆这么简单了;妻子很可能就是面临生命危险了。
看着远处的雷峰塔,他咽了口气,有力地哼了一声。他最后在心里暗自决定,如果亲自遇见了别人寻求帮助的突发状况,他会伸出手的。这不仅仅是为了那个人,这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妻子;况且在这个大环境之中,他相信,一定是不止一对眼睛注视着自己。而这就是一种证明、一种潜移默化。突然他扬起了嘴角,发现自己竟无聊到走到西湖边,想这些问题来了。他觉得自己有时候莫名其妙的乐观与傻气。
之后,他开车去了趟学校。这个时候来到学校,学生们刚好都考完试,准备放假了。而他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有两个月不在学校了,家里面也有好几个星期没来学生了。想到这里他为自己可能快要面临失业的状况而自嘲起来了。不过他已经决定,再过几天,等准高三的那批学生开始补课的时候,自己也是时候回来了。不过今天来到学校还不主要是为了自己的事,他还要替妻子辞职。
夜晚,等两个女人都已经入睡之后,李力纶才回到家。他和几个数学组的同事去喝了几杯才回来。这两个月来,他几乎没有像今晚一样,彻底发泄了自己所有的不快。有时候找几个人和自己说说话,他都觉得自己心里面没有这么不快了。现在,当他一身酒味回到家之后,他又有些累了。但他并没有喝醉,头脑是清醒的,只是身体有些软了。
走到房门时,他不免又一阵心酸了。想想以前那个时候,小酒喝了,身体软了,有个女人陪在自己身边是一件多么令人欣慰的事啊。而现在,李力纶却发现,自从妻子失忆之后,自己就开始像照顾一个孩子一样照顾着妻子。那不是一种体力上的劳累,那是一种心累,以及烦躁。直到现在,他其实都还是没有适应妻子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幼稚了。妻子现今的天真固然让他感受到了一个少女带来的暖意,然而妻子的不成熟也给他造成了许多行为上、思想上的麻烦。
当他走进房间之后。看着已经熟睡的妻子,他本没想开灯,然而姚锦妍又一把坐了起来,朝他叫道:“你怎么又进我房间?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他关上了门,把灯打了开来。只见床上穿着白色吊带睡裙的妻子,又噘着嘴,恶狠狠地看着自己。无意之中竟显露出了不经意间的可爱。他坐倒在床上,望着妻子沉默地笑了起来。姚锦妍看着醉兮兮的李力纶坐倒在床上,同时闻到了一股酒味,瞬间毛躁不安地从床上站了起来。指着满脸睡意的李力纶,带有敌意地说道:“你给我起来,这是我要睡的地方,你不准睡!”
“可是,妈妈来了,你总不可能让我还继续睡在外面吧?”李力纶闭着眼睛说道。听着男人这番话,姚锦妍顿时脸色大变,皱紧起眉头,发疯似的紧握拳头,上下挥舞,两只脚不停地在床上乱跺着。这般动作促使李力纶只好睁眼看向了她,看着她这般气急败坏的模样,李力纶淡然地问道:“怎么了?今天,你和妈妈还好吧?”姚锦妍蹲了下来,她看着眼前的男人,无奈地低声咆哮着:“什么还好!简直不好!那个婆婆都要烦死我了。一直问我生娃娃的事情,都快要说了一天了,怎么那么有劲儿啊!而且,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啊,在这样下去,我绝对被她逼疯!”听到妻子这般言论,李力纶坐了起来,拉着女人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温柔地反问道:“谁叫你失忆了呢?”姚锦妍立刻将手缩了回来,提高了自己的警觉性。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说:“我不管,你给我起来,我要睡觉了,你不准睡在这儿!”
