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绿林七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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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雪原歧路(3)

唐靡和唐孟生同拜在明宗唐老爷子的门下学艺,数年朝夕相处,唐靡竟是情不自禁,虽然明知不可,一缕情思仍是牢牢地系在这同宗同门的师弟身上。无奈流水无情,到后来玉唐两家联姻,唐孟生娶了玉彤儿,唐靡起初还存着些许的妄念,其后数年见这夫妇二人愈发恩爱,唐靡的的心也渐渐淡了。然而心虽淡了,但像现在这样趁二人耳鬓厮磨时过来捣个乱,却还是难免的。

玉彤儿对此种情形处理起来已甚有经验,当即拉住唐靡的手,两个女人亲亲热热地从大雪谷的天气一直聊到蜀中玲珑斋的胭脂,热火朝天得让温暖的墙壁都忍不住渗出冷汗。

唐孟生站在一旁既无聊又尴尬,眼见二人越聊越热乎,赶紧抓住一个空当儿道:“你们且聊着,我去找唐大商量些事情。”说毕也不等二人回答,便急匆匆地走了。

唐孟生一走,唐靡顿时没了说话的心思,屋里安静得有些尴尬。

玉彤儿随手一摸墙壁,没话找话道:“咦,这墙怎么有点湿湿的?”

唐靡心不在焉道:“是么,我倒没注意。大概是因为墙壁太热,水汽凝结造成的吧,就像蜀中冬日窗上的水雾。”

说着,她忽地想起什么来,兴高采烈道:“这屋子里太暖,没什么风情。你还是第一次来雪谷吧,不如我带你出去转转?”

玉彤儿其实一点都不想离开这温暖的屋子,但一抬眼瞥见唐靡的笑容,拒绝的话登时就说不出口来,于是笑道:“好,那就烦劳靡姐了。”

山河一片苍茫。玉彤儿的眼睛慢慢适应了这满目的白,然后突然觉得,自己所知的词汇实在是太少了。那从远处一点点延伸过来的白,似乎没有两处是相同的,似乎这最普通的“白”里,隐藏着无数的个性,这样的白,那样的白……那是超出语言描述能力之外的微妙区别,是另一个层次分明的世界。

从大屋出来,眼前是一道巨大的裂痕,只有一条独木桥摇摇欲坠地联通两边。若非谷内多半是武林高手,怕没几个人敢在它上面走个来回。那裂痕延伸了数十丈,边上一条小河蜿蜒而下。一端一直延伸到大厅之外,而远处却似遥遥与前方的陡坡重合。最奇怪的是,那小河上却有着蒸腾的热气。

唐靡道:“这就是以前我跟你说过的温泉河。这雪谷多是靠它才能保持生机。沿着它可以到达那边的山坡,不过从那里上山太陡,而且满是积雪,走起来一不留神就会引发雪崩,所以我们平日还是从这条路走。”

过了小桥,地势逐渐高了起来,右边壁立千仞,左边则是积满深雪的陡坡,中间一条小路蜿蜒而上。

玉彤儿看着山上高耸处那不知堆积了几千几万年的积雪,顺口问道:“我们在山谷里,这许多雪……不会雪崩么?呸呸呸,乌鸦嘴,童言无忌。”

唐靡嘻嘻一笑道:“弟妹放心,此处积雪每年都有专人详细查探加固,除非是我们要故意制造雪崩,那也必须选好位置才行。否则就算你在这里放爆竹也没事的。”说着,她抬手指着正前方的最高处道,“这里其实是整座山谷的入口,爬过这个坡,前面才是我唐门的工坊。那坡顶了望塔上的风景甚好,我们这就过去看看。唐大就独自住在山坡对面的工坊里,想必师弟应该也在那边,我们正好去找他。”说着带头爬去。

玉彤儿闻言努力望上去,果然在坡顶能隐隐约约看到一座高耸入云的砖塔。眼见唐靡绕过山坳就要不见踪影,她急忙快步追上。

唐靡再不发一言,闷声朝上走。玉彤儿已被冻得鼻子发堵,只觉得鼻涕都要流出,一抬头处,忽觉心内一阵莫明其妙的悸动,似乎远方那目光不能及的远处,正藏着什么万分可怕的物事。

似乎感觉到玉彤儿的异样,唐靡停下脚步,问道:“什么事?”

