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娜有些担忧地看着隧道尽头,不过列车呼啸着按时而至。她和那女生上了同一趟列车。本来这时候正是上班的高峰时间,不过车上人不多,因为差不多没人上班了。
“对了,你是经院的学生吧?”女生问她。
“嗯,你是?”
“我叫王玥,化学院的,就住你们楼后面,经常能看到你。”
“哎,难怪我觉得你有点面熟呢!”两个女孩凝视彼此,相视一笑。
“你呢?是去哪里?”
邢娜有点忸怩,“我想去逛逛街……”
王玥眼睛一亮,“啊,你是去看衣服对不对?哪里哪里?”
邢娜点点头,“我是想去国贸商城……”
王玥一声欢呼,“太好了,我也想去呢,那咱们一起去吧!”
她们转了趟车,坐过了大半个城市,到了平时让她们羡慕嫉妒恨的那所着名的高档商场。邢娜觉得自己来得算比较早的了,但是惊讶地发现,很多人比她来得还要早。这里往常是以高端品牌为主,顾客不算很多,但是今天却早已门庭若市。
早上九点多,灯亮着,但没有任何一家店有人上班,只有不计其数的顾客涌进来。许多专卖店的玻璃橱窗都被人砸碎了,本来光洁华丽的大理石走廊上都是亮晶晶的玻璃碴,店内的人体模特和衣服架倒了一地。人们欢天喜地挑选各种衣服、皮具和首饰,穿在身上,不过倒是没人抢夺打斗,不是商品本身不够价值,而是反正只能供人一天的使用,又何必为此大打出手,弄得头破血流呢?
邢娜没有在其他店面多逗留,一路直奔Dior专卖店。她几个月前就看中了一款Dior的深红色风衣,配上真皮皮带,高贵而典雅,如果披在她本来高挑的身上,再配上白色的绒线帽和皮靴,配一个包包,一定美极了。邢娜不知多少次幻想过自己穿上这些名贵的衣装,脱胎换骨后走在校园里,引得人人侧目,让顾夕夕之流的贱人嫉妒至死。但是光风衣的价位就要四五万元,根本不是她的家境能够负担的,就算打一折她也买不起。
但如今不一样了。她可以得到自己期盼的一切,什么都不用付出。这种生活,哪怕只有一天,也是天堂哪。邢娜喜滋滋地想。
邢娜没有找到那件衣服,怕是已经被人捷足先登,心情一下子低落下去,无精打采地乱转着。但很快,她又看到一个菜市场气质的大妈从试衣间走出来,把那件她梦寐以求的风衣扔在地上,口里嘟囔着:“穿着一点也不合适……”
邢娜顿感欢喜,小心翼翼地把衣服拾起来,将衣服上沾染的大妈气息拍个干净,进了试衣间穿上,揽镜自照,果然靓丽非凡。出来一看,王玥也换了件米色的双排扣风衣,有种潇洒不羁的中性美。
“还是你这件好看。”邢娜抚摸着王玥的衣料,赞叹说,又有些心动。王玥咯咯笑着,说:“你真是的,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那边还有好多好看的呢,慢慢挑,我帮你打扮打扮。”
整个上午,邢娜和王玥在各个店之间转来转去,尽情享受“购物”的快乐。她挑了好几个小时,几乎挑花了眼,最后还是选了那件深红色风衣,不过另有比较心水的几样,她决定下次再来穿。她也如愿以偿地拿到了适合的帽子、皮靴和LV的包,还有一款爱马仕全钻表和蒂芙尼玫瑰金耳坠,又喷了CHANEL的香水,看到镜子里亭亭玉立、艳光四射的自己,邢娜几乎不敢相信那是她。
邢娜心潮澎湃,当然她以前也梦想过这样的时刻,那总也得是在自己在条件不错的公司上班好几年后,或者碰到一个英俊多金的白马王子才有可能发生。但眼下,这些衣服和首饰都在她身上,是她的,仿佛并非外来的一部分,而是自己通过某种魔法变身,发现自己的真正的形象。
