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水远忙说,好的好的。他先拿出一床推荐说,这种是最好的富锦,百分之百的真丝。它采用的工艺比较复杂,价格也贵一点,但物有所值;这一种叫交织绸,顾名思义,它含有人造丝,是真丝和人造丝交织在一起织的,但它非常结实,而且便宜,物美价廉。
何水远充分体现出一个高中生的水平,但春草在一旁听着着急,她连忙接过话头说,大妈,我看你还是选富锦好,你看看有多少漂亮啊,很结实嘞,好用几十年呢,最适合办嫁妆了。我姆妈结婚个辰光用的一床,到现在都没坏。这种事嘛,一辈子就一次,越结实越好,你说是不是啦?
大妈说,好是好,就是太贵了。
春草说,三十还贵呀,你要到上海买,肯定要四十多,我一点儿都不骗你。我们因为是自己家里面织的,所以便宜。你听我讲话就知道我们不是这里人,对不对?我们从很远的地方来,路费都花了不老少。要不这样,我再给你少一块?
大妈还是不舍得。
春草又拿起另外一床说,要么你买这个交织绸好了,价格便宜一半,实惠。你可以多买两床,换着用新鲜。还有更便宜的,这个线绨,只要十元一床。但我要老老实实告诉你,这里面的真丝就很少了,多数是人造丝和棉线,但结实是来得个结实。也好看,不懂的人也看不出的。
但春草说了好半天,那位大妈看了这床又看那床,就是没掏出钱来。最后说,她要回去和女儿商量一下。
大妈走后旁边一个营业员说,卖一样东西你就说那么多话,累不累?
春草说,有啥个关系啦?那话不说,留着也没用场。另一个营业员说,你态度再好,她不买还是不买。春草笑笑说,她肯定要来的,我跟你打赌好了。何水远也有些不相信地问,你怎么知道?春草说,她肯定是没带那么多钱。何水远小声说,嗳,你这张嘴巴,什么时候变得嘎会讲了?春草也小声说,我一听见你说四个字就着急,我怕大妈听不懂。夫妻俩就一起笑了起来。
果不出春草所料,大妈下午就来了,而且还是带着女儿一起来的。她们买了一床富锦,还买了一床交织绸,可是把春草高兴坏了。大妈临走时还夸春草这妮子心疼人嘞。春草不解其意,心想我不过是卖了我的东西,没有心疼她埃后来才知道,心疼人就是可爱的意思,当地话。
春草信心大增,在姆妈那里她被说成养媳妇精,在这里她却被说成心疼人,这北方算是来对了。
生意从此开了张。
表舅妈家是不能再住了。
表舅妈又带人回来买便宜被面,春草舍不得,推说没有了,都拿到红光商场去了。表舅妈的熟人就到红光商场去买,一下贵了好几块。表舅妈不高兴了,讲了些不好听的话。春草想,我已经给你占去不少便宜了,你也不能没完没了埃我们挣点钱也不容易。她就催何水远出去找住处。何水远人生地不熟,上哪儿去找啊?最后还是红光商场的孙经理帮忙,找到一个单位的小招待所,那个招待所其实就是借围墙的一面搭起来的简易棚子,上面是油毛毡,墙壁是裸露的砖头。几乎和乡下的茅屋没什么区别。倒是便宜,一天才三元钱。
春草当天就搬离了表舅家。走的时候表舅妈拉下脸说,真是翅膀长硬了,你们最好一帆风顺发大财,不要再来找我们,那我是最高兴的。春草假装没听见,收拾了东西就走。原来她还想,走的时候再送一床被面给表舅妈的,但因为表舅妈的风凉话,春草临时取消了送礼计划。
站在四面透风的屋子中间,奇怪得很,春草一点儿也不难过,反而很激动。她想,他们终于要开始打拼天下了,完全靠自己了。
红光商场是一家国营的百货公司,真正称得上是百货公司,里面差不多什么商品都有,从油盐酱醋到背心短裤,从针头线脑到自行车煤球炉,一应俱全。但由于商品摆放毫无美感,看上去除了显得杂乱,一点儿也不丰富。更差劲儿的是售货员,成天拉着脸,对你去买她的商品十二万分的不痛快,所以春草和春草柜台的出现,简直像是奇迹,顾客们发现商场里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新气象。尽管春草那个柜台是个角落,但顾客一进门仍能感觉到那个角落的鲜亮,春草不但把她那些美丽的被面展示了出来,同时还展示出她的热情和笑容,展示出她的心疼人的魅力。
春草总是大声的满面笑容的和每一个踏进商店的人打招呼,她用她那好听的南方话说,你过来了,要买点儿什么?不管是买她被面的,还是买其他商品的,她一律这样打招呼,一律地亲切地微笑。用何水远的话说,一视同仁。
顾客们起先受宠若惊,后来就喜欢上了这个满面笑容的南方女人。他们喜欢她的笑脸,也喜欢听她说话,更喜欢她带来的漂亮而又便宜的丝绸被面。他们都说,红光商店来了个女子,可心疼人呢。有时候即使不买东西,一些顾客也爱在她的柜台前站一会儿,和她说说话,问这问那的。春草一边卖被面,一边和他们聊天,常常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春草就想起了母亲。母亲在家时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是忙得嘞,连茅房都没工夫去!