玉彤儿摇摇头,放弃脑内那莫名的警兆,随口道:“那塔孤零零地落在那里,倒是极有意境。”说着趁着唐靡不注意,悄悄吸了吸鼻子。

唐靡回头看了看她道:“据说那个塔和当年仲生公子的失踪有关。”

玉彤儿虽然已经开始冷得发抖,闻言仍是一震:“和大哥有关?”

唐仲生正是唐孟生的大哥、唐门百年难遇的奇才,本来是最有希望接任明宗的,可惜他在数年前突然失踪,至今不知去向。这件事一直是唐孟生心头的一块伤疤,就连玉彤儿也尽量不去触碰,所以一直所知不详,没想到却能在这里突然听到此事,自然要好好追问。

这时二人已经停下脚步。唐靡用力跺了跺脚上重重的积雪,激起一片碎雪乱飞:“仲生公子当年已是长老,我那时还没进入长老会,故而所知不详。据说他当年做错一件事,惹起其余九位长老共同震怒,连一直欣赏他的明暗二宗都保他不得,最终被逐出长老会。

之后不久,他就失踪了,据说他失踪前最后一次被人见到,就是在那山顶的了望塔里。”

玉彤儿这才知道当年大哥的失踪还有这一番周折,一时也想不出他究竟做了些什么,方才会受到被剥夺长老身份这样严厉的惩罚。她正要开口发问,忽觉山顶的景象有异,定睛一看,惊呼道:“山顶似乎有人在争斗!”

话音未落,只听山顶一声巨响传来,唐靡也色变道:“是唐人平的平地一声雷!他在和谁争斗?”

玉彤儿一惊--唐七虚势力雄厚,且武功稳居唐门第一,为人阴骘的唐人平是决不敢轻易向他挑衅的。那自然,唐人平此刻的对手多半就是他急于除去的第二号人物唐孟生了!

不及多想,二人齐齐纵身朝坡顶飞去。

【二】

闷响一声声传来,从山坡一直延伸到了望塔顶。二人不及细想,飞身纵入塔内。

从山下看起来,这座塔似乎不大,但进入才发现,仅仅是第一层便足有三四丈方圆,四面都被三层方砖砌得密不透风。

玉彤儿比唐靡快上一步地奔入塔内,正想举目寻找楼梯,却听头顶风声压顶。她在唐门也已生活了三四年,一听风声就知道抵挡不得,忙纵身避开。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火光闪耀,方才所站之地竟被炸出一个深坑!

唐门能够威震江湖,靠的是两样--毒药和暗器。但唐人平却是独辟蹊径,以火药结合暗器,竟发展出一条与众不同但威力更巨的路子来,这也使得他能够跻身于长老之列。方才这声势骇人的一击便是他的独门暗器“火云卷”,只看这一击便知道威力着实骇人。

但玉彤儿却知,唐人平目前肯定已处于下风。理由很简单,唐门暗器,以准为先,若无把握,决不会轻易出手。可是方才这一击显见唐人平的方寸已乱,竟然无法顾及准头。

这时唐靡恰恰跨入塔内,正好会合了退至塔门的玉彤儿,二人不及对话,只听头顶风声又起,一道黑影直直坠下。她们定睛一看,正是唐门排名第四的长老唐人平。

此刻,唐人平的脸上已然看不见丝毫的志得意满,而满是惶急之色,一身黑衣也沾满了雪片和泥泞。他仿佛是直直落下的,然而在即将着地时又骤然翻转,竟将下落的速度瞬间减缓了许多,轻飘飘落在地上,紧接着双手食指连弹。

玉彤儿只听得破空连连,不知在这短短一瞬,唐人平已发出了多少暗器。

只看这一连串的动作反应,就知他唐门第四长老的排名并非幸致,确有过人之处。

可惜这许多暗器似乎也并不能让唐人平安心,他方一站定,眼见二人正在塔内,顿时一愣,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欢喜还是惶急,也不说话,只是急急朝门口纵来,竟似要夺路而逃。

只听金铁交鸣声不断,那漫天暗器竟似丝毫没能阻拦追杀者,一团拳头大小的白影如逆流中的轻舟,轻易越过由各式各样暗器组成的罗网,画出一条优美的弧线,直直朝唐人平后背袭来。

玉彤儿惊呼道:“乌鸦?”

