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契诃夫
1994500000028

第28章 迟开的花朵一样红(1)

莫斯科艺术剧院剧团离开雅尔塔之后,契诃夫又深深地陷入苦恼烦愁之中。一方面他的健康并未因为戏剧节的欢乐而改善,另一方面他沉湎于对奥尔加的思念。

从此契诃夫和奥尔加开始了两地相思、鸿雁传书的恋爱生活。契诃夫在度过了40年的苦难人生之后,才尝到了真正的深厚的爱情滋味,使他已经憔悴了的心灵,又充满了青春活力,开始了新的生活。

这时候契诃夫身上两个极端更加明显:健康日渐恶化,病入膏育,而思想、政治和写作技巧则向更高水平发展。

1 爱情浇灌艺苑花

契诃夫休息了没多久,一个人在雅尔塔就呆不住了。1900年5月8日他瞒过医生到了莫斯科,与日夜思念的奥尔加重逢。这时列维坦重病垂危,契诃夫去看望了他,这是两位老朋友的最后一次会面。

列维坦的去世使契诃夫感到悲伤,他的病又加重了,不得不只身一人返回雅尔塔。回去以后,他立即给奥尔加写了一封信:“亲爱的,迷人的演员,你好啊!你近两天好吗?你感觉怎样?我返回雅尔塔途中,身体一直很不好,我在莫斯科期间,头痛得很厉害,而且发烧,我不该瞒着你,不过现在没什么了。”

回雅尔塔以后,他自我感觉不错,但在雅尔塔怎么也坐不住,便决定跟高尔基和其他几位作家朋友去高加索旅游。他们沿格鲁吉亚军事公路到达梯比利斯,并在那儿逗留了几天。然后到达巴统,经海路继续航行。在从梯比利斯到巴统的火车上他意外地遇到了奥尔加,惊喜万分。她陪伴母亲去巴统短期度假。他们在一起度过了欢快的6个小时,并约定奥尔加于7月份到雅尔塔相会。

奥尔加没有违约,如期到达了雅尔塔。他们俩人之间交往、通信将近两年,但是在一起朝夕为伴、亲密相处还是第一次。这期间奥尔加就住在契诃夫家。由于她跟玛丽已是好友,所以在那里生活得十分惬意自如。每日每时的接近,奥尔加那活泼欢快、充满青春活力的迷人的魅力,比相隔遥远的时候更加撩人,甚至她的任性也使契诃夫感到神魂颠倒。奥尔加不时含情凝睇、娇言蜜语撩拨契诃夫,契诃夫则尽量克制自己的感情,保持着既亲热又冷静的姿态,只是用一些戏谑式的话语向奥尔加献殷勤。她一次次地期待,但一次次地落空,这使她感到失望、恼恨。

然而,契诃夫心上构筑的久经考验的防情堤坝,在奥尔加惊涛骇浪般的柔情冲击下慢慢崩溃了,他最终坠入情网,停止了惯常的玩笑逗乐,向奥尔加张开了双臂,俩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难解难分了。

奥尔加成了契诃夫的情妇。此时,作家的母亲和妹妹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酣然入梦了。外面,天空一轮皓月,把皎洁的柔和的光芒,洒到白色别墅上,洒到工作间的桌上、地上,洒到他们俩人的胴体上。远处传来了悠扬的手风琴声、歌声。夜是那么宁静,那么幽美,跟他们的欢乐幸福融汇成了一个整体。

他们俩每天晚上都偷偷幽会,或在契诃夫的工作室里,或在他的卧室里,有时也在他早先买的海岸边的古里祖夫木屋里。那里海风习习,海浪拍岸,别有一番情调。奥尔加经常穿着契诃夫最喜欢的白色长裙,波浪似的乌发披在双肩,轻声地唱着格林卡的浪漫曲:“不要白白追求我……”他俩亲热过后便静静地躺着,情意绵绵地诉说衷肠,尽情享受人间最美好最幸福的时光。