春草忍不住笑起来。何水远问她笑什么。春草说,我想起我姆妈了。何水远很奇怪,说,你不是恨她的吗?春草说,好像没那么恨了。
何水远基本上成了春草的助手,收钱找钱,包包被面。当然,他很乐意做这样的助手。他看着春草笑容满面地和每一位顾客说话,一床床地把被面卖出去,心里就乐滋滋地想,自己的运气真不错呢,遇上这么个能干的老婆。当然他也在注意观察,最好卖的是线绨,到底便宜,适合大众需求。他得考虑下次进货了。
一天天的,他们的被面渐渐打出了影响,销售量见长。差不多每逃诩有人光顾,连店里的营业员也有不少来买的。春草很会做人,卖给店里的员工时一律打九折,虽然只便宜了一二块钱,让店里人也落了个心理满足。
何水远一看销路打开了,赶紧汇钱回家,叫父亲和妹妹再给他收购一批被面,以线绨为主。父亲很快帮他们发来了货,只是比他自己收购的要贵一些,这没办法。老人心软。春草一看进价贵了,就想把卖价提起来,何水远不让提,说现在对他们来说是声誉要紧,只要卖得多就行。薄利多销,一样赚钱。
在大政方针上春草很听何水远的。只不过逢上顾客跟她讨价还价时,她就会说,你真不知道嘞,我们家乡的被面也涨价了,现在我们卖一床就只有一点点利润了。
每天晚上回到小旅店,春草都觉得累得不行。
她不光站了一天,还说了一天的话呢。说话也是件很耗力气的事情。但只要一数钱,她的疲劳就全消除了。何水远看着春草盘坐在床上一块一块的数钱,一脸的专注,很可爱,就上前扑住她说,别数了,最多两千块,我估计得出来。
春草说,可是我怎么数了半天还不到两千呢?
这时何水远已经来了情绪,不管不顾地压到了春草身上,褪掉了她的衣服。春草只好依着他,但手里仍紧紧地拽着那叠钱不松手,继续咕哝说,我记得有两千了啊,怎么回事?何水远一边长驱直入一边说,阿草你放心好了,我们一定能赚好多好多的钱,两千算什么?我们要做万元户的,我们还要盖楼房,买电视机……何水远把话说得极有节奏感,配合着他的动作,床被他摇得吱嘎作响,汗水滴答滴答地落在春草的脸上。正似神似仙的时候,忽听春草在身下叫起来:噢,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还有点钱放在另一个地方了。她一边说一边要翻身起来,何水远哪里肯放开她?继续用力,继续摇动。春草焦急地推他,说,你怎么还没好啊?嘎长个辰光了?这下何水远泻气了,软下来,倒在一边。春草却不管不顾地爬起来,提上裤子直奔他们做饭的那个角落,打开米缸,手伸进去摸索了半天,摸出一只塑料袋。然后又跑回床上来。打开塑料袋,再打开里面的报纸,果然是一叠钱。一数,二百元。
春草兴奋地说,你看,我说嘛这一叠是新票子,我就单独放在一边了。哈阿远,我们有两千了嗳!有两千一呢!
何水远却拉长个脸,躺在那儿不动,春草趴到他身上,在他耳边说,喂你听见没有,我们再过一年,就能做万元户了!何水远还是不响。春草神往地说,等明年春节回去,盖房子肯定没问题了。何水远把头扭到一边。
春草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爬到他身上嬉笑说,何万元,做了有钱人,气量要大点哟。
这下把何水远逗笑了。
春草说,哎,你说我们啥个辰光回去盖房子啊?
何水远说,现在就盖。他一个翻身,又跃到了春草身上。春草这回不再分心了,努力迎合着丈夫,激得何水远比头一次还要来劲儿,以至于大汗淋漓。春草说,说不定今天晚上就会有上伢儿呢。何水远说,那才好。春草说,如果是个男伢儿,我们就叫他何万元。何水远连连说,俗不可耐,俗不可耐。春惭淌,俗不可耐是什么意思?何水远想了想,觉得不好解释,就说,反正不好。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叫这样的名字。春草说,我觉得好,讨个吉利嘛。何水远妥协说,生了再说吧,还不知是男是女呢。春草向往地说,如果是男伢儿就叫何万元,如果是女伢儿嘛……那就叫何千金,你说好不好?
何水远大叫:好!好!终于下了战场。
下了战场的何水远很快就响起了呼噜声,心满意足一身汗臭地进入了梦乡。春草笑着捅了他一指头,抱着她的钱盒子关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