Δ像狗一样活下去
当唐冰琳打开房门的时候，她闻到一股特殊的气味。她用力吸鼻子，从客厅走到厨房，又从厨房走到浴室，没有啊……这令人十分不适的气味到底从哪儿来的？
唐冰琳停在章月影的门前，她前倾身体嗅了嗅，嗯？似乎是从这里发出来的。唐冰琳忽然想到四个字——烧炭自杀（就是把木炭放在一个盆子里，点燃，因燃烧不完全产生大量一氧化碳导致中毒。因为香港人可以自由烧烤，许多小店铺都有卖木炭的，所以烧炭自杀比较常见），但随即又否定了这一设想，不会的，这是内地……
唐冰琳感到胸闷，她皱皱眉转身离开。正要打开自己的房门时，她停住了。鞋架上章月影的拖鞋不见了，那就说明，章月影现在在家！唐冰琳看了看手表，下午3点50分，这个时候，章月影在家做什么？
烧炭自杀！唐冰琳再次想到这个惊悚的字眼，她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唐冰琳快步上前，拍打着章月影的房门：“月影！月影！你在里面吗？”
没有人回答。
“月影！月影……我知道你在里面，你不回答，我破门进去啦……”
仍然没有回答。
烧炭自杀这个字眼在唐冰琳脑中疾速跳跃着，她紧张地用力吞下口水，抓起鞋柜旁的折凳，对着门上的旋转锁狠狠劈下去。她的虎口被震得一阵剧痛，但她无暇理会，因为那扇坚硬的门在颤动的同时，她已经闻到了一股焦炭味。
旋转锁被劈开了，唐冰琳抬脚踹开房门。异常整洁的房间里果真有一盆还未烧尽的木炭摆在地上。而章月影就躺在白得发亮的床单上，面颊潮红，口吐白沫……
唐冰琳双脚发软，她颤抖着双手，用尽力气打开紧闭的窗户。她的大脑有些混乱，在原地愣了几秒钟之后，才冲出房间，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手机，颤抖着拨出了120……
当章月影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
病房里光线昏暗，唐冰琳坐在床边发短信，手机屏幕的光亮映照出她半边俊俏的脸庞。
“你……你为什么要救我……”章月影气若游丝。
唐冰琳放下手机，低下头，没有回答。良久，章月影伸出纤细的手，覆盖在唐冰琳的手背上。
“谢谢你……”章月影的声音在颤抖。
唐冰琳的心漏跳了一拍，她抬起眼来望着憔悴的章月影，对方瘦削的面容上写满了悲伤。唐冰琳反握住章月影的手：“月影，无论如何，我们……要像狗一样活下去……”
听到这句话，章月影哭了起来。她胸口上下起伏，抽泣声十分微弱。“今天……不，是昨天，昨天是爷爷的祭日……”
“爷爷？”唐冰琳想了想，“你是爷爷带大的？”
章月影点点头：“我的父母重男轻女，他们生下我之后本想把我送人，但爷爷坚持留下我，所以，父母就把我丢给了爷爷。爷爷靠种地把我养大，他不吃也要给我吃……但是，我……我却把爷爷……气死了……”
唐冰琳吃惊地望着章月影：“为什么？”
“那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离家的那天早上，我四点钟起床，走了三个小时的山路才赶上一班进城的长途车。长途车行驶了六个小时，终于把我带到了京城。我拿着爷爷给我的钱来到京城上学。那所学校只是一家三流的模特学校，我不是为了当大明星，我只是单纯地以为这一行赚钱多，能早点儿让爷爷过上好日子。毕业之后，我并没有如愿当上模特，但是我又不愿意回村，于是就在这里勉强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百货公司做售货员。那时候我租住在一间小小的地下室里，每天下班以后，我就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等待天亮。睡不着的时候，我总在想，什么时候能摆脱这种生活。而我想着想着，那一天就真的来到了……有一天，我的专柜里来了一批连衣裙，有一件果绿色的吊带连身裙很是漂亮，胸前还有蝴蝶结花边，我很喜欢，于是趁中午人少，偷偷穿上了那条裙子。就在我站在镜子前欣赏自己的时候，厂商代表来百货大楼巡铺……”
唐冰琳替她说了下去：“他们看你穿得漂亮，就请你做专属模特。”
章月影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的生活从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再也不用住地下室、挤公交车、吃路边摊，我开始流连名牌和夜店，喝酒跳舞，一时间，我真的以为自己是上等人了……后来，我在工作时遇到一个人……”
“一个男人？”
“对，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很有钱，他对我很好，他让我给他生一个儿子，他说只要儿子生出来，他就跟老家的老婆离婚。”
唐冰琳撇了撇嘴。男人的一贯伎俩，她心想。
