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塞进他的背包里,算是对他的额外酬谢。
“托我送东西的人嘱咐过,要你当面验货,免得出了差错。保险起见,你还是现在就打开纸包吧,要不我放不下心。”中年人恢复了平静,摸着略带鹰钩的鼻尖苦笑。刚刚的冲突是他多事引起的,吃点小亏,也算长个见识。
“有这必要吗?”我谨慎地端详着掌心里的纸包。
如果那京将军要故意下套害我,只需在里面粘贴一枚拉线式微型炸弹,就能——
突然之间,我发现自己的掌心里满满的全是冷汗。只有无知的人才会一无所惧,正因为我搜集到了太多那京将军的劣迹资料,才不得不对他的人性预作提防。鹰嘴台和贝夏村两役,尼泊尔神鹰会人马损失惨重,他会不会把两笔帐全都记在我的头上,然后故意编了个圈套等我上钩?
“我来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是常年四方流浪的人,最怕在良心上有所亏欠。小兄弟,刚才你又付给我好几百块美金,足够我一路北去的全部费用,感激的话不多说了。其实大家身在藏地,说什么、做什么都有神佛在天上看着,好人好心一定会有好报,神佛们自始至终都是公平公正的。”他拔下车钥匙,用挂环上的那柄小刀胡乱划着纸包上的胶带纸。
“朋友,你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剩下的事还是我自己处理吧。前面的普姆村里有加油站,还有一家专门提供炭烤羊腿的风味小店,也许你该到那里去休整比较妥当。再有,你最好把刚才拍的照片删掉,否则那位性急的朋友还会找你麻烦,你说呢?”我缩回手掌,把纸包藏到身后去,免得出意外。
普姆村是罗布寺附近条件最好的地方,由村东的大路向北去,能直抵羊卓雍措湖畔。那条路线两侧的风景相当不错,最受旅行者欢迎。
“这算是逐客令吧?”他眯起了细长的凤眼,向罗布寺门口望着。
莲娜依旧站在那里,纵目远眺着窝拉措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从她与宁吉的夜谈内容中判断,这一行人的目标亦是传说中的香巴拉之城,只可惜目前没有任何有效的线索,仍处于迷雾重重的摸索阶段。
“小兄弟,那女孩子的芳名怎么称呼?我前后共在藏地游走六年,倒是第一次碰见美到极致的女孩子呢。可能的话,把她的联络方式告诉我好不好?”中年人得寸进尺起来。
“朋友,我只能救你一次,再耽搁下去的话,不知道还会出什么大事。听我劝,快走吧。”我后退一步,准备抽身事外,不再跟他啰嗦下去。
美女人人喜欢,但因此而付出的代价却不是人人都能承受得起的。
“小兄弟,别走啊,我还想——”
砰的一声枪响,吉普车顶上的越野探照大灯应声而碎,玻璃茬子飞溅,落了中年人满脖子。他被吓了一跳,剩下的话都憋回了肚子里。
“快滚吧,下一颗子弹要射的就是你的脑袋了!”正在与顾知今面对面交谈的宁吉不屑地向这边挥舞着拳头。保护莲娜的还有三人,这一枪必定是隐藏在暗处的枪手所为。现代化的超远程射击,能让目标神不知鬼不觉地去见上帝,而整个过程却是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就可以完成的。
中年人跳进车子,手忙脚乱地打火,然后慌慌张张地倒车、扭把、前冲,吉普车摇摇晃晃地向东面驶去。
奇怪的是,我觉得眼前这一幕似乎出了什么问题,中年人看到莲娜的表现有点过份夸张了,不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流浪旅行者。宁吉的出手,应该会让他立刻意识到危险,怎么可能还跟我啰啰嗦嗦那么长时间?