确切地说,那并非“乌”鸦,因为它是雪白的--散着银色光辉的翎毛组成了充盈着美感的身躯。但这只正展翅飞翔的“鸟儿”,其外形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只标准的乌鸦--一只白色的乌鸦。

它灵巧地飞翔于半空,仿佛有灵性般轻巧避开唐人平仍在不断发出的各式暗器,只有当它撞上那意图阻拦它去路的暗器,发出无可质疑的金铁交鸣声时,玉彤儿才能确认,眼前的并不是一只活生生的鸟,而是一件暗器,一件灵巧精致得近乎恐怖的暗器。

唐靡的惊呼声传来:“是白鸦!快退!”说着顺手拉住玉彤儿,便要先一步退出高塔。

这一瞬间,玉彤儿确定了三件事:一、追杀唐人平的人并不是自己的丈夫唐孟生,因为她从未见过这个叫做“白鸦”的东西;二、唐靡认识,或者说最起码知道这个“白鸦”,并且了解它的威力是自己二人难以抵挡的;三、唐靡的为人还算不错。

就在玉彤儿胡思乱想之际,那白鸦竟快得如同鬼魅,沿着高塔墙壁画了一条弧线,仿佛认得敌人一般,绕过玉彤儿二人,正正迎上唐人平。

唐人平似乎吃过这诡异暗器的亏,不敢硬挡,生生停住脚步,改前扑为后退,急急避开白鸦,又朝后门退去。

劲风压体。一个白色人影朝仓皇的唐人平扑击而下。二女只觉得似乎头顶的方位突然被捅了个窟窿,来自三十三天外的罡风随着那下扑的白色人影一同集中到塔内,集中在这一记刚猛无俦的下扑之上。

好强的内力!玉彤儿暗暗心惊。这白衣人的武功别说唐孟生远远不及,就是唐七虚只怕也略逊一筹。这敢独闯唐门的大胆刺客究竟是谁?

不及多想,那诡异的白鸦竟凭空加速,再次滑翔至唐人平面前,逼得唐人平仓皇后退,恰好迎上那凌空一击。

玉彤儿此刻方才看清,白衣人脸上戴着一副诡异的青铜面具,面具的嘴角微微弯起,形成一抹冷酷的微笑,令人看了不寒而栗。

这时,门外传来衣袂破空之声,七长老唐组的声音传来:“四哥!”

唐人平精神大振,双手一挥,手上的鹿皮手套片片碎裂。他举手凝力,竟是要不用暗器,硬架这白衣人的下击。

这一刻绝对是唐人平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只要他能架住白衣人这一击,唐组便有足够的时间冲入塔中,到时众人合力,那白衣人便是有通天的本事恐怕也只有败亡的结局。

就在这关键时刻,那白鸦竟发出一声维妙维肖的鸦鸣,再次转向,加速十倍不止,直直攻向已决不可能变力的唐人平。

从玉彤儿入塔到此刻,虽然只片刻工夫,她在心内实在已翻来覆去地思量了许多遍,却始终不能打定主意是否尽力出手。此刻她眼见唐人平已至生死关头,心下猛然一沉。

忽觉身边一阵风过,唐靡已纵身向前,双手上早戴好鹿皮手套,雨点般的暗器顿时凌空击出,一瞬间发出了一百零八枚铁蒺藜。

铁蒺藜本是最常见的暗器,但自唐门明宗亲传弟子之手射出,自是不同凡响。就见一百多枚有的直行,有的画着弧线,有的还相互碰撞,不断改变路线,让人眼花缭乱,最终半数击向半空中的白衣人,而半数则击向那诡异的“白鸦”。

玉彤儿暗叫惭愧。虽然唐人平与丈夫不和,但终归是唐家人,自己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这神秘的白衣人手上。思量间,她手上未停,左手一探,一条长索骤地出现,蜿蜒击向半空中的白衣人,正是江南玉家的绝学--坠幽冥。

白衣人竟是丝毫不受影响,招式不变,将暗器和长索视作无物,眼见就要被击中,身形骤然加速。那长索和数十枚铁蒺藜均以毫厘之差错过了白衣人的身体。不提白衣人突然加速所展示的超人轻功,只这份眼力,已是神乎其神了!