“但是儿子还没有生出来，我们就分手了。我的生活本来已经恢复了平静，一直到四年前，一场流言铺天盖地席卷了我们那个小山村……流言很快传进了爷爷的耳朵。爷爷气得背上干粮要进城找我，幸亏被村支书拦住了。支书发电报给我，说爷爷知道了我的事，让我赶快回村。但当我在长途车上颠簸了几个小时回到家时，爷爷……”章月影再次哽咽起来。“爷爷已经死在院子里了。他是气死的……气得用头撞墙，活活把自己撞死的……”
唐冰琳倒抽了一口凉气。
“爷爷就倒在院墙下，他的头上有一个碗口大的血窟窿，鲜血流了满地。我那几年给爷爷的钱，爷爷舍不得花，都藏在院墙的砖头里。那天，钱全部撒在地上，上面都是血……”章月影泣不成声。
唐冰琳从床头抽出面巾纸，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那……”唐冰琳有些迟疑，“传到你们那个小村子里的流言，到底是什么？”
章月影抬起头，一滴泪珠从她的大眼睛里滚出来：“说……说我……自从搭上那个有钱的男人之后，就染上了很严重的性病……”
“哦……”唐冰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没错，这种事在封闭的农村里，的确是不可容忍的丑闻……”
“我在人世上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我不想再活在这个畸形的世界里，我要下去找爷爷……”
章月影的话将唐冰琳带回了十二年前——那一年，家里的生计尤其艰难。妈妈的车仔面档经常被来收保护费的混混儿砸烂，每个月的救济款刚够支付房租水电。也就是在那时，还未满十六岁的唐诗颖遇到了奇拿酒店的经纪人。
奇拿酒店的客人非富则贵，他们想尽办法从这个未成年的清纯佳人身上得到欢乐的宣泄。唐诗颖不止一次想到死，她痛恨命运、痛恨贫穷、痛恨自己，但她又不止一次告诉自己：“要像狗一样活下去。”靠着在奇拿酒店的工作，唐诗颖有了一笔可观的积蓄。但她从未买过一个名牌手袋、一支名牌唇膏，那笔积蓄，后来支付了她在香港大学四年的学费。
想到这里，眼泪已经朦胧了唐冰琳的视线，病房里，两个各怀心事的佳人哭得异常凄凉。唐冰琳再次紧握章月影的手，她抬起头来，坚定地说道：“我们……要像狗一样活下去。”
Δ拿什么来补偿我，我的父亲
高伟成走进办公室，扬了扬手里的卷宗：“开会了。”
高伟成坐定，向对面的郑咏莉和任晓龙说：“分局刚才向我们提供了一个五年前的吸毒案。我在案子的卷宗里，发现了霍文辉的身影。五年前，辖区的同事接到医院的报案，说是六名男子在别墅里开毒品派对，其中一名男子由于吸毒过量昏迷。这六名男子吸食毒品时使用的都是各自的针管，但后来因为过度兴奋，开始共用针具。其中一位一年前因艾滋病死在了香港。也就是说，霍文辉的艾滋病毒，很有可能是通过吸毒感染的。我在中国疾控中心艾滋病毒感染者备案中心也查到了霍文辉的资料，上面明确记录了霍文辉领取抗病毒药物的情况，这表明霍文辉已经知道自己患有艾滋病的事实，并且在积极进行治疗。但是，我想大家都清楚，霍文辉非常好色，他在明知自己患有高危传染病的情况下依然没有停止滥交，我们在天堂KTV提取的监控资料就是最好的证明。”
郑咏莉和任晓龙都有些不解：“凶手是谁与霍文辉是艾滋病毒携带者有什么关系？”
高伟成说：“艾滋病的可怕之处，除了到现在为止世界上仍无药可医之外，还有其传染性。艾滋病患者是一个特殊的心理人群，他们缺少社会的关爱和理解，对未来充满了绝望，如果长期处于这种心理高压下，极有可能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行为。”
郑咏莉插话：“那也应该是霍文辉杀别人，怎么会是他被杀呀？”
“我刚才说过了，霍文辉在积极配合治疗的情况下仍然在交女朋友。”
“哦——我知道了——”任晓龙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那些被霍文辉传染的女孩子里，有一个……”
高伟成点点头：“很有可能。你们想想，接近霍文辉的女孩子大都年轻美貌，如果她们知道自己被传染了这种病，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这一辈子完了，那她们自然而然就会想到报复那个传染给自己的人……”
这时，在纸上左涂右画的任晓龙抬起头：“高队，我们现在可以做一个初步的嫌疑人画像——年龄在二十岁到三十五岁之间的年轻女性，具有一定的虚荣心并且与霍文辉交往过的艾滋病毒携带者。”
高伟成想了想：“嗯——再加上，身高在一米六八到一米七二之间，体型偏瘦……”
“砰……咚！”两声巨响打断了高伟成的话。高伟成转头向办公室外望去：“什么声音？”
郑咏莉用笔指了指发出巨响的方向：“唐冰琳在那间办公室。她说今天约了你看DNA鉴定报告。”
“阿明，我想到我们《富豪周刊》的下一个选题了，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新一期周刊的男主角，他的传奇经历够我们做半年的，我想这会是我们《富豪周刊》创刊以来可读性最强的故事。”唐冰琳在等待高伟成散会的空当儿，拨通了诸葛明的电话。
诸葛明问：“你说的富豪主角是谁？”
