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夏雪买下的全部资料?还有什么?”从对方的叙述中,我暂时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希望夏雪比我的运气好一些。
“我说过,我只是出售资料的人,具体到见仁见智的领悟,全在买家个人。陈先生,我已经讲了这么多,你能悟到什么?”对方似乎正在预备结束谈话。
我苦笑一声:“朋友,你说的话无头无尾、云山雾罩,我希望听到更多,比如那唤醒三眼族魔女的人会是谁?他是传说中的人物,还是现实中的某个人?而那本启示你的古书又是从何而来的?”
对讲机的直线通话半径为三公里,但在普姆村的房舍墙壁遮蔽下,信号有所衰减,要想达到现在这样的清晰程度,我判断对方就在百米之内的某个房间里。我低头去解绳子,目光紧盯门口,提防德吉突然闯入。
“你到罗布寺来的时间太晚了,缘法所限,所以只能得到这么多。很可惜,当三眼族魔女复活之时,窝拉措湖、普莫雍错湖、羊卓雍措湖的水将会三点合成一线,白浪淹没荒原,喜马拉雅山脉北麓成为一片汪洋世界。那就是藏传佛教中的八万四千大劫的终点,其后是三眼族魔女统治的黑暗时代,等同于大唐文成公主与以身灭魔的孙奉朝将军所做的一切奉献化为乌有。在这些大变动、大毁灭面前,所有人都只能是旁观者,无力参与魔与佛的战斗。我看到了结局,像第一个从黑夜里觉醒过来的人,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世界重新坠入黑暗,自己随着亿万梦呓者一起死亡。唯一值得荣幸的是,我能身历八万四千大劫最末尾的变化,看到了藏传佛教诸高僧、诸上师所不能目睹的一幕……”
我单手解绳子,一边紧接着回答他:“佛经上说,八万四千大劫终了,仍然要接受生死。在佛眼看来,八万四千大劫,也仅刹那之间的时光而已,唯有修持解脱道,空去了‘我’,才入涅槃──不生不死的境界。至此,人类就能不惧死亡,也就不像你一样极度悲观了。”
这些佛法上的偈子禅语缥缈之极,我应答这些,不过是为了拖住对方。
绳子已经解开,我快步走到门口,谛听着外面的动静。
对方马上有了回应:“我早就不惧死亡了,心头唯一的一点憾事,就是目睹潮涨潮落、白莲升降,却不能一步跨越鸿沟,进入充满光明与喜悦的香巴拉世界。《大藏经》上说,经过成、住、坏、空的四个中劫后,世界的一生一灭,便是一个大劫。坏劫中的每一次大火灾,可从无间地狱,一直烧到****的初禅天;每一次大水灾,可从无间地狱,一直淹到****的二禅天;最后一次大风灾,可从无间地狱一直吹到****的三禅天。每一次大劫的范围,除了****的第四禅天及无色界的四空天,三界之内的动植飞潜,一切万物都是在劫难逃。难道一直活在传说中的香巴拉世界是唯一能够避开小劫、中劫、大劫的世外之世、天外之天、人外之人吗?就如同《圣经》里的‘诺亚方舟’一样……”
我陡然打断他,厉声大喝:“杰朗,是你吗?”
虽然是经过无线电波传播的声音,但在我几度凝神细辨下,也渐渐听出了对方的真实身份。在实际交往中,我和杰朗交谈不多,对他的了解也不够深,能做出这种判断,全都仰赖于超强的第六感所助。
走廊里亦是一片昏暗,只有最尽头拐弯处隐隐地透出一线灯光来。
“那么,天龙八部上师的百年潜心守护还有什么用处?世界从黑暗中开辟出来,又将重归黑暗,传说中的救世主并不会出现,三眼族魔女的觉醒、三眼魔族重出雪山已经成了定局。护法神玛哈嘎拉照耀在雪山顶上的光将会慢慢黯淡,直至完全消失,就像白天过去、太阳下山然后黑夜必将来临一样。这一次,黑夜将变得无限漫长,直到雪山的子民全部睡去,不再醒来。我无法想像下去了……大毁灭,大毁灭……”
对方骤然呛咳起来,像一个濒死的人那样声嘶力竭地使出全身力气咳嗽着。
“杰朗,我听得出是你,你在哪里?”我对自己的判断差不多有九分把握,躬着腰快速奔过长廊,到达拐角,探头一望,一盏孤伶伶的白炽灯泡悬在另一条相邻走廊的顶上,这边也是空无一人。
“德吉,德吉,你在哪里?快告诉我,那人在哪里?”我放声大叫,但却无人应答。
杰朗亲眼目睹过夏雪的失踪,如果真的是他在出售资料,则夏雪就在无意中变成了他的探路石。
一声异样的嗥叫蓦的传入了我的耳中,不是狼叫或者犬吠,而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怪声,犹如饥饿许久的怪物在磨牙吮血一般,令人浑身汗毛倒竖。
“谁在哪里?”我仰头向走廊外的房顶上望着,一股无影无形的杀气正偷偷地弥散在茫茫夜色里。
