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在普姆村跟我谈话时,古书、照片之类都是编造出来的假话?”我目测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准备在恰当时机出手,先把摩羯擒下再说。既然青龙能够跟踪进来,当然也就能把我和莲娜带出去。只要找好退路,摩羯对我的钳制力就变得非常微小了。
摩羯大笑起来:“所有关于藏地、伏藏师、识藏、古经书、三眼族魔女之类的话题,都是我从杰朗那里得来的,一知半解、有头无尾、囫囵吞枣、毫无章法。拿那些东西骗骗莲娜这样的小姑娘还行,真正遇到像你一样的大行家就不灵了。不过杰朗曾经提到,在大树下面的秘密洞窟里藏着世间唯一的一套《大唐西域记》真本,刻在包金贝叶上。那上面附加着大唐文成公主和尼泊尔尺尊公主的泣血封印之咒,所以才能镇住魔女。当德吉那样只想占小便宜的掮客都倒下之后,我们就可以心无旁骛地开洞夺宝、各取所需了。”
此时,我们之间相隔十五步,等到下一次他再仰面大笑的时候,我就出手,飞刀洞穿他的喉咙。
罗布寺的秘密重要,但我和莲娜的性命更重要,一定得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任凭摩羯摆布。
“也许到那时,我就能对组织有所交代,立下大功,有机会调离雪山不毛之地了,而不是像某些人一样,总是偷偷摸摸地躲在暗处——”摩羯边说边笑,陡然滑步,横跨到两根方柱之间。那个位置,恰好是我和青龙共同的盲点,视线被瞬间阻隔。
我听到利刃斩断人体硬骨的声音,马上向右闪身,恰好看见一柄两尺长的日本短刀掠过青龙的身体,将他的上半身斜肩带背砍下。
“人啊,都不该轻视任何对手。你们中国人不是有那样一句古语吗?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傻子眼里出傻子’。他认为我傻,结果真正的傻子是他自己,然后就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同样的例子,还有你的水鬼朋友银骷髅和他的手下,现在几个人的尸体大概已经被窝拉措湖底下的鱼虾们啃干净了吧?呵呵,我希望你不会跟他们一样,也把我看成傻子,真正重视我们之间的合作。昔日‘盗墓王’陈沧海的大名威震亚洲,他的侄子当然不会实力太弱,对不对?”摩羯收回短刀,清瘦的脸上带着淡淡的遗憾。刀身上的鲜血一滴一滴地滑落,直至最后,刀刃上竟然一丝血迹都没留下。
“我要跟特洛伊通话,因为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我忽然觉得逃生的希望已经像青龙的身体一样,被摩羯的那一刀斩断了。
“你真的知道?”摩羯凝视着刀锋,干瘦的身躯慢慢挺直,亦变成了一柄裹在羽绒服里的绝世名刀。
“我要跟特洛伊通话。”我重复了一遍,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六十年代中期,日本铸剑大师名须贺生曾收留了一个中日混血的流浪儿,起名为“天诛舞”,将毕生的铸剑术和“满堂一刀流”武功全部传授给他,让这个当年没人瞧得起的孩子成为日本黑道上最犀利的杀手。坊间流传,其实天诛舞是名须贺生与一个华裔大亨女儿的私生子,所以才会那样用心地培养他,并且这是他门下唯一的弟子。
叔叔与名须贺生是惺惺相惜的“刀友”,曾经见识过天诛舞的刀法,并向我再三叮嘱,如果遇到那种敌人,一定要退避三舍,不能硬拼。九十年代初期,天诛舞突然从江湖中消失,再也不知去向。
东天青龙是天龙寺的高手,却抵挡不住摩羯的第一刀,只因为摩羯就是消失已久的日本刀客天诛舞,那种一击必杀的刀法,就是名须贺生倾毕生之力创造的“满堂一刀流”。
摩羯摇摇头:“能够在这里发号施令的只有我一个人,你最好是做我的朋友,而不是我的敌人。什么时候可以与特洛伊通话,得由我说了算。”
他冷笑着向莲娜那边扫了一眼,接着问:“你为什么不问问我,那些大块大块的水晶墙体是哪里来的?”