“霍文辉。”说出父亲的名字时，唐冰琳咬着牙，她有种前所未有的快感。
诸葛明不给唐冰琳留丝毫情面：“阿颖，我最讨厌你这样！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把自己老爸的丑闻搬上报纸，弄得全港尽人皆知！他毕竟是你爸爸！”
唐冰琳面不改色：“他应该庆幸他死后才登上我们销量全港第一的报纸，否则他更是颜面无存……”
诸葛明挂掉了唐冰琳的电话。热血急速冲向唐冰琳的脑门，她把手机向公安局办公室雪白的墙上扔去，手机撞在墙上，又弹在桌脚边。
“仆街（粤语，意为去你的）！”唐冰琳狠狠骂道。
“怎么了？”高伟成拿着鉴定报告推门进来。他看到地上的手机，捡起来递给唐冰琳。
唐冰琳摇了摇头：“高警官，我想先看看DNA鉴定结果。”
高伟成从卷宗袋里拿出化验报告：“霍筱榕的确不是你爸爸的儿子，他是陈艳丽和庄明浩所生。陈艳丽和庄明浩在1991年开始来往，1992年被庄明浩的妻子发现后分手，但当时陈艳丽已经怀上了霍筱榕。”
唐冰琳松了一口气，她靠在椅背上：“我就知道是这样。我已经找了律师，帮我争回我应得到的遗产和他欠我的抚养费。”
高伟成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高伟成的沉默却激怒了敏感的唐冰琳：“高队，你是不是认为我是一个满身铜臭、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
“不！”高伟成说，“我认为那些钱是你应该得到的，那是你父亲对你的补偿。其实，你并不需要刻意做什么……因为你爸爸在生前已经得到了惩罚。”
“什么意思？”
“你爸爸生前患有艾滋病，可能是在吸毒时共用针具感染的。”高伟成从卷宗里拿出另一份材料，“这是中国疾控中心艾滋病毒感染者备案中心关于你爸爸的备案资料。”
材料上贴着两张体表病变照片，霍文辉的两腮和大腿内侧分布着大片的紫痘。唐冰琳紧盯着那令人作呕的照片，更坚定了将父亲的故事搬上八卦周刊的决心。
郑咏莉敲门进来，附在高伟成耳边低声说：“林佩来报案了。她说她的电话被人窃听了，现在正在接待室哭呢！”
高伟成问：“她一个人来的？”
郑咏莉点点头：“一个人。”
高伟成离开前对唐冰琳说：“我还有点儿事，不能送你出门了，晚点儿我再和你联系。”
唐冰琳点点头，她继续盯着父亲满身紫痘的照片——这一片令人心惊肉跳的紫痘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啊！唐冰琳想起来了。在章月影自杀住院期间，她曾在传染科外与一个男人擦肩而过，那个男人穿着橙色T恤，白色休闲裤，满脸横肉，他就是章月影曾带回家的那个男人，和唐冰琳打过照面。当时他似乎是刚刚做完检查，唐冰琳清楚地看到他脖子上就长满了这种紫痘。
难道……难道他也有……
Δ世纪绝症
任晓龙吞下最后一口早点：“说到女艾滋病患者，我倒是想起来，前几年有一个女明星得了艾滋病被曝光，当时还挺轰动的呢。”
“谁啊？”郑咏莉问。
“很多年前的事了，不记得什么名字了，不算很红。我记得当时那个新闻是从一家网站上流传出来的。好像是患有艾滋病的明星去拔牙，她担心拔牙过程中自己出血会感染医生，于是就将自己患有艾滋病的事实告诉了医生。谁知道医生不仅拒绝医治这名患者，还将她的个人资料，包括姓名、年龄、职业和照片统统搬上了这家医院的网站，呼吁同行们联合抵制这名患者。由于患者是公众人物，所以当时这个消息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拔牙啊？”高伟成想了想，对郑咏莉说，“查一查，看能不能查到更详细的资料。”
郑咏莉在键盘上敲击一阵后回答：“查到了！这是2007年的事情，患有艾滋病的是一名叫婉凝的模特，河北人，身高一米七二，曾是雅尚时装品牌的专属模特，患有艾滋病的事实曝光以后被解约，此后下落不明。”
“婉凝？这是艺名吧？她的原名叫什么？”高伟成皱眉问道。
“章恩彤。”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还有更详细的资料吗？她当时是去哪家医院拔牙的？”
“明浩口腔中心医院。啊——”郑咏莉说出医院的名字后，她和任晓龙异口同声叫了出来，“这不是庄明浩的医院吗？”
郑咏莉再次在电脑上搜索一阵：“高队，正像晓龙刚才说的，2007年，当时还是雅尚时装品牌专属模特的章恩彤到明浩口腔医院去做牙齿美容，由于这项美容项目有可能会导致患者出血，所以章恩彤好心提醒医生——也就是院长兼主治医生庄明浩——在治疗过程中一定要小心，以防血液感染。但庄明浩一听说章恩彤患有艾滋病，当即拒绝为章恩彤诊治，并将她赶出了医院。之后他还在明浩口腔医院的网站上公布了章恩彤患有艾滋病的消息，还在当时他担任副会长的牙医协会的网站上呼吁抵制这名艾滋病患者。就这样，作为我国首例艺人患有艾滋病的案例，这则消息掀起了轩然大波。后来，在中国性病艾滋病防治协会反歧视委员会的强烈要求下，庄明浩才删除了网站上公布的关于章恩彤的一切信息。”