他们的偷情尽管做得很隐秘,但仍然未能瞒过玛丽和母亲的眼睛。玛丽对哥哥能从奥尔加获得幸福自然很高兴。但她根据经验推测,认为他们的爱情不过是一时的冲动而已。

契诃夫和奥尔加在分别以后还久久沉浸在那些幽会的欢乐中。奥尔加数次在信中激动地倾诉与他相会时的生动印象和感想:“我是多么喜欢坐在你的书房里,只是为了静静地、静静地在你身边休息,然后就跟你捣乱,说些傻话,胡闹一通。记得吗,你怎样领我上楼,那该死的楼梯吱嘎吱嘎响,把我们给暴露了。天啊,我简直像一个幼稚的女学生,都写了些什么呀!”契诃夫写道:“你好!我亲爱的奥尔加,我欢乐的源泉!我现在仍在雅尔塔,我感到空虚怅惘,烦躁不安,我想着你,使我望眼欲穿,我常常有一种错觉,好像房门就要打开,你就会闪身进来,可是你来不了,你此时不是在排戏,就是远离雅尔塔、远离我……可爱的小姑娘。”

对“非凡的女性”、“绝佳的女演员”的迷恋和对艺术剧院的热爱,在契诃夫的心中越来越紧密地纠缠在一起,两种感情越来越互相接近。当时的情况是,他和奥尔加的会面取决于作家与剧院的会见。由于这种关系,他开始写一个新剧本,定名为《三姊妹》。他在信中对奥尔加说:“我正在写一个剧本,但愿我在写时心情不要太忧郁,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将它搁置到明年或我想再动笔的时候。”他想趁他一人在雅尔塔的机会完成这件工作,因为健康不允许他那时去莫斯科。

2 爱情与婚姻捉迷藏

7月的分离之后,两地的相思之苦,是非常难受的。他们每隔两天交换一次温情脉脉的信件,彼此倾诉思念之情。“我的小亲亲,我亲爱的,娇美的女演员,我亲爱的小狗儿,我亲爱的小宝贝,美丽可爱的小姑娘”,契诃夫经常用这样一些亲昵玩笑的词儿称呼奥尔加。“我亲爱的,充满柔情楚楚动人的女演员,我还活着,一心想见到你。由于你不在身边,我悒悒不乐,在你离开之后,这里一切都糟透了。要是没有你,我非悬梁自尽不可啊。”这是契诃夫的离愁别绪。

“安东,没有你我太寂寞了。我恨不得马上见到你,亲亲你,看看你。我就像被抛在茫茫大海里一样。”“来吧,我要全力以赴,以便使你心情舒畅,精神焕发,让我的爱使你一切都美好。你的爱也会使我一切都感到美好吗?亲爱的,亲爱的,我多么想过完美的生活啊。”这是奥尔加的冥思苦想。

奥尔加渴望过朝夕相处的完美生活,这一点契诃夫是知道的,没有这种生活会使她萎靡。但契诃夫不能给她这种完美的朝夕相处的生活。这是契诃夫同样感到苦恼的。而且契诃夫自己没有完美充实的生活同样会萎靡。他们亲密相逢之后再次别离所带来的孤独感,使这种过充实生活的欲望更加强烈了。

契诃夫感到他的一生已经同他所爱的人不可分割地联结在一起了。他对他所爱的人的生活有义不容辞的责任。然而应该怎么办呢?他深知自己是注定要在寂寞的雅尔塔了此一生的残废者。他在思索着,奥尔加也在思索着。

现在一切都变得困难而复杂了。因此,契诃夫不急于做出决定,连到莫斯科去,也一天天往后拖,用《三姊妹》创作进展缓慢,“缺乏灵感”,身体发烧、咳嗽等来搪塞。而奥尔加则一再催促他离开雅尔塔来莫斯科相聚。她抱怨契诃夫是铁石心肠,不愿吐露真情。她曾含蓄地让他了解她在等他,为什么要做这种捉迷藏的游戏?总是躲躲闪闪呢?开诚布公地相爱不是更坦然更愉快一些吗?她越是坚持,他越是退缩,尤其涉及实质性问题更如此。

奥尔加继续催促契诃夫,要他去莫斯科相会:“我们非见面不可,你必须来,一想到你形单影只在那儿胡思乱想,真是怕得要命……”