“女孩子必须得和适合自己的衣服首饰在一起,这才叫天赋人权哪。”邢娜得意地想。
王玥最后穿上一件驼色大衣,手里还提着几袋衣服,说是下午可以换着穿。邢娜今天找到了心爱的衣服,已经心满意足,不想再换了。但也拿了几盒漂亮首饰,戴上了一串明丽的珠链,心想回去可以分给寝室的姐妹们穿戴。
她们出门后,并没有马上上地铁,而是向王府井的方向走去,打算再逛一段。将近中午,长安街上随处可见被撞毁的车辆,依旧一副末日景象。这些不一定是跳转之后的车祸造成的,也是因为管制瘫痪,交通紊乱的结果。不过因为马路宽广,还是有足够令车辆通行的空间。
另一边,不少人像邢娜和王玥那样出来逛街,穿着全新的漂亮衣服,戴着各种首饰名表,脸上带着异样的兴奋,一眼可知是洗劫后的成果。混乱凄凉的街景和喜笑颜开的路人构成了莫名怪异的对比。不少人向两个漂亮姑娘行注目礼,还有人上来搭讪,想约她们吃饭,弄得邢娜有点不知所措。
“别理他们。”王玥说,“现在人心浮躁,这些家伙色迷迷的,一看就不是好鸟。”
“可是我觉得刚才那小伙挺帅啊。”邢娜凑到王玥耳边,吃吃笑着说。
“你对他有意思?那我把他找回来,他肯定还没走远呢。”王玥笑着回头,但笑容在她脸上僵住了。
一辆高大的路虎SUV风驰电掣,向她们开过来,几乎要冲到她们面前,倏然停下。车门打开,四五个身强力壮的男人跳下车,二话不说就拉扯她们上车,王玥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已经被两个男人架上了车,她大声尖叫起来。
邢娜也被一个男人抓住了手臂,但奋力一甩,将对方挣脱了。她叫:“王玥!”上前要把王玥救回来,却再次被人抓住。邢娜大叫着,极力挣扎,在对方脸上抓了好几道。另一个男人围上来,给了邢娜几个耳光,打得她眼冒金星,扯着她的头发,把她拖上了车,她看到在车厢深处,已经有人趴在王玥身上,扒拉着她刚穿上的衣服,王玥凄厉的叫声在她耳边回响着。邢娜看到一张男人的丑陋的脸在自己面前,她不顾一切地厮打着,混乱中抓住了他的耳朵。男人痛叫一声,向后一缩,一脚踢在她腰上,把她从还没关牢的车门处踢了下去。
邢娜滚倒在地,用眼角的余光看到街角几个巡警正向他们的方向赶来。车上的人们也看到了巡警,邢娜听到有人骂了一句:“臭婊子!”车开动了,从她身边驶过,刺鼻的尾气夹杂着灰尘冲进她的鼻孔,让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路虎在废弃的车群中绕了几个弯,很快远去了。
警察终于赶到了。邢娜顾不上腰间的剧痛,爬起来对他们说:“你们快追那辆车!我朋友,我朋友被抓走了……”
一个年轻警察耸肩,“他们跑远了,追不上了。”
“肯定追得上的!你们有对讲机,可以叫人在前面拦截啊!”
“那太麻烦了,而且会消耗过多的警力。”一个年纪较大的警官说。
“说什么呢!你们是警察,怎么这都不管?留着警力干什么?”邢娜大声质问。
警察们苦笑,年轻警察说:“留着警力?自从出了那事之后,半个月里犯罪率至少上升了一百倍,还能执勤的警察却减少了将近三分之二,你让我们怎么管?如果我们全力去拦截那些家伙,搁下巡逻工作,就有更多匪徒在街上横行无忌,现在能维持最基本的秩序就不错了。”
“可现在根本就是毫无秩序!”