高伟成沉默了良久，然后说：“再查查看，有没有章恩彤的照片。”
半分钟后，郑咏莉摇了摇头：“查不到，我用‘婉凝’和‘章恩彤’两个关键词都搜索过，没用。”
“这不难办，”高伟成说，“咏莉，你接触一下雅尚时装公司，请他们提供章恩彤的照片，章恩彤曾经是他们的专属模特，照片应该还保存着。晓龙，联络章恩彤户籍所在地的派出所，我们需要了解章恩彤的家庭背景。我去找找到底曾经在哪里见过章恩彤这个名字。”
三人分头行动后的第十一个小时，高伟成接到了任晓龙的电话：“高队，章恩彤的家庭情况我已经大致弄清楚了，我现在发传真给你！”
一分钟后，传真机上的“嘀”声响起。这时，郑咏莉也从外面气喘吁吁地走进来，她怀里抱着两大本时装目录，“砰”的一声放在桌子上：“累死我了！这是章恩彤在2002年到2006年为雅尚时装公司拍的时装目录，你来看……”她从时装目录里抽出一张内页，“你看，她长得跟唐冰琳还挺像的。”
高伟成仔细看了一阵，点点头：“是有点儿像。但是她比唐冰琳高，也比唐冰琳瘦。不过……”
“不过什么？”
“你仔细看看，章恩彤的身材和气质，包括脸蛋，跟我们见过的一个人非常相像。”
“是吗？”郑咏莉转了转眼珠，“谁啊……”她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啊——我想到了！是她！对！是她！”
Δ危险人物
“喂——阿明，你找我什么事？”唐冰琳拿起手机时，发现有两个诸葛明的未接来电。上次争吵后，唐冰琳还没有与诸葛明联系。
“阿颖，我就知道你不会死心。我刚才拆了你的快递，香港发来的。”
唐冰琳意识到诸葛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她索性洒脱地说：“是啊！我请香港的私家侦探查我爸爸生前的事情，我相信我的选题……”
诸葛明打断了唐冰琳：“阿颖，我们做的八卦不管销售量有多好也都是暂时的，但他是你爸爸，你把他摆上台面这种做法太绝情了……”
唐冰琳有些不耐烦：“好了好了，阿明，快递里的文件是怎么说的？你快告诉我！”
“文件说的是霍筱榕出生后的大致情况。”唐冰琳听到电话那头有翻阅文件的声音，“1993年，你继母生下了霍筱榕。起初，你爸爸对这个迟到的‘金菠萝’宠爱有加，但到了2003年，你爸爸发现霍筱榕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怎么发现的？”
“2003年，年仅十岁的霍筱榕在生物兴趣班上学习计算亲子血型时发现父母的血型与自己的有异，于是回家向你爸抱怨，引起了你爸的怀疑。你爸爸瞒着陈艳丽做了亲子鉴定，他并非霍筱榕生父的事实引发霍家的大地震——陈艳丽的背叛、霍筱榕的身世，以及奸夫的身份。不过不得不佩服你爸爸的是，他在这种情况下并没有自乱阵脚，他将自己所受的侮辱作为武器，逼迫庄明浩把策划了十几年的医疗美容项目转赠给他，就这样，靠倒卖建筑材料起家的霍文辉摇身一变，成为香港第一代纤体美容代理人，后来还开了两家激光美容诊所。这就是他为什么能将两个天差地别的行业都经营得有声有色的原因。”
诸葛明说到这里，唐冰琳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阿明，我知道庄明浩‘激进富豪’这个绰号是怎么来的了！他在香港媒体上抨击低学历的企业经营者，其实他指的是我爸爸，他是恨爸爸抢了他十几年的心血，所以用这种方法来泄愤！”
诸葛明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儿的确非常聪明。“好了，你继续听我说——霍筱榕的存在，让你爸爸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2005年，他放弃了香港的所有生意，独自北上创业。当然，你爸爸再一次取得了成功，不到一年他便在京城购置了房产。同时，你爸爸还在京城交了一个女朋友。”
“一个女朋友？你确定是一个？”唐冰琳想到高伟成曾告诉过她，父亲是个纵欲无度的人。
“是的，的确是一个。文件里说，你爸爸对这个女朋友还是相当认真的。但由于女友迟迟不能受孕，你爸爸到医院做体检，结果显示，他已经丧失了生育能力，原因是1987年的一场车祸。也就是说，他自从抛弃你们母女那一刻起，就注定这辈子不会再有孩子了。从那以后，他便开始了放纵生涯，吸毒滥交。而他的那位女朋友，最终也伤心离去。但那个女孩子却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文件里说，在你爸爸吸毒被抓强制戒毒期间，她虽已与你爸爸分手，但仍然到戒毒所去探望他。”
“我爸的女朋友是谁？文件里有说吗？”
“没说，不过这里有一些照片……”
就在这时，唐冰琳忽然发现，在梳妆台上，各种高矮胖瘦的瓶瓶罐罐之间，有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黑点正对着她。职业的警觉令唐冰琳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收缩了，她迅速站起来，把还未收线的电话放在床上，上前拨开梳妆台上的化妆品，把安装在梳妆镜下面的黑点用力摘下来。
