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下枪口,向燕七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去了。
燕七欣喜地起身,倒退着走向门口,确信我不会开枪后,才翻身后撤,消失在晨曦之中。
我收起短枪,环顾着满地狼藉的室内:“留他在这里,就像掉进灰堆里的豆腐,吹不得也打不得。不如让神鹰会他们来啃这块硬骨头吧,而且还能消耗双方的战斗力。夏雪,你能猜到燕七不是单独行动对不对?那么大的宝库,他必须得找人进行看管、打包、运输等等,我现在就通知特洛伊将其一网打尽,免得失去这一大好的时机。我们给大侠燕赵面子,其它人就说不定了。”
夏雪疲倦地落座:“当然,凭‘