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生,看那台阶。”莲娜已经无法大喊大叫了,她的嗓子已经彻底嘶哑。
我回头向下看,忽见台阶底部正呈现出一种高温熔化的态势,我们曾经践踏过的地方都变成了流动的粘稠液体,如同火山爆发时流出的岩浆。空气也在慢慢升温,莲娜又焦灼又疲惫的脸上已经渗出了密密的汗珠。
“假如台阶一直熔化下去,会不会阻止双头怪物追出来?”我的心念刚刚一转,那巨人已经出现在拐角,胸口品字形插着三柄飞刀,大步踏过那些熔掉的台阶,丝毫不受影响。
莲娜猛的一声长叹,不胜颓丧,仿佛已经预见到了我们两个末日。
在狭长的阶梯上动手,我连闪避腾挪的地方都没有,胜算更是变得渺茫。蓦的,头顶的石板无声地滑开,一股清新的空气吹送进来,带走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憋闷感。我仰头看到了蓝天白云,不过那些都是通过一个极高的井筒窥到的,想要逃离巨人的魔爪,就得冲出这个直径不到一米的井筒。
我霍的旋身,把莲娜背起来,平地拔起,使出擒拿手的“勾”字诀,借着井壁上的石头缝隙向上飞速攀升。总之一句话,我们是不能死在这种幽暗的地下密室里的,每个人肩上都负担着不同的重要任务。
井筒的高度大约在六到八米之间,我连续纵跃了二十几次,便顺利地冲出洞口,俯身回望。井底的流动液体越聚越多,向井口满溢上来,暂时还看不到巨人的影子。
南面传来悠悠的钟声,罗布寺的重重古殿就在半里地之外。夕阳正从西山顶上坠落,风轻草碧、天蓝云白,我们的确已经逃出密室,重新站在人类的现实世界里,而且我们的朋友就在半里地之外,心情总算踏实了一半。
“啊,我们终于……出来了,真是太开心了!”莲娜猛的在我额头上狠狠地亲了一口,挣扎着落地,站立不稳,摔倒在草地上。她的腿伤只经过简单的包扎,拖了这么久,行动已经越来越不方便了。
我没有时间跃过去扶她,而是回手抄起旁边地上废弃的一段青石井栏,虎视眈眈地俯视着井底。那巨人随时都会冲上来,我必须得用这块长一米、重达五十公斤的石头给他迎头痛击。现在,我不再紧张震骇,心里只有无穷无尽的愤怒,因为自己眼睁睁地看着杰朗和摩羯被巨人屠戮,却无法施以援手,这股熊熊燃烧的怒火不发泄出来,一定会在胸腔里积攒为邪火攻心,伤及自身。据我观察,他们不该被称为“双头怪物”,而更像是一个黑色巨人和一只寄居蟹的关系,那个绿色头发的鬼女人完全依靠巨人行动,腰部以下也退化得像长蛇一样,能够轻而易举地盘住巨人的身体。
“莲娜,你回寺里去,通知宁吉和顾知今等人,做好最坏打算。”我的本意是要莲娜远离井口,哪怕是跪地爬行也好,免得被恶战殃及。
“做最坏的打算、向最好处去努力”这句话同样是来自于叔叔的教导,在他的冒险生涯中,无论遇见任何敌人,一向都是“搏虎用尽全力,搏兔亦然,毫不松懈”。
透明液体已经升到井筒的三分之一高度,不断地发出“噗噗噗噗”的冒泡声,就像一锅即将煮沸的罗宋汤,但那东西是透明的,所以当巨人出现在井底时,我透过这些液体一眼就能发现了他。
莲娜艰难地爬向罗布寺,而我倏的吸气,抱元守一,将精神调整到备战状态。举在手里的长条石栏,像是一支搭在弦上的弓箭,不是不发,而是不愿打无准备之仗,等待一击必中的良好契机。
突然,巨人分开液体的淹没,双手、双脚撑住井壁,飞速向上攀爬。
我已经忍无可忍,全身内力起于丹田,经腰间中枢催动,贯注于双臂、双腕,石栏对准巨人头顶,然后力量贲发如黄河之水泻于九天之上,狠狠地撞击下去。 那一击,除了石栏的自重,还有我附加在上面的全身重量,总共超过一百三十公斤,沉重无比地击中了巨人的天灵盖。
嘭的一声,他的上升之势猝然停止,随着石头一起跌下井底。那一刻,我甚至听清了他的颅骨碎裂反挫的喀嚓声。液体翻卷上来,淹没巨人的身体后,继续无所顾忌地上涨,仿佛数层密室里的水晶墙都已经熔化,并且势不可挡地汇集在了一起。
“那么,水晶墙里的人呢?会像杰朗、摩羯一样瘫倒在地,还是突然复活,转变为各种身份的活生生的藏民?毕竟他们与以上两人不同,都是活生生地嵌在水晶墙里,没有受到丝毫的外力戕害。
为了这一击,我全身都落入井筒里,只剩脚尖勾住井沿,稳住自己的身体。现在,我慢慢地伸出右手食指,指尖轻触沸腾液体的表面。那种感觉,就像一个端着一碗热粥的人,不小心将手指蘸进了粥面上一样。液体并不太烫,只有四十度左右的样子,与港岛将军澳附近的海边温泉差不多,无色、无味、透明。
我屈身向上,扶起莲娜,共同俯视着井筒。如果液体无限上涨的话,只怕会对罗布寺、窝拉措湖造成某些伤害。奇怪的是,液体升到井筒的三分之二后慢慢停住,不再沸腾冒泡,并于十分钟后逐渐冷却,重新凝固为水晶。
那种情况下,我怀疑密室里所有的一切,不管是电脑、桌子、床铺、死人、活人、经书等等等等都会被融为一体,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水晶疙瘩,永远无法切割开来,真是太令人遗憾了。