唐冰琳根本不需要费心费力去研究这个黑点是什么，因为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眼前的物品有何用途——窃听器。唐冰琳感到十分意外，但她没有丝毫惊慌，她走回床边，拿起电话，手机里传来诸葛明焦急的声音：“阿颖？阿颖？你还在吗？”
唐冰琳冷静地回答：“阿明，我还在。只是我刚才在房间里发现了窃听器。阿明，你现在能不能到我这里来一下，带上机器，帮我测一测收音源在哪里。”
二十分钟后，诸葛明出现在唐冰琳的住处。他在测试之前交给唐冰琳一个信封：“这是快递里的照片，你自己看吧。我开工了。”说着，诸葛明从工具包里拿出仪器，开始进行测试。
唐冰琳坐在床边，从牛皮纸信封里拿出照片。爸爸，那是爸爸，这是唐冰琳第一次见到霍文辉生前的模样——他的一家三口、他的纤体美容会所、他的半山别墅、他的几辆豪车……富贵呀，真是富贵！但老天有眼——他丧失了生育能力、他被戴了绿帽、他帮别人养了十几年的便宜儿子、他患上了世纪绝症、他死于非命……因果轮回，善恶有报，这是大千世界花花宇宙亘古不变的真理。
忽然，唐冰琳的视线停在了其中一张照片上，那是霍文辉和一个年轻女子的合照，女子亲昵地挽着霍文辉的手臂，而霍文辉也对着镜头微笑着，看起来幸福甜蜜。这个女子，应该就是诸葛明提到过的那个“有情有义”的女朋友。而真正吸引唐冰琳注意力的，是女子艳丽的容貌和高挑的身材。似曾相识吗？为什么这么有亲切感？
哦！是她！原来是她！
这时，客厅里，诸葛明的仪器发出了响亮的“嘀嘀”声，唐冰琳跳起来，拿着照片跑进客厅。“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诸葛明指了指客厅左手边的房间：“信号是从那间房发出来的，谁在这间房住啊？”
“你的意思是……这间房里的人在偷听我？”
“对。她是谁啊？”
唐冰琳把照片递给诸葛明：“是她。”
诸葛明接过照片：“在你房里装窃听器的是你爸的女朋友？你爸的女朋友是你的同屋室友？有没有搞错啊！”
唐冰琳依然十分冷静：“我第一眼看到照片的时候也没想到是她，她和照片上的样子的确有一些差距，但我还是认出来了。她一定是在跟我爸分手后整容了，而且……我想，章月影这个名字，也不是她的真名。”
这时，唐冰琳的电话响了，高伟成焦急地在电话中说道：“小唐，你还记不记得，你那天告诉过我，你邻居的朋友脖子上有紫痘。我们当时都以为那男人是危险人物，但事实上，真正危险的，是你的邻居！”
Δ复仇者归来
高伟成挂断电话之后，任晓龙拿着章恩彤的照片问：“谁啊？你们说她像谁啊？
郑咏莉说：“告诉你吧！这是章恩彤——雅尚服装公司的前专属模特，现在是林佩的经纪人！”
“哦——”任晓龙恍然大悟，“怪不得呢！我记得庄明浩死的时候，林佩来咱们这里录口供，她左一个‘她们说’，右一个‘她们说’。我们问她‘她们’是谁，她说是她的经纪人。”
“对！”郑咏莉点点头，“于是我们把林佩的经纪人也请来了……她一走进来，完全抢了林佩的风头，跟林佩比起来，她才更像明星。没想到她真的是模特出身。”
高伟成若有所思地说：“上次林佩来报案说她的电话被人偷听，而且说她怀疑是经纪人也就是章恩彤做的手脚。我当时还不明白章恩彤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现在，都对上了。正是因为章恩彤当年被庄明浩曝光，她才唆使林佩去做庄明浩的情妇。而她在林佩的手机里装窃听器，则是希望通过林佩掌握庄明浩的行踪。”
“对！”郑咏莉接着说，“章恩彤这么做的目的就是杀死庄明浩，因为庄明浩当年公开了她是艾滋病毒携带者的身份，导致她家破人亡，事业跌落谷底。多年后章恩彤改头换面，控制了胆小没有主见但颇具姿色的林佩，实施自己的复仇计划。我们从别墅谋杀案中也能看出，凶手对别墅的内部构造和死者的起居习惯都非常了解。章恩彤作为林佩的经纪人，通过林佩了解庄明浩一点儿都不难。”
“嗯！”任晓龙拿起自己前段时间画的犯罪嫌疑人画像，“章恩彤也符合凶手的外部特征，身高在一米六八到一米七二之间，体型偏瘦……”
“可是别墅的管家赵婶说凶手，也就是那个双皮奶师傅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啊！”郑咏莉满脸疑惑。
高伟成笑了：“不要忘了，章恩彤重返娱乐圈时，她是从化妆师做起的，你也知道，这些化妆师能把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打扮成八十岁的老太太。所以，章恩彤要想假扮成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并不困难。不过，让我有些意外的是，据唐冰琳说，她与唐冰琳分租两个房间，后来我查过，她们在合租之前并不认识，章恩彤比唐冰琳早住进去半年。”