“安东,我心爱的,我亲爱的,来吧。或者你不想见到我吗?或者你一想到把自己的命运和我的命运结合在一起,就心情沉重吗?果真如此,那你就写信开诚布公地告诉我!”契诃夫给她回信,首先消除她的怀疑和指责,然后说:“我已经对你说过一万次,也许今后仍将长久地说下去的那句话,就是:我爱你,再没有别的了。如果说目前我们没有住在一起,那既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而是那个恶魔——侵入我肌体的杆菌以及在你心中对艺术的热爱。”

为了使奥尔加高兴,他告诉她,他专为她写了玛莎这个人物,“你将在《三姊妹》中扮演多好的角色!好极了!”奥尔加表示能理解他的苦衷,并说:“我是多么想见到你,多么想爱抚你……我不会纠缠你,折磨你,我只是爱你,使你感到我温柔、美丽和动人,你愿意吗?”

契诃夫终于来到莫斯科,下榻在莫斯科一家旅馆,每天到艺术剧院去看排练或演出。奥尔加在排练的空闲时间总是急急忙忙地赶到旅馆去看契诃夫,给他带去糖果、鲜花、香水等物。在桌上放了茶炊,预备了切得薄薄的面包,抹上黄油和蜂蜜。契诃夫看着她在身边来回忙碌,活像一个家庭主妇,可是他仍然不向她求婚。他对这种自由的、不公开的热烈的爱情感到满意。

契诃夫离开莫斯科以后,于12月去尼斯和意大利作了一次旅游。回来以后又住在雅尔塔,继续修改剧本《三姊妹》。他仍像过去那样几乎是每两天给奥尔加写一封信,那口气总是十分温柔亲切的,可是从不谈结婚的事。

还在1895年的时候,当一位记者极力劝契诃夫结束独身生活时,契诃夫在回信中写道:“好吧,如果你希望这样,我就结婚。不过我的条件是:一切必须照旧,即她必须住在莫斯科,而我住在乡下,我将经常到她那里去。那种天天如此,朝朝如此的幸福我可受不了……我答应做一个出色的丈夫,不过得给我这样一个妻子,她要像月亮一样,并不是每天都升上我的天空……”现在他仍是这种心态。

3 《三姊妹》与奥尔加的成功

1900年底艺术剧院开始排练《三姊妹》。剧本在演员中引起了不同看法,认为“这哪是剧本,只不过是个提纲”,“这戏没法演,没有角色,光有素描。”有些演员搞不清究竟是悲剧还是喜剧。契诃夫对剧本的那些评价感到非常恼火、难堪。他想放弃这个剧本,后来在别人的劝说下,他便坐在饭店房间里,大刀阔斧地进行修改。

这出戏写的是一位将军的三个女儿,她们出生在莫斯科,后来随军在外省过着庸俗乏味的生活,她们渴望返回莫斯科。她们的口头禅:“回莫斯科,回莫斯科”贯穿全剧。三姊妹各有不同性格。二姐由奥尔加扮演,那是一个性格暴躁、敏感,但很热情的女子,她嫁给了一个愚蠢而又自负的小学教员,她把自己的失意归咎于整个世界;大姐性格孤僻,郁郁寡欢,似乎准备终身不嫁;三妹开朗活泼,天真浪漫,充满幻想,准备为某一事业献身。三姊妹在失望中以梦幻自慰。

后来一个炮兵团来这个小镇驻防,几位军官常去她们家玩,他们之间发生了暧昧关系,也给她们三姐妹带来新的生活的希望。孰料炮兵团突然换防。军官们抛下三姐妹远去,她们刚刚燃起的生活热情之火被扑灭了,她们的幻想破灭了。

契诃夫想通过三姐妹的悲惨命运的展现,让人们对人生进行思考:人活在世上有什么意义?他认为把人们的本来面目展现在他们自己面前的时候,当他们认识到自己在烦恼中打发日子的时候,他们将依靠自己创造一种不同于今天的美好生活。《三姊妹》中的韦尔希宁中校说:“生活的担子是沉重的,我们中许多人都觉得生活沉闷,令人失望。但是应该承认生活每天都变得更加舒畅,更有希望。一切都使我们相信,春光明媚的生活离我们不远了。”剧中人物只有对未来的美好生活的渴望和追求,而没有为美好生活的到来作实际斗争的行动。对人物这种矛盾的心理状态,契诃夫给予了辛辣的讽刺嘲笑。