“陈先生,一切真好像是一场噩梦似的。”莲娜由衷地感叹。她的衣服已经在连番变化中弄得脏乱不堪,但劫后余生的喜悦掩盖了这种狼狈,转头眺望着罗布寺的方向。既是噩梦,终有醒来的时候,双头怪物也死于密室,以后再也不能跑出来害人了,我们也等于间接地为丹金王子等人报了大仇。
夕阳完全落下之前,我抱着莲娜回到了罗布寺。
几名正在扫地的年轻僧人一见到我,立刻面面相觑、满脸惊讶地丢下扫帚,飞奔着去中院通报。几分钟后,寺里的所有人都出来夹道迎接我们俩,因为他们以为失踪超过二十四小时的我们俩已经永远回不来了。
如果不是我抱着莲娜的话,顾知今肯定要飞扑上来拥抱我不可。
“奇迹,我盼到了奇迹!”他用力地抓着我的手,不断地重复这句话。
我把莲娜送回后院,站在廊檐下仰视着那棵古树。它现在的形象比杰朗的绘画中要渺小得多,枝叶虽然繁茂,却离覆盖整座寺院还差得远。也许那些话是杰朗将脑子里出现的奇怪东西做了最大程度的夸张,以提醒观看图画的人多加关注。
那时人多嘴杂,我没有过多地说什么,只是告诉仁迦大师自己太累了,要回去休息。我和莲娜都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平息心里的诸般杂念,等到彻底平静下来再展开下一轮搜索。
我房间里那个秘道已经失效,无论我怎样推按那块刻着六字真言的石头,脚下的石板都不再滑开。按照前院与井筒出口的地势比较,我能想象到密室里的液体已经充满了各个角落,然后淹没一切、毁灭一切也凝固一切,令所有的机关失去作用。
“也好,至少将肆虐已久的双头怪物消灭了,感谢上天的大力庇佑。”我疲惫地躺回到床上,不到半分钟就进入了梦乡。
外面,仁迦大师派了最得力的弟子值守,特意嘱咐我可以高枕无忧地酣睡,直到自然醒为止。
这一觉,坦然无梦,醒来时屋外阳光刺眼,已是第二日的午后。
有人在门外台阶上不停地走来走去,一遍一遍唉声叹气。我披衣下床,懒洋洋地开门,看到的却是握着卫星电话来回踱步的顾知今。
“顾叔,什么事?”一开口,我才察觉自己的嗓子也哑了,大概是密室里的空气过于干燥的缘故。
院子里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
“有一个电话,是找你的,对方神神秘秘的,连名字都不说,只让我记住号码,要你打过去——是个年轻的女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顾知今魂不守舍、忧心忡忡的。
我接过电话,按照上面那一长串数字回拨过去,如自己预料的,那个故弄玄虚的号码来自特洛伊,她打不通我的电话,只能找顾知今代转。
“陈风,听说你那边发生了一些意外?怎么,没大碍吧?”她的声音很低沉,显然情绪非常差。
“没事。”千言万语,都化作这两个字。特洛伊不是我倾诉的对象,对她说再多也只是婆婆妈妈式的发泄,根本于事无补。再说,摩羯是51号地区的人,身份特殊之极,如果有需要的话,特洛伊会主动问我,不必我一厢情愿地多嘴。
在顾知今诧异的目光中,我退回屋里,反手关门,不想让他听到任何与密室有关的细节。昨天,他追问我和莲娜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用“被高手掳走又逃回来搪塞”的谎话搪塞过去。
“我这边的卫星资料显示,霍恩的生命活动迹象彻底消失,他所在的区域产生了严重的通讯和探测屏蔽。情报部门无法解释这一现象,又不能在短时间内派人前往调查,所以我只能求助于老朋友你了?”听声音,特洛伊正在翻阅一些卷宗,听筒里不时传来“唰啦唰啦”的翻动声。
“要我做什么?”我明知故问,借以拖延时间,好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下来。一场好睡,让我的体力完全恢复,浑身充满活力,迫不及待地想要迎接下一次硬仗。按照杰朗的提示,我准备面见仁迦大师,开门见山地询问古树下的秘密,尽量地寻找捷径,节约时间。
“如果霍恩死了,我们之前的所有约定就必须取消,请谅解我的苦衷,因为那是组织上的决定。不过,我从私人感情角度出发,必须得提醒你最近喜马拉雅山脉东侧地区的地下水域有相当复杂的异动,主要是指羊卓雍措湖、窝拉措湖、普莫雍措湖南北一线,昼夜温差突破了历史最高限。按常理推断,可能是火山喷发、地下岩浆活动加剧、湖底地震、地壳板块位移之类非常事件的先兆。我知道,找不到夏小姐,你是不会离开罗布寺的,但也要保持足够的理智才行。陈风,我已经向上面提出申请,尽快赶往藏南地区,如果有缘,我们很可能在雪山脚下会面,你听到这个消息,感觉如何?”特洛伊似乎满怀期待,声音里渐渐添了笑意。
我不知道这笑声是属于间谍人员的特殊伪装还是发自真心的,只能淡淡地笑了两声,不发表任何评论。
“生气了?”特洛伊这一次真正地放声大笑。
无论她所在的组织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毫无怨言,毕竟这种与虎谋皮的合作越少越好,否则只会引火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