“也许是巧合。”郑咏莉的眼珠转来转去。
高伟成摇摇头，“这绝对不是巧合。刚才唐冰琳告诉我，章恩彤也在她的房间装了窃听器。你们还记得吗？天堂KTV监控录像里的女人，双皮奶师傅的拼图，还有章恩彤的照片，我们都说她像唐冰琳……”
“我知道了，高队的意思是，章恩彤不仅杀死了庄明浩，还杀死了霍文辉，我们在录像上看到的，和拼图上的，都是章恩彤。她窃听了唐冰琳和林佩，才知道唐冰琳和庄明浩都会在天堂KTV出现，后来还知道唐冰琳那天晚上在别墅外偷拍，所以，她扮成唐冰琳的样子出现在KTV，杀人后将罪责推给唐冰琳。还有，唐冰琳的摄像机拍到庄明浩独自躺在卧室时，窗帘曾被拉合了几分钟，紧接着又被拉开，这一定是章恩彤做的，她拉上窗帘杀害庄明浩，离开时再把窗帘拉开。哇……这个女人太可怕了。”任晓龙肯定地下了结论，同时也提出了疑问，“可是，章恩彤跟霍文辉是什么关系呢？”
高伟成拿出两张复印件，“我不是说过吗？章恩彤这个名字我曾在哪里见过，后来我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名字我见过两次，一次是在中国疾病控制中心的艾滋病毒携带者备忘录上，上次查霍文辉的艾滋病备案情况时偶然看到了章恩彤的名字；另外一次是在戒毒所的探视名单上，霍文辉强制戒毒期间，章恩彤曾去探视过他。章恩彤是霍文辉的前女友。”
郑咏莉说：“我们以前分析过，霍文辉的死有可能是被感染的艾滋病毒携带者的报复，这么看来，章恩彤是被霍文辉传染的。”
高伟成打开抽屉，拿出一本卷宗，“今天凌晨技术部门向我们提供了一个新的线索，他们在庄明浩的床沿上找到了半枚血指纹，而这枚指纹不属于庄明浩、林佩甚至是赵婶其中的任何一人，也就是说，这很可能是凶手留下的。我们可以大致想象一下案发时的情况，假定凶手是章恩彤的话，章恩彤趁林佩洗澡的时候，来到卧室里，她先是侧身拉上了窗帘，然后再爬上床。由于当时庄明浩背对门口躺在被窝里，并没有察觉到异样，直到章恩彤一刀割断庄明浩的股动脉，庄明浩才惊恐地转回头来。当他看到一个陌生女性时，本能地推开她，章恩彤被这样用力一推，重心不稳，不得不用手支撑床沿，就在床沿上留下了半枚沾有受害者血迹的指纹。”
郑咏莉接着说：“我们曾在KTV的后巷发现一段用过的保鲜膜，那段保鲜膜有很大的破损，技术部门的同事将保鲜膜上的痕迹复原了，是一个鞋印，与我们当初在303K房发现的半枚鞋印完全相符。初步推断，凶手应该是在自己穿的长靴上缠上了保鲜膜，为的是不留下任何脚印。但保鲜膜极易磨损，因此凶手就在现场留下了半枚鞋印。”
任晓龙说：“转了一大圈，现在总算是有些眉目了，高队，我们应该申请搜查令，找出章恩彤穿到作案现场的鞋，并比对她的指纹。”
高伟成摇了摇头，“我不赞成这样大张旗鼓地去寻找证据。嫌疑人是艾滋病毒携带者，这类人在心理上有一定的特殊性，所以我认为还是找到确凿证据之后直接抓捕更合适。而寻找证据这个环节，我们可以采取些非常手段——那就是请求唐冰琳的帮助。”
高伟成的话音刚落，一名民警走进来：“高队，唐冰琳和一名记者来找您。”
唐冰琳和诸葛明走进来，唐冰琳掏出窃听器，对高伟成说：“高队，这就是在我房间里找到的窃听器。阿明帮我查过了，收音源来自我的隔壁。那间房里住着的就是我上次跟你说过的曾经自杀的邻居。而且我现在也已经知道，她是我爸爸生前的女朋友。对了！你刚才在电话里说她是个危险人物，是因为她是艾滋病毒携带者吗？”
高伟成点点头：“没错，你的邻居章月影，原名章恩彤，是雅尚时装公司在百货专柜发掘的模特。几年前，她患有艾滋病的事实被庄明浩曝光。”
“但是高队，你有所不知，尽管月影把不同的男人带回家来，把病毒传染给他们，但她却在保护我。”
“怎么说？”
“我跟月影一起住，她总是非常认真地用消毒水把厨房、客厅和洗手间擦得干干净净，我搬进去这么久，从来没有打扫过共用区域的卫生。而且，上次月影帮我收拾打碎的瓶子时，不小心割破了手指，她坚决不让我靠近她，直到她清理干净……”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沉默了。高伟成清了清嗓子：“小唐，目前我们掌握了一些线索，章恩彤很可能是杀害你父亲和庄明浩的凶手，不过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才能令这些线索变成证据，我希望你用最隐蔽的方式找到她的指纹，如果可以的话，还有一双白色的高跟长靴。”
“不可能！”唐冰琳坚定地反驳，“她只是一个承受着巨大心理压力的艾滋病毒携带者，绝不可能是杀害我爸的凶手。”
高伟成说：“你冷静点儿，我们都必须面对真相。”
唐冰琳沉默了几秒钟：“好，我帮你调查！我要亲自证明她不是凶手！”
Δ她杀了我爸爸
唐冰琳和诸葛明站在章月影的房门前，两人戴上手套，唐冰琳从工具箱里掏出一根极纤细的铁丝，插进了锁头。三十秒之后，锁“啪嗒”一声打开了，诸葛明推开门，章月影一尘不染的房间呈现在眼前。诸葛明低声嘀咕：“怎么看着像医院的病房啊？”