“相信我,小姐。”老警察的表情阴森森地,“如果时间跳转再不终结的话,再过几天,你就知道什么叫毫无秩序了。到时候,这座城市将变成黑暗的丛林。”
邢娜不禁打了个寒战。
“赶紧回家去吧。”警察规劝她,“以后尽量少出来,情况会越来越糟的。还有记住,”他皱眉打量着她,“以后别穿得太漂亮了。”
他们离去了,邢娜呆呆站在原地,周围的人们偶尔好奇或怜悯地看她几眼,但也没人太在意。跳转之后各种各样不正常的事多如牛毛,这次的冲突对旁人来说,算不了什么大事。
邢娜发现自己项链掉了,耳环也掉了一只,华美的衣服被撕了一道大裂口,又被地上的血污和秽物弄得污秽不堪。她头发被人拽得像乱草,脸上也被打得青肿不堪,看上去一定又狼狈又可笑。
但是这些,比起即将在王玥身上发生的,根本算不了什么。那样活泼可爱的一个姑娘,落到那样一群匪徒手上……
想到这里,邢娜丧失了一切力气,绝望地坐倒在路边,把头埋进膝盖,哀哭了起来。
【第20日·恶花】
顾夕夕弯下腰,脸几乎要贴到泥地上,咬牙钻进燕南园角落的灌木丛里,感到繁密的枝叶划过头脸的刺痛,但却顾不得那么多,只是一个劲往里爬,将自己的身子在扎人的树枝间缩到最小,乞求上苍让自己不被发现。
除了这里,她几乎无处藏身,她昔日太招摇,太引人注目,在校园里很容易被人认出来。而她也不敢离开校园,听说外面已经差不多成了炼狱,当街杀人强奸都没人会管。除了躲在这里,她没有别的法子可想。现在只是上午,还有漫长的一天,她可以躲到夜里再出来稍微活动一下。但几小时之后,她又会跳回原来寝室,到时候真是无路可逃了,徐若男她们不会放过她的,顾夕夕绝望地想。
顾夕夕摸着口袋里的手机,好想打电话给父亲,但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来得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二来远在南方的父亲也救不了自己,并且,父亲似乎也遇到了麻烦。上次打电话的时候,就听到他一副哭腔,不顾她的询问,很快挂断了。身为公司老总的他,大概此刻也在被员工折磨呢。
顾夕夕想到这几天的遭遇,身子忍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一开始还只是口角,徐若男她们在头几天的恐慌中,竟然说她是灾星。然后,一切好像再也不会回到原状了,辱骂就上升为越来越变本加厉的殴打,那天早上,她反抗了几下,居然被徐若男她们从四楼的窗口推了下去,让她活生生地摔死在宿舍楼前,她在弥留之际,看到她们从窗口伸出头来,冷漠地看了一眼自己,然后关上了窗户;还有邢娜,在门口看到自己,害怕地捂住了眼睛……顾夕夕咽下最后一口气,再次跳转回来之后,同寝们倒是没有再推她下楼,却开始了对她更残忍,更无法忍受的折磨……
“姓顾的那贱货跑到哪里去了?”徐若男粗声大气的呼喝从远处传来,顾夕夕顿时大气也不敢喘。
“都是吴秀丽没用,让她仔细看着还让人跑了!”顾夕夕听到沈丹抱怨,“我说吴秀丽,你不是故意的吧?”
“我哪有?可谁想得到她能从五楼爬窗逃走啊。”吴秀丽分辩。
“这回抓到,看我怎么收拾她!”徐若男冷哼着说。
她们向顾夕夕躲藏的方向走来。“咦,那片树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沈丹狐疑地说。
“完了。”顾夕夕只有一个念头,想马上逃出去,但知道肯定来不及逃走,从树枝的缝隙间已经可以看到徐若男晃动的牛仔裤腿。
顾夕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这时从离她不远的万年青下钻出一只黄白相间的小猫咪,喵喵叫着,向女孩们走去,凭它的经验,女生们的到来往往意味着美味的妙鲜包和罐头。
“哦,原来是只小猫。”沈丹说。
“这只猫咪好可爱!”徐若男赞叹,顾夕夕想起来,徐若男还是小动物爱护协会的干事什么的,对猫猫狗狗很有爱心。
真讽刺啊。
猫咪讨好地在徐若男腿上蹭着转圈,徐若男弯下腰,抚摸着它光洁的毛皮。女孩们都蹲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议论着猫咪的可爱,不时摸摸它的圆脑袋。在这一刻,似乎世界又倒转回了正常的秩序,是普通的大学女生在校园里充满爱心地喂猫。
可惜女孩们没带吃的,黄猫围着她们转了几圈,见没有食物,悻悻走开了。徐若男意犹未尽地站起来,“燕南的猫还是这么无忧无虑的,不知道它有没有意识,知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事?”口吻中的戾气消减了许多。
“听说猫的记忆也就几分钟,可能每天对它来说都是一样的吧?”沈丹说。
“唉,还是当猫幸福啊。”吴秀丽感慨,“这段日子我都快疯了,还好有顾夕夕……”她尴尬地没有说下去,但同伴们明白她的意思,这几天,顾夕夕成了她们丧失安全感后的宣泄口。
“算了,别管她了,我记得那边还有一些小猫,超可爱的!咱们去看看吧。”沉默片刻后,徐若男说。
她们轻声议论着,似乎并肩走远了。顾夕夕等了很长时间,直到听不到任何动静,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慢慢从小树丛里跪爬出来,觉得自己腿都发麻了。
她刚把头伸出来,蓦地一只手横伸过来,抓住了她的头发,把她凶狠地往外拽,头皮剧痛,耳中传来徐若男得意的大笑声。
“尊贵的大小姐,你怎么躲在这里?可叫我们好找!”