李力纶不想做无用的争执,他揉了揉脸,站了起来,准备先到厕所洗了澡再说。姚锦妍看到李力纶沉默地走出房间门后,松了口气。但同时,内心之中突然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空荡感。想着男人的背影,姚锦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真如男人所说的那样,太任性了。
女人现在想想看,在爸爸妈妈面前耍无赖的时候,还是会被经常责骂。然而男人似乎从来就没有凶过她自己,也没有强迫着自己做任何事情。她发现,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在发泄单方面的情绪。这样想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28岁的她才会和李力纶结婚?或者是不是结婚之后,每一个丈夫都是这样的呢?想到这里,她的脑海里面又浮现出18岁的王杰的影子。但,她无法在脑海里面想象出那个男孩至今又是什么样子了,而且她还是想不通,到底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让她不能够和那个男孩走到最后。难道他已经不在了?忽然,眼泪从她的眼中落了下来,她使劲摇了摇头,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夜深之后,女人已经熟睡。男人走进房间,不再开灯。他静悄悄地躺上了床,屏住呼吸,丝毫不敢惊动女人。他躺在床上,感受着女人的呼吸,仔细地感觉着女人的心跳。不禁流露出了既难过又喜悦的表情。他笑着闭上了眼,似乎在某一刻像是重新认识了一个女人,又重新爱上了这个女人般。他转过了身,背对着女人,想到了他们婚后的第一次。
那个时候,女人也依然敏感,不过不至于像今日这般过分。而那个时候的自己,则反而是更加羞涩的。他不敢轻易靠近女人,也不敢主动向女人提出要求,然而内心却想了这件事想了很久了。急切又压抑让他看着女人流出了很多汗。最后当他坐了下来时,反倒是女人主动脱下了他的衣服,温柔地亲吻着他的嘴唇。在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听不见任何声音了。而内心有着恐惧,有着彷徨,但全部都被巨大的激动所掩盖了。于是,当他们彼此之间越靠越近时,他感受着女人的体温、感受着她的心跳、感受着她的呼吸。而最能够使他平和的便是女人的安静。正是她的沉默给了他最大的鼓励与慰藉,让他能够也一同在宁静的世界里面,寻找着一种真实而存在的情感。
现在,虽然女人就躺在他的身边,但他却好想念女人。想念着以往那个总是安静着的女人。他感觉现在的他是多么的无助,多么的孤独。这种感受是自从与女人在一起之后,已经很久不存在了,然而现在它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就如同这种感受从没有消失过,也意味着仿佛女人从来就没有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一般。
突然,他感到害怕了,这种恐惧感正是由痛心所造成。于是他猛地转过身,看着离自己不到两拳之远的女人,看着她因呼吸而抖动的背影,他是多么想要去触摸她,拥抱她,再次与她靠近。然而他最终还是合上了自己的眼睛。因为这个女人变得太陌生了,已经不是自己所了解所认识的妻子。不过这么说来,女人自身是变回去了的。
第二天,天亮之后,窗外的鸟叫声不停地传了进来。男人自觉睁开了双眼。醒来之后,他感觉到左手臂一阵酸疼。他明白是女人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于是他抬头看着依偎在自己身旁的女人。他不由自主地侧转身体,将另一只手搭在了女人的身上,紧紧抱住女人,轻吻着她的头。男人感觉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这样抱住自己的妻子了。而他像是一个重回妈妈怀抱的小男孩一般,不愿意离开妈妈半步,只愿躺在妈妈的怀抱里大睡一觉。
令男人没有想到的是,女人突然也紧紧抓住了他自己,并且一个劲儿地往自己怀里扑。毫无疑问,女人睡得很熟,而且她又做梦了。
她梦见自己现在抱着的不是别人,而是那个叫做王杰的男孩。姚锦妍自认为这还是第一次和王杰有身体的接触,于是倍感激动兴奋。却没有想到这只是个梦。其实按照她的记忆来讲,她还没有和男生有过真正的拥抱。两人之间只是彼此的喜欢而已。她记得最清楚的便是男生拉着自己的手,一同跑了很久。那个时候她也高兴了很久,心里面有着难以言表的激动之情。在梦中,她依然如此,享受着紧紧抱住男孩激动而又十分担心的心情。仅此而已,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足够幸福了。也许,这就是学生时代最为纯真的想法,也只有学生时代才能够体会这种稍纵即逝的感觉了。
当两个人纷纷睁开眼睛之后,姚锦妍才发现自己抱着的竟然是李力纶。瞬间,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立刻挣脱了李力纶的拥抱,坐了起来不耐烦地说道:“你怎么还是睡到了我的旁边!谁允许的?你竟然还想占我便宜!”李力纶听后,觉得又好笑又好气,他抬头望着女人一副烦躁的模样,坦白地说:“我真的不懂你了,你到底是在干什么啊?明明我都已经给你说得很清楚了,我们是夫妻,该做的也都做了,还有什么便宜之说?你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说罢,李力纶下了床,他脱掉睡觉时候穿的汗衫,套上了一件T恤。
姚锦妍看着男人的一举一动,说不出一句话来了。她虽然也明白男人讲的这些道理。可是每当真的面对男人的时候,她却不得不这么做。也许这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记忆而不愿意接受现实。更为主观的是,她很清楚,她喜欢的是谁,她想要拥抱的人又是谁。这是一种来自于少女内心真挚而热烈的感情所展露出来的真诚的行为表现,仅此而已,却毫无用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