唐靡没想到此人如此厉害,脸色不由大变。另外一半铁蒺藜眼见就要击中白鸦。只要有一枚击中它,虽不可能毁了它,但足以改变它的飞行轨迹,唐人平便可能逃生。

眼见万事顺利,骤然,更让唐靡惊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白鸦之前一直保持着滑翔的姿态,此刻竟然如同活转过来一般,翅膀以肉眼几不可见的频率一阵舞动,大部分铁蒺藜顿时被振开,而少数几枚击中的,在金铁交鸣声中它却只是晃了几晃,竟是丝毫没有影响飞行平衡。

眼见唐人平已经避无可避,白鸦即将击中他的后心,忽听一声巨响,玉彤儿的长索宛如从幽冥之中探出,已然击中了那白鸦。

原来玉彤儿一开始便心知自己不可能击中白衣人,所以长索出击不过是虚招,暗地里却现学现卖那白鸦方才的战术,看似招式用老的长索自空中绕过白衣人,悄悄击下,果然骗过白衣人,让其不及控制白鸦变向躲闪。

这还是诡异的白鸦出现以来首次被正面击中,只听一声钝响,这金属锻造的死物竟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鸣,画着弧线飞回白衣人身边。

白衣人长袖一卷,白鸦立即消失不见。唐人平压力一轻,心知已捡回一条性命。他也是极悍勇的人,此刻并不逃走,反而飞身而起,因鹿皮手套已破,不敢再用暗器,右拳聚齐全身内力,击向白衣人。

白衣人先机已失,耳边又听得屋外破空声不断,如何还敢纠缠,当即一个旋身,轻巧避过同时攻来的唐人平之拳和唐靡的透骨钉,飞身朝正门冲去。

唐靡正守在正门,眼见白衣人冲来,冷笑一声,双手连挥。只见透骨钉、牛毛针、无形丝、碧莹箭……漫天飞舞,似乎无穷无尽地从她手中飞出。

此次出来她并没有带常用的几件大型暗器,但她相信凭这些细小暗器组成的罗网绝对没有任何空隙。只要能阻挡白衣人一刻,援军立时赶到,这胆大包天敢逆唐门龙鳞的白衣人定然难逃公道!

能够破解这暗器罗网的诡异白鸦已被玉彤儿击落,众人都以为白衣人已在劫难逃,却骤见白衣人将头一甩,脸上面具顿时旋转着飞出,击向那罗网的最强处!

那面具竟似带着一股诡异的吸力,随着它的旋转,漫天的细小暗器倒有一多半失了准头,虽仍然在乱飞,但顿时失去威胁。白衣人身形一展,已掠至唐靡身边。

唐靡左手一抖,骤然间仿佛有一团迷雾自她手中升起。那迷雾如同实质般浓密得无法透视,只能隐约瞧见其中有缕缕的细丝--唐门秘技情丝。

迷雾瞬间扩大,将白衣人笼罩在内。众人只听一声巨响,白衣人身形倒飞,万缕“情丝”追袭而至。眼见白衣人闯关失败,几人大喜,眼见他倒退而至,大家知道情丝威力巨大,为防误伤,纷纷避让。而白衣人一路疾退,轰的一声,后背已撞在门左侧的砖墙之上。

那高塔的墙壁甚厚,本来是绝对不可能被撞破的,但众人偏偏听到哗啦声响不断,厚实的砖墙竟然应声而破,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大洞,而白衣人已在瞬间消失,不见了踪影。

几人面面相觑,谁能想到这古塔墙壁内竟然还有夹层秘道,只不知那白衣人是一早知道这秘道存在的,还是实在太过走运。

想起方才白衣人的强悍恐怖,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人提议追击。

唐人平险死还生,想起竟是被玉彤儿二女相救,心下不知是什么滋味,愤懑得无处发泄。他骤然从唐组手上抢过鹿皮手套,紧接着双手连动,只听甬道内轰隆连连,石块砖块掉落声不断,半晌不绝。

【三】

玉彤儿走出高塔,只觉得脸上一阵冰凉。鹅毛般的大雪片片飘落。就在塔内生死毫厘的一瞬间,塔外竟然已经下起如此的大雪。

唐靡跟着她出来。两个小女子对视一眼,看到对方和自己一样,都充满着浓浓的无奈,顿时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