另一个疑点在于他的指甲与牙齿,前者干干净净,修剪得非常圆滑;后者洁白整齐,一望就知道是每天使用高级牙膏、高级牙刷而且定期接受牙科护理的结果。如果真的像他所说,在藏地流浪了六年,个人卫生绝不会如此整洁。
“做戏给谁看?给我和顾知今看?那么,这个人的真实身份会不会也与神鹰会有关,或者直接就是神鹰会的党羽,故意托词来送资料的?”我觉得后一种的可能性非常大,那京将军派亲信送资料过来,同时又能探探我的虚实,可谓一箭双雕。
实际上,我不想难为对方,心思全在资料上,否则大可以留住他慢慢套话,直到把他的伪装彻底揭穿。
我托着纸包向寺门走,莲娜向旁边挪了两步,并没有要跟我打招呼的意思。
“陈先生留步,我想跟你谈谈。”宁吉匆匆转身,向我扬起了手臂。
他已经用彩晶手链收买了顾知今,降下来或许会用同样的手法收买我,把我们两个间接变成坎普土王的党羽。
“什么事?”我不迎不拒,于青石台阶上停步。
僧人们的诵经声从中院传来,一阵阵随风暗送的焚烧檀香的恬淡味道直扑我的鼻端。
“陈先生,听说今天你们从湖心返航时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银骷髅发现了什么,是不是一座奇特的水底城池?”他的提问单刀直入,消息也不可谓不灵通,但换来的却是我的摇头微笑。
“陈先生还是对合作持排斥的态度吗?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假如此刻是‘盗墓王’陈老先生在场的话,他一定会考虑我的请求,大家联合在一起去探明湖底有什么,而不是一个人妄想独吞一切。”宁吉步步紧逼,不给我退缩的余地。
“是银骷髅的手下德吉卖给你的情报吗?很抱歉,你无法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求证,倒不如自己也雇用几名潜水好手,跟我们同时工作,去揭开窝拉措湖的秘密。要知道,大事是做出来的,不是问出来的,你这种纸上谈兵的工作方法,只会远远地落在别人后面,最终一无所获。”我不喜欢宁吉那种咄咄逼人的态度,总像警察在问讯罪犯一样,毫无礼貌可言。
从他的话里,我对德吉的信任又减掉了一半,那真的是个只认钱、不认江湖道德的小人物。以后无论他提供给我什么情报,我都会再三斟酌后才做决定。
宁吉暂时哑口无言,任由我从莲娜身边经过,踏入寺门。那时,顾知今还站在台阶下面,抱着胳膊笑吟吟地看戏,绝不插言。
在藏传佛教的寺庙中,门槛代表的是佛陀的肩膀,只可跨越,却不能踩踏,我早就牢牢记住了这一点。忽然,我的耳边飘过一声轻柔的叹息,像拂花而过的风、沾尘不湿的雨,令我有刹那间的失神。
叹息一定是来自莲娜的,唯有她那样冰一样清冷、玉一样纯澈的女孩子,才会发出如此动人心弦的细微声音。
回到屋里,我先找了一把剪刀,把纸包上的胶带纸全部拆掉,谨慎地剥去最上面一层牛皮纸,露出里面那层白色的防水塑胶袋来。出人意料的是,塑胶袋上用记号笔醒目地写着一行龙飞凤舞的汉字——“放心,里面没有炸弹,呵呵!”
那京将军是聪明人,预料到我会小心防范,这行字带着明显的嘲讽意味。不过,我并没有被对方的挑衅言辞激怒,仍旧按部就班地一点一点剪开袋子,把里面的两大摞彩色照片抽出来。
照片约有两百多张,其中一摞上出现的都是我和夏雪在一起的情景,背景是拉萨的大昭寺、八廓街、布达拉宫和我们住过的那家三星级酒店。那时候,我和夏雪没有故意防范什么,所以这种偷拍行动很容易进行,当然也没什么实际价值。
在拉萨时,我的主要行动方向有两个,除了访问大昭寺、布达拉宫探索藏地护法神玛哈嘎拉的历史资料外,还有一点就是与人在北疆的王帆联络,要她抓紧时间寻访陈塘的下落,最好能确切地见到他,然后把人带到拉萨来。
夏雪一直都在全心全意地帮我,包括连番拜访拉萨近郊的几大寺庙,请里面的相熟僧侣引见,面谒了十几位八十岁以上高龄的老僧,从他们那里打探传说中的香巴拉之城究竟藏在何处。这摞照片,记录的就是我们那一段的行程,当然其中也免不了我牵夏雪的手、揽她的细腰之类的亲密镜头。
至于另一摞,则是夏雪孤身南来时的点点滴滴影像。我之所以先看前者,却把自己最关心的东西放在最后阅览,其实是在藉着翻看照片稳定自己的情绪,免得第一眼就接触到夏雪遇险之类的危情画面,影响自己的判断能力。二十一世纪的电脑合成技术,能够伪造出任何你想要的图片资料来,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这个纸包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来自那京将军的,我必须得提防对方的任何误导。
跟踪拍摄者非常敬业,呈现在我眼前的不仅仅有夏雪在旅途中的沉思照、问路照、饮食照,甚至将她闭着眼睛倚着车窗小睡的样子也抓拍了下来。这一点想想就令人汗毛倒竖,如果当时对着她的不是照相机镜头,而是一支狙击步枪的话,我早就失去她了。
“永远不要低估了江湖黑道人马的能力,正因为他们躲在暗处,所以任何媒体触角和白道探员都无法确切地得到他们的实际生存状态。这个年代,他们有武器、有毒品、有金钱、有头脑、有门路,更有无穷无尽的贪婪和无恶不作的辣手,足以跟白道在任何方面抗衡。陈风,总有一天你也是要踏入江湖的,对黑道的阴暗面必须得有清醒的认识。”叔叔的教诲犹在耳边,这两摞照片也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