唐冰琳一边打开衣柜一边说道：“她有艾滋病，一点儿小病菌都可能引起感染，所以她特别爱干净。”唐冰琳用手指在衣柜底层敲击着。忽然，她转身对诸葛明说，“这里！这里有个暗格！”
果然，一双白色的长靴静静地躺在里面。唐冰琳激动地把长靴拿出来：“找到了……”忽然，唐冰琳的脸色又沉了下去，“这……和上次我去天堂KTV偷拍庄明浩时穿的款式一样！”
“喂，你看……”诸葛明又从暗格里拿出一副假发，“跟你的发型一样……”
两人把长靴和假发放进公安局专用的物证袋里。紧接着，唐冰琳又从暗格里找出一套啤酒妹的套装。“这……这是天堂KTV的制服……”唐冰琳愣住了，泪水从眼中涌出。“是她……真的是她杀了我爸爸……这套制服是我的，她一定是在K房里杀了爸爸之后，把满身是血的制服给我穿上，而她穿着我的衣服逃跑了。当时我在K房里醒来时就觉得裙子不对路，长了很多……”
两人悄悄离开房间，锁上门。上了车，诸葛明说：“阿颖，我们先把这些拿给高队化验，等结果出来我们再想办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市公安局的技术人员正在争分夺秒地进行物证鉴定，高伟成趁这期间，向唐冰琳讲述了章月影在庄明浩别墅里的大致作案经过。
“当然，章月影事先从林佩那里了解到双皮奶师傅生病缺勤的事，于是她化装成中年女人，趁林佩洗澡、庄明浩在床上的时候骗过赵婶，潜入别墅厨房，佯装制作料理。而赵婶安排好冒牌师傅之后就去清理游泳池，但事实上，她是担心在对面楼房里拍摄的你们二位做出什么过火的事，毕竟是她帮你们打开了卧室窗帘，所以赵婶一直站在院子里关注着对面楼上的情况。这就给章月影制造了机会。章月影来到二楼的浴室，换上正在洗澡的林佩的拖鞋，再上到三楼，一刀割断庄明浩的股动脉。然后，章月影又从三楼回到二楼浴室，换上自己的鞋，再用倒退拖地的方法擦掉了自己留在别墅里的脚印。而至于章月影为什么能一刀致命，这还要提到你爸爸。你爸爸染上毒瘾以后，章月影用针具帮他注射，所以她能准确地找到血管的位置。”
这时，法医走了进来，他将鉴定报告递给高伟成：“高队，半枚血指纹和保鲜膜上的鞋印都能与所提供的比对样本作同一认定！”
高伟成对郑咏莉和任晓龙下达命令：“立即集合警力……”
“等一下！”唐冰琳走到高伟成面前，“高队，你可不可以给我一点儿时间，让我去劝月影来自首？”
高伟成没有回答。
“拜托你了高警官，虽然她是个极度残忍的凶手，但她也是个受害者。如果不是爸爸将病毒传染给她，她的人生不会是这样。我们可不可以给她一个机会？”
Δ血色前夜
“吱呀”一声，门开了。
房间里灯火通明，章月影静静地坐在客厅里。唐冰琳跨进屋门，用力把门关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章月影抬起头来，平静地说：“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果然，刚才回来，我发现丢了几样东西……”
“你是不是很早之前就知道霍文辉是我爸爸？”唐冰琳冷冷地问。
“是的。你搬进来的第一天我就觉得你跟辉哥很像，尤其是鼻子。你说你是香港人，姓唐。我就更确定你是他女儿了，因为我知道你妈妈姓唐。辉哥以前喜欢让我帮他拔白头发，他的头发我都留着，我去做了亲子鉴定，所以我比警察更早知道你们的父女关系。那时候，你爸爸还活着。”
“你为什么要杀我爸爸？”
“我的病是他传染给我的，是他毁了我的人生，是他害死了我爷爷……”
“害死你爷爷的是庄明浩！”
“所以我让他们都到下面去陪爷爷。”
唐冰琳的眼泪流了下来：“你是怎么杀死我爸爸的？”
时间又回到2010年9月25日晚。
“庄明浩快到天堂KTV了？得！我即刻出门啊！放心啦阿明！”唐冰琳挂掉电话，穿上白色长靴，“咚咚咚”跑出客厅，正要开门出去，却被章月影拦住了。
“小唐！来来来先喝碗汤！你们香港人不是都喜欢……”
“不喝了！要迟到了！”
“哎呀！来吧，我还有事要跟你商量呢！”
唐冰琳只好坐下来：“什么事啊？”她一边端起汤碗，一边望了望墙上的钟。
“这样的，你也知道我是做化妆的，我们公司最近想招一批内衣模特，你条件这么好，我想介绍你……”
“我不是那块料啦！娱乐圈不适合我……”说着，唐冰琳一口气喝掉碗里的汤，就要起身离场。
但章月影并不罢休，她用力抓着唐冰琳的手臂，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述内衣模特的风光。唐冰琳满脑子都是自己的跟踪任务，四十分钟后，她终于摆脱了章月影，匆匆忙忙出了门。
唐冰琳走后，章月影收起空汤碗。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唐冰琳喝下了混有少量安眠药的汤水，并成功地被自己拖延了一段时间。章月影洗净汤碗之后，回到房间换上自己事先准备好的KTV制服、长靴、假发，精心装扮一番后，章月影摇身一变，成了唐冰琳。
天堂KTV314号房，章月影推门进去，“辉哥——”她甜甜地叫了一声。
独自一人的霍文辉正拿着麦克风，对着电视机唱着一首《把悲伤留给自己》，他听到熟悉的声音，转回头来，先是吃了一惊，紧接着便转惊为喜，上下打量着章月影：“彤彤？哇！几年没见更漂亮了！”