“德吉,是你吗?”房顶上的屋瓦在响,我捏紧了格斗刀的刀柄,随时做好弹射飞刀的准备。一阵夜风吹入长廊,那盏空悬着的落满灰尘的灯泡微微晃荡起来,把我的影子长长地投映在地面上。
哗啦一声,有人踩碎了那边房顶上的瓦片,碎掉的一角骨碌碌地滚落下来,跌在院子里。我旋身而起,轻飘飘地上了房顶,有条黑乎乎的影子突然张着双臂当头猛扑过来,浓烈的血腥气让我全身的神经都禁不住立时紧缩。
我的第一反应是双刀齐出,直指对方的咽喉、小腹要害,先废掉对方的行动能力再说。
“可怕的……东西……”那是德吉的声音,我立刻收刀,侧闪避开,同时右脚尖一勾,绊倒他的同时,又扣住他的左肩,阻止他死扑扑地跌下地去。现在,他的半边身子探出房檐,暴露在灯光下,嘴角滴着鲜血,已经奄奄一息。
房顶上看不到其他人,黑夜阻断了我的视线。只有远离城市闪烁霓虹的人,才能体会到黑夜的力量有多强大,铺天盖地地笼罩着四面八方的整个世界,就算目力再强的人,也仅能看清二十步以内的东西。
我只能先带德吉落地,看看他的伤势。
“可怕的怪物出现了……两个头的合体怪物,我从没见过那东西……一个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女人,那女人还会笑,一直笑一直笑,把我的胸膛撕开的时候,也在笑……告诉我,这是在做梦是不是?一个大大的噩梦是不是?我刚刚挣到那么多美金,能成家立业,能娶上老婆……”
德吉语无伦次,喘息声如同一架又老又破的风箱。
“德吉,挺住,慢慢说。”我沉声低喝,先点了他头上的几处穴道,帮他提气凝神,千万保存住喉咙里这一口气。气在,人就能多挺一会儿;气泄,马上就一命呜呼,无可救药。从他的胸口到小腹的部分已经惨不忍睹,像一只被清理干净内脏的白条鸡一样。
“陈先生,你见过合体怪物吗?我后悔没把那怪物拍摄下来,否则肯定能换一大笔新闻费……那女人也长着两只手,一下子伸过来,插进我胸口里,好痛,好痛……”
他吃力地抬起头,想看看自己的身体,被我一把按住:“德吉,我记得这边有家诊所的,别动,我马上带你去包扎。现在告诉我,出售资料的是不是罗布寺的杰朗?他在哪里跟我对话?”
德吉遭袭,杰朗也会有危险,这是比一加一等于二更明显的道理,因为袭击者是有备而来的。
“我不能告诉你……除非你先把我那份抽成拿出来……在此之前,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会说……”他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要,死到临头了,还惦记着自己的佣金。不过,他的伤势非常严重,只在地上躺了一会儿,血水就沿着青石板之间的缝隙淌出五步。照这样下去,他根本支撑不过半小时。
“钱不会少,你先告诉我,对讲机里的那人是不是杰朗?”
从他的话里,我至少听明白了一点——“双头合体怪物重创了他,应该是一个怀里抱着女人的男性怪物。而且,那个女人的力量极大,能够赤手撕裂人的胸膛。”
这种描述,与丹金王子出事时那名重伤卫士留下的血画非常近似。
“我也许将成为下一个被攻击目标?好吧,就让我见识见识这种世界上前所未有的怪物杀手,开一开眼界吧。”我不敢大意,时刻以眼角余光扫描着四面屋顶上的动静,提防敌人猝袭。
“陈先生,我知道你有钱,而且非常痴情……假如我能看懂那些古书就好了,就能带着你找到……找到失踪的那个美女,然后心安理得地收你一大笔酬金。你知道,我真的很需要钱,需要一大笔钱,那样就能到处去玩女人、享受山珍海味、开豪华跑车、住高级别墅了……记住,记住那秘密一定是在古书里,一定是在古书里——”
突然之间,东南面再次传来嗥叫声。
德吉浑身一震,腾的坐了起来,伸长了脖子向那边望着:“那就是女怪物杀人时发出的笑声,坏了,他真的是冲我们来的。陈先生,我们赶紧到那边去……去……”他的生命力也真够顽强的,竟然嗖的一声弹身跳了起来。
我再也无法掩盖真相,只能硬着头皮扶住他的胳膊。
“我的……胸膛呢?”他扎煞着双手,像个被暴雨冲坏的稻草人一样木立着,“我还活着?我竟然还活着?可我已经没有心脏……什么都没有了,怎么还能活着?”蓦的,他疯狂地大吼了一声,身子僵直地向后倒下,重重地砸在方砖地上。
怪物杀人时,已经带走了他的内脏,华佗再世也根本不可能妙手回春。
德吉死了,带着他的发财美梦,死在这家普普通通的小旅馆里,留下了更多无法拆解的疑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