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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冰淇淋双球(1)

李大勇拉着一个漂亮的旅行箱从外地回来了。小伙子穿着贴身的牛仔裤,鼓出臂肌的黑色T恤衫,脚上是一双名牌登山鞋,腰里挂一个可以安置各种镜头的摄影包,脖子上还有一串造型夸张的藏饰项链,绿松石的,当中夹着几颗蜜枣大小的红玛瑙。这项链若是换一个挂,会叫人觉得他脑子有毛病,可是李大勇挂着就很好,显得胆气非凡,另类,酷。出门这几天,他晒得有点黑,更显得双眸炯亮,牙齿雪白。他大步地走路,大幅度地甩着肌肉突起的胳膊,把值门岗的小巴子看得很是不服气。

“呸!”小巴子打击他:“不就是搞定个女朋友嘛,神气什么神气?”

李大勇心情好,所以不跟小巴子计较。他笑着停下来,笑着弯腰打开旅行箱,笑着摸出一包黄不溜丢的东西,扔进小巴子怀里。

小巴子问:“是什么?”

“九寨沟的牦牛肉干。”

“谁稀罕!”小巴子嘀咕着,却还是高高兴兴地把肉干揣进口袋里,放过李大勇,继续站他的岗。

李大勇的确去了四川九寨沟,而且带着他确定要交往下去的女朋友。今年春节他没有回家,留在小区值班了,现在是补休春节假。他的女朋友叫许晴,南京一家大医院的护士,调出假期跟他一块儿休。许晴是一个电影明星的名字,李大勇从小对这个女明星爱慕有加,结交过那么多女孩子,却先择了跟这个叫许晴的护士交往,潜意识里也是对明星的暗恋在作怪。

许晴长得漂亮,跟女明星有一拼。许晴的一双手比她的脸蛋更好看,指尖白晢修长,骨节小巧圆润,手心手背没有一星星玼点和疤痕,简直就是白蜡做出的模型。李大勇跟她谈恋爱,一半是爱上了她的脸,一半是爱上了她的手。

那么,许晴爱李大勇什么呢?学历?职业?帅气的外型?房子?恐怕还是房子。年轻轻的小伙子,工资就拿这么多,在康盛小区能有自己的一套房,说明他的家庭不一般。有这么不一般的家庭,还在乎什么学历和工作?躺着吃遗产都够了。

如今的年轻人谈恋爱,浪漫是次要的,家境和实力是主要的。李大勇意识到了许晴的势利。可是他自己也势利,他的势利是虚荣心:他迷上了许晴的美貌。

傍晚,李大勇在小区里拦住了出门蹓狗的贝贝,把人和狗带到他的家。

“想不想叔叔啊?”大勇抓住贝贝的两个肩膀,嘻笑着问。

“想叔叔啊。”贝贝仰起面孔答。

好几天没有见面,忽然又可以在地毯上翻滚成一团,推搡着拍打着,彼此都快乐。李大勇拿出四川的灯影牛肉干请贝贝吃。贝贝抓起一砣就塞进嘴巴里。他被辣得不轻,红通通的嘴唇吸溜着,眉心皱起疙瘩,眼睛里汪出眼泪水。

李大勇哈哈大笑:“看看你啊!看看你啊!”

贝贝嘴巴里含着牛肉干,不敢嚼,又不敢咽,十分地惊惶。

李大勇不笑了,抽了张面巾纸递给他:“吐出来!”

贝贝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自己拿着扔进垃圾筒,连着喝了几口凉水,才缓过劲儿。

李大勇责备他:“嫌辣,你怎么不说?”

贝贝回答:“大勇叔叔的。”

李大勇又好气又好笑:“不长脑子啊?我给你吃颗毒药,你也吃?”

贝贝笑眯眯的:“不会的。”

李大勇先还笑,后来就猛地搂住贝贝,把他的脑袋贴在自己胸口上,好久才放开。

“你这个小蠢蛋。”他说。

他又说:“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贝贝这时候,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墙上的一帧大照片。照片是用电脑放大的,镶在镜框里,照片上的李大勇和许晴穿着色彩鲜艳的藏式长袍,李大勇的脖子上挂着绿松石顶链,许晴的额头上有一圈红玛瑙的头饰。两个人头挨头,笑得很幸福,背后是九寨沟梦境一般的水和树。

贝贝看着照片,自言自语:“爸爸。”

李大勇指点着照片上的人,纠正他:“怎么是爸爸呢?这边的这个人不是大勇叔叔吗?”

贝贝坚持:“挂在墙上的,爸爸。”

李大勇叹口气:“你可真固执。奶奶从前不是跟你说过嘛,爸爸是不能乱喊的。”

贝贝想起了奶奶说过的话,点头:“噢,不能喊,爸爸要生气,掉下来。”

他于是就走近了,用鼻尖贴住墙,用劲地嗅,像是要嗅出从镜框里飘出来的爸爸的气味。他仰着头,闭着眼睛,笑眯眯的,神情很陶醉。

李大勇看得心里疼,把他拉过来,打岔:“说说看,叔叔出门的这几天,在学校有没有犯错误?”