顾夕夕挣扎着,尖叫着,被拽出了树丛。她抬起头,看到了徐若男在狞笑中扭曲的脸,对方随即给了她两记沉重的耳光,顾夕夕捂着脸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三个女孩的六只脚起起落落地,重重地落在她身上,与刚才判若两人。
“贱人,跑啊,看你还跑!”
“你不是千金大小姐吗,不是很张狂吗?怎么现在这个狼狈模样?”
“你说我买的香水连你的狗闻着都想吐是吧?怎么你自己身上一股狗屎味?”
“你不是说过我讲的英语夹着山东大蒜的味道吗?不就是靠家里有钱,请洋人当家教,拽什么拽!”
“让她用英语说:‘我是个婊子。’怎么说?说啊!”
一阵阵哄笑,顾夕夕已经分不清楚哪句话是谁说的了。只觉得周身火辣辣地疼,好像骨头都被踢断了,但她知道,这种拳打脚踢只不过是今天的开胃餐而已。前天她被迫舔了徐若男她们的脚板,昨天她在厕所里被按着吃下了一堆大便,今天又会有什么?
“不说话是吧,把她扒光衣服游街去!”徐若男恶狠狠地说,“你上次说我穿得像个山鸡,今天就让你变成拔毛鸡!”
“这个……”吴秀丽有些犹豫,“影响不太好吧?而且外面乱得很,我怕……”
“那就扒光衣服,扔在图书馆门口好了,对,胸口再刺上‘我是烂婊子’几个字。”
“不要!”顾夕夕惊恐地叫了出来,“不要脱我衣服!你们带我回去,我听你们的,求求你们……”
“还由得你了?”徐若男反而来了兴头,“扒!”顾夕夕知道,她对女人似乎有一种特殊的癖好……
徐若男向顾夕夕俯下身来,拉扯着她的衣服,顾夕夕惊恐到了极点,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气,居然把徐若男推开了,抓住一个间隙爬起来就跑。但跑不了两步,又被腿上的伤拖住了,一瘸一拐地蹦着,徐若男她们像猫捉老鼠一样,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口中讥笑不绝。
顾夕夕走路不稳,拐了一个弯,终于摔倒了,跌在地上,下巴剧痛,嘴里是血和掉了的牙齿。这时候一双男子的球鞋出现在面前,上面是草绿色的军裤,顾夕夕来不及多想,不顾一切地抱住对方的裤管,“救命!救我!”
“顾……夕夕?”对方吃惊地问,声音似曾相识。顾夕夕抬头,才发现是自己的同班同学马小军。这个其貌不扬的男孩,以往顾夕夕正眼也不会看他一眼,但此刻却如同见到了久违的亲人,哀哭了起来,“小军救我!救救我!呜呜呜……”
“你们干什么?”马小军抬头问。
“马小军,这和你没关系,别管闲事啊。”徐若男警告说。
“你们把人打成这样我能不管?”马小军的声音愈发高了起来。
“怎么样啊?反正又死不了,她活该。”
“你让我这么打一顿试试?”马小军愈发愤怒。
“你有病吧?我们教训这贱人,关你屁事?”徐若男失去耐心,大骂起来。
“放屁,老子他妈还教训你呢!”马小军牛脾气上来,向前走了两步。徐若男看着他凶狠的眼神,有些进退维谷,她忽然想起来,据说马小军喜欢顾夕夕这个讨厌鬼,以前还给她写过情书,恐怕这个粗鲁的男生什么都做得出来。
韩方和谢东也出现在马小军身后。“唉,都是同学,何必动手呢?”韩方劝道,徐若男和沈丹及吴秀丽对视几眼,都有些退意,徐若男硬着头皮说:“顾夕夕干了什么,你们自己问她,都是她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