契诃夫写《三姊妹》是以他在沃斯克列先斯克的一段生活经历为背景,并注入了他亲身感受的许多东西,在为奥尔加塑造玛莎这个角色时,也注入了他的许多个人想法。

《三姊妹》于1901年2月初在艺术剧院上演后,和契诃夫其他剧本命运一样,初演时反映不很热烈,但越往后,越成功,越火红,

这年4月艺术剧院带着《三姊妹》去彼得堡巡回演出,契诃夫向奥尔加提出,在演出结束后去雅尔塔相会。但奥尔加不同意,她在给契诃夫的信中写道:“我很想到你那里去,但我们不能仅仅像现在这样的朋友的关系相处,这你是知道的,这种躲躲闪闪我已经厌倦了。这使我感到难过,非常难过。”

她不愿意去雅尔塔在契诃夫的妹妹和母亲的不信任的目光下,小心翼翼扮演情妇的角色。她在给契诃夫的信中说:“你还记得今年夏天我们多么狼狈,多么令人揪心啊!我们还要东躲西藏到什么时候?为什么要这样呢?我感到你不像过去那样爱我了,你想的只是让我来,呆在你身边。”

契诃夫经过反复思考,他感到如果为了恪守独身自处的原则坚持不结婚,可能失去他第一次钟情的女子,牺牲一生中最后的欢乐,也毁灭了他心爱的奥尔加的终生幸福。难道结婚以后就不能保持写作所需要的宁静心境吗?他给奥尔加的信中说:“我四处奔波,疲惫不堪,我未老先衰。说起来,你会觉得我像一位老爷爷,而不像丈夫……我已经完全放弃了我的文学事业,我们结婚以后,你也应该离开舞台,我们一起过田园生活。如果你不愿意,那么你就再演5年戏,以后再说。”

奥尔加随艺术剧团去圣彼得堡巡回演出。她出众的才华,精湛的演技,受到观众的热烈喝彩。一次次的招待会、宴会,使这位热爱生活的年轻姑娘兴奋不已。她给契诃夫写信,讲述她参加作家联合会宴会的盛况、获得的荣誉和她的盛装打扮,她说:“我穿了裱花边小领口黑丝绒长袍,发式是由一位理发师精心设计的波浪形的。你对我这种打扮感兴趣吗?”几天后,奥尔加跟她的同事们前往芬兰,他们穿着滑雪板,成群结队打雪仗,度过了学生时代般的快乐时光。

4 婚礼后的遗书

回到莫斯科后,奥尔加重新考虑自己的婚事问题。她觉得在首都演出期间,顾不上契诃夫,有点内疚。当契诃夫勉强整装待发前往莫斯科与她相会时,她却容光焕发,信心十足地在雅尔塔港口下了船。在雅尔塔她住了半个月,尽管她一再催促,但契诃夫仍未对婚期做出明确决定,这激起了她的反感,便怏怏不快而归。回到剧院以后,她下决心,干脆要契诃夫到莫斯科来跟她完婚。

契诃夫迟迟未作出明确决定,是因为他仍有沉重的思想负担,他首先想到的是奥尔加,想到这一婚姻会给她带来什么后果。可是她爱他,爱的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他。于是,契诃夫终于做出决定。在收到奥尔加的信后,紧接着回信说:

“5月初我去莫斯科。只要你答应,在我们的婚礼结束之前,莫斯科不会有一个人知道这一消息,那么我在到达的当天就可以跟你结婚。不知道为什么,我十分害怕举行婚礼,害怕人们前来道喜,手举盛满香槟的酒杯,对人茫然地微笑。”

他还补充说:“我这边万事俱备,只有一点不如人意,那就是我的健康状况仍然欠佳。”事实的确如此,这时他的健康状况是令人担忧的。

5月11日抵达莫斯科,16日去检查身体。他的病情大大恶化了,肺结核扩散了,从前面听锁骨下边有,从后面听肩胛骨上部也有。结论确实令人震惊,无论雅尔塔、无论尼斯的疗养都未能阻止病情的发展,相反,仍然在恶化、恶化,迅速地恶化,身为医生的契诃夫,自然明白病情的致命性。他的日子的确屈指可数了。他清楚自己残留的生命已经不长了。他必须精打细算做出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