贝贝告诉他:“养小兔子了。”

是程校长给学校买了一对小兔子。

李大勇又问:“舅舅舅妈对你好不好?”

贝贝点头:“好。”

“小胖哥哥呢?”

“老师批评了,写字不好。”

说到这里,贝贝想起一件事,把汗衫撩起来,给大勇看他身上的疤。强调说:“蚊子咬。”还说:“‘119’来过了。”

李大勇吃惊地看着贝贝身上的疤痕。伤疤很密集,一片片,一簇簇,有的是淡红色,有的是酱紫色,有的还微微凸凹着,是化过脓的疮疤收口收得不平整。

“怎么回事?”李大勇吼起来,“谁把你弄成这样啊?”

贝贝看见他发火,赶快说:“不疼。”

“见鬼!我找你舅舅去!”李大勇一把抓住贝贝的胳膊。

贝贝用劲地把屁股往后赖,不住地摆手:“不好,不好,不要找。”

贝贝的神情越惊惶,李大勇的火气就越是突突地往外涌。爹妈的事情他都可以不管,贝贝的事情他不能不管。他认定了贝贝是被人欺负了,被那一对自称是舅舅舅妈的两夫妻欺负了。

可是,从贝贝的嘴里,什么都打听不出来。贝贝不肯说,也说不清楚。李大勇只好去找小巴子。在康盛小区里,谁家有什么大动静,保安最明白。

小巴子马上对李大勇表功:“你不知道啊,那天好险!要不是我发现得早……”

他加油添酱描述了蚊香烟雾引来消防车的事。

李大勇马上就沉了脸,二话不说去找洪主任。这还得了啊,也太可恶啦!一家人反客为主,把可怜的贝贝挤得无处容身,这就不说了,差点儿还点蚊香熏死贝贝,这是存了什么样的心啊!

洪主任当然要平息李大勇的怒气,她表示事情已经解决了,当舅舅舅妈的认了错,贝贝还住在自己房间里,现在是舅舅在客厅里睡钢丝床。

洪阿姨掏心掏肺地说:“你就别再横插杠子了,大事化小吧,否则吃亏的还是贝贝,毕竟人家是贝贝的监护人。”

“开了他们!我来做贝贝的监护人。”李大勇依然很冲动。

洪主任数落他:“又来了!又说这些没用的话!你说说你像个监护人的样子吗?我同意,人家民政局也不同意。太不靠谱了。说句真话啊,你自己怕是还需要人监护。”

李大勇忿忿不平:“为什么你们从来就不相信我?我在你们眼睛里就这么不成器?”

洪主任“噗”地笑出声:“行了行了,我这儿忙着呢,别尽说些扯不上的话。你要是真对贝贝好,把他上学放学的接送任务完成了就不错。”

李大勇垂头耷脑地出来,心里很沮丧,很不服。他想,他是真心诚意要当贝贝的保护者啊!不是嘴巴说说的,是真心真意想要这么做的。这些当领导的真奇怪,别人要奉献,他们干吗要拒绝?

星期天,李大勇约了许晴,要带上贝贝去新街口的冷饮店吃冰淇淋。许晴还没有见过贝贝呢,他得让他们两个认识。李大勇的想法是,他要赶快跟许晴成家,踏踏实实过上有秩序的日子,把阵势和决心摆出来给洪主任看,别让人家真的瞧扁了他。这样的话,许晴的态度就至关重要了,因为她是未来的妈妈!

天很热,中午的太阳尤其邪乎,从康盛小区到市中心,有一段路是快速干道,两边没有遮阳的梧桐树,李大勇怕贝贝晒狠了太阳又要长脓疮,特意打了一辆出租车。

李大勇坐在车上辅导贝贝:“见了叔叔的女朋友,你要主动叫阿姨。”

“吃冰淇淋。”贝贝兴冲冲的,思路跟李大勇不合辙。

“先叫阿姨,才能吃冰淇淋。”

“吃冰淇淋。”贝贝坚持。

李大勇只能投降:“好吧,先吃一口冰淇淋,再叫阿姨。”

“阿姨!”贝贝眉开眼笑。

“不是叫我,是叫我的女朋友,女的!记住了?”

贝贝点头,目光盯着路边巨幅广告牌上的肯德基鸡肉卷。

“不准东张西望,听我说话。”李大勇敲敲他的背。

广告牌飞快地掠过去,贝贝又趴着车窗看了一秒钟,才回过头。

“到了冷饮店,你能够一眼认出许晴阿姨吗?”大勇盯住贝贝的眼睛,心里怀了期待。

贝贝很肯定:“认出啊。”

大勇“哈”地一声:“好,够聪明!我告诉你,许晴阿姨是很好辨认的,一个标准:人堆里最漂亮的那个就是她。你认出她之后……”

出租车超越了路边一个戴着宽檐帽奋力骑车的女人。女人约摸四十来岁,红润的脸上涌着亮晶晶的汗,厚实的肩背把过紧的衣服勒出一道一道破折号。

贝贝手指着她,脱口喊一声:“许晴阿姨!”

李大勇沮丧地一拍腿:“你有没有脑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