我凝视着他的脸,脑子里反复地回放着他刚才的出刀动作。如果我能在他杀机流露之前发出攻击,差不多有六成胜算;如果我能避开他的第一刀,然后乘隙反击,则有九成胜算。无论如何,我们之间不可能有太久的合作,激战不可避免。所以,从现在起,我就要时刻关注搜索他的武功弱点,伺机反击。
“哪里来的?”我平静地顺着他的话题问。
青龙的血已经流干,天龙寺再损一员干将,这笔账不知道会记在谁的头上?江湖永远都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稍有疏忽,就会命丧当场。
“来自于大智者杰朗的‘识藏’。”摩羯指了指仍然木立着的杰朗,“他用思想探查到窝拉措湖以东的洛扎山间谷底下面埋藏着一些非同寻常的东西,要我雇人挖掘出来,然后偷偷地通过那条滑道运送下来。起初,我也不明白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形成的,每挖出一块,就惊讶得目瞪口呆。渐渐的,水晶墙越来越多,我只能强迫自己习惯它们,然后挑了几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将迷药撒在水源里,让罗布寺里的所有人昏睡过去,趁机行事。据杰朗说,那不过是一些失去了灵魂的躯壳,就像振翅飞走的夏蝉留下的空壳一样。他怀疑,那些人的灵魂已经进入了香巴拉之城的极乐世界。”
说到这里,摩羯忽然苦笑着闭嘴,因为他的话已经无法自圆其说。
我解开了杰朗的穴道,平静地告诉他们两个:“我累了,莲娜小姐也累了,能否容我们睡一晚?”
腕表显示,我已经坠入密室超过八小时了,地面上的时间早就到了日出东方、光照大地的阶段。我必须得小睡一会儿,恢复体力和精力,莲娜也是一样。
“那么,我们离开,你们好好休息。不过,我得预先提醒你,当无线电信号屏蔽系统开始工作时,你就算通过物理知识将卫星电话充满电,也无法与外界联络,还是别浪费自己的时间了。”摩羯老谋深算地笑着,带杰朗踏上扶梯,从屋顶的洞口里消失了。随后,梯子收回去,洞口自动复原,外人看不出任何破绽。
自从进入二层空间后,我的确是想找机会通过电脑里的线路拼接出简易的交流电设备,让卫星电话能够开机工作,与外界联系。既然摩羯早料到了这一点,我就彻底死心了,默默地将四张桌子并好,跟莲娜并排躺在上面。
“睡吧,无论如何都得强迫自己合眼休息,然后才有精力继续战斗。”我静静地闭上眼睛,忽然感觉莲娜的身子向我这边挪了几下,然后用她的小手拉开我的胳膊,怯生生地枕了上去,像只渴求温暖的小猫。
“陈先生,我们还有机会离开这里吗?我到罗布寺来,不是为了这种结局,我不想被困在这里……”莲娜的眼泪很快就打湿了我的衣袖。
忽然,我们头顶的灯光熄灭了,这个广阔的空间里只剩显示器屏幕和机柜上的光线。再过了一会儿,它们也自动熄灭了,我和莲娜被困于一个不见丝毫微光的世界里,就像刚刚从滑道里落下来时一样。
“睡吧。”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脑子,绝不去胡思乱想,然后在五分钟后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不知何时,我被人推醒了,站在我面前的去而复返的杰朗,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
我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痛得厉害,像要炸开一样,头顶再次亮起来的灯光令我头晕目眩。
“快起来,我们的时间是非常有限的。”杰朗拉住我的手腕,让我站起来。他从身后取出一幅厚厚的卷轴,在地面上缓缓地展开,足有五米多长。
“陈风,这是一幅未能完成的作品,描绘的是我从佛经典籍、前世记忆中领悟到的全部细节。你看懂它、记住它,然后帮我圆满完成它,好吗?” 杰朗的脚步变得非常轻快,铺平卷轴,再次拖着我的手腕,要我低头看画。
那上面从左到右,分别画着六个场景,全都是线条凌乱粗糙的速写。
第一幅,一个披甲的古代将军握着一个干瘦藏族女人的手站在圆月下面,两个人的衣服下摆被夜风吹动,上下翻飞着。
第二幅,那个女人抱着一个婴儿,面对着一棵古树。从古树和树下寺庙的大概样子看,正是罗布寺里那棵。
第三幅和第四幅,画的都是婴儿渐渐长大的渐进过程,那女人的腰却弯得越来越厉害。
第五幅,长大后的孩子坐在堆积如山的佛经里,怀抱经书苦读。
第六幅,画的是一个包裹着的巨茧,横躺在一大群人中间。那孩子也在,正从另一个人手里接过一个体积很小的东西,捏在指尖上细看。
“请解释一下。”我用力按着太阳穴,痛苦得无法自抑。
杰朗举起手里的毛笔,在最后一幅上打了个重重的叉号,不无遗憾地说:“这一幅是我从前画好的,现在最好还是去掉吧,因为我的感悟又起了新的变化。我梦见遭到一个通身炭黑色的人中途拦截,他非常凶猛,一定要逼我退回到这里来,不去给他惹麻烦。于是,在那一时刻,我就被……被离奇杀死了,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不可能再去延续面对巨茧的最后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