章月影走上前，用双臂钩住霍文辉的脖子，抬起一条腿缠住他的腰：“辉哥，彤彤好想你啊——”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章月影甚至已经忘记，她与霍文辉曾是真心相爱的伴侣。“辉哥，趁你的朋友还没到，彤彤带你到别的房间玩玩好不好？”
霍文辉求之不得。他丝毫没有察觉，章月影的白色长靴上缠着厚厚的保鲜膜。
从314房到303房，章月影一直用自己饱满的双唇摩擦着霍文辉的耳垂，她并非为了调情，而是为了躲避监控镜头。霍文辉用自己肥胖的身躯撞开303号房之后，他一眼就看到了在沙发上沉睡的唐冰琳。
“哇，这个女孩儿好靓！”霍文辉色心又起。
“辉哥——”章月影揽住霍文辉肥胖的腰，镇定地摸出自己特制的刀片，“你看我们穿了一样的制服，她是我的同事，你喜欢她吗？我可以帮你介绍。”
“好啊好啊！”霍文辉摸着章月影的脸，“多少钱我都肯出！”
说时迟那时快，章月影以闪电一般的速度将刀锋用力在他的脖颈上划过，一道寒光过后，猩红的液体从霍文辉脖颈上喷出，溅在章月影的绿色制服上。
“你……”震惊和恐惧的表情在霍文辉脸上定格，他双腿一软，“咚”的一声跌倒在地，“为什么……”
章月影咬牙切齿地抹掉脸上的血迹：“你把脏病传染给我！我死！你也别想活在这个世上！”
霍文辉挣扎着向前爬去，他爬到唐冰琳脚下，伸出手握住她的脚腕，用尽全力摇晃着她：“救我……救救我……”
章月影冷笑：“没用的！我给她吃了安眠药，而且她刚才又被客人灌了酒，没那么快醒来的！不过辉哥，念在我们相识一场，在你临死前我告诉你，她就是你抛弃的亲生女儿！我以前一直想不出怎样杀死你才最完美，直到你女儿出现……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死亡仪式……”
霍文辉的视线渐渐模糊……
章月影亲眼看着霍文辉失血过多死亡后，她快步走上前，将霍文辉身上的钱包证件拿走，并将自己满身鲜血的制服换给了唐冰琳。紧接着，她手脚麻利地打开窗户，沿着下水管从后巷逃跑，中途她发现脚底的保鲜膜已经磨破，于是懊恼地将保鲜膜扯了下来……
章月影说到这里，唐冰琳已经泣不成声。良久，唐冰琳才哽咽着说道：“用烧炭这种方式自杀，是不是爸爸教你的？烧炭自杀在香港多见，内地很少有的。”
章月影点点头：“五年前，你爸爸知道再也生不出孩子，他曾用这种方式自杀，是我救了他。”
“那么粤语呢？我知道你听得懂，也是爸爸教的？”
章月影点点头，“他不仅教我粤语，还教我做生意，以前我们合伙开了一家公司。”
唐冰琳冷笑一声：“哼！爸爸还真是教了你不少东西！那些被你带回家来的男人，他们大概都不能幸免于难吧？月影，你怪爸爸把艾滋病传染给你，你还不是一样？你跟他一样卑鄙！”
“你知道那些跟我上床的都是些什么人吗？他们是人渣！”
“那你也没有权力夺走他们的生命！”唐冰琳抬起眼，望着比她高出半头的章月影，“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即使他们道德沦丧坏事做尽，我们都无权做地下判官，唯一能裁定他们生死的，只有法律。尽管法律的裁定不一定能让所有人满意，但却是唯一正确的途径……”
“那好吧！”章月影打断了唐冰琳的话，“你告诉我，庄明浩间接害死我爷爷的行为，法律会怎样裁决他？”
“没错，庄明浩当年公开你病情的行为，的确还没有相关法律能制裁他。但是这么多年，通过宣传教育，许多人都已经懂得，艾滋病毒携带者只是有病，而不是有罪。越来越多的人已经放弃错误的观点，不再对病毒携带者抱有歧视。何况，月影，就算全世界都不理解你，都歧视你，但我不会！我们是朋友，我不会歧视你……”
听到这些话，章月影沉默了。良久，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从章月影的眼中滚落。
唐冰琳伸出手，擦拭章月影脸上的泪水：“月影，去自首吧，我会请律师帮你争取减刑的。”
章月影站起身来，“不用了，死对我来说并不可怕。我这一生，已经死过很多次了。”说着，她打开大门，等候在门口的民警拿出了手铐。忽然，章月影转回身来，对唐冰琳说，“既然你说你不会歧视我，那么……在我走之前，你愿意给我一个拥抱吗？”
唐冰琳大步上前，伸出双臂，紧紧拥抱了章月影。一瞬间，章月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自杀醒后的暗淡黄昏，唐冰琳握着章月影的手，对她说：“月影，无论怎样……我们都要像狗一样活下去……”
Δ尾声
六个月后，轰动全港的“霍氏家族争产案”在香港高等法院开庭，二十八岁的香港市民唐诗颖作为霍氏产业创始人霍文辉的独生女，获得了两亿六千万港币的遗产以及五百七十万港币的滞纳抚养金。三日之后，中国性病艾滋病防治基金会收到了两亿六千五百七十万港币的匿名捐赠。
（选自《啄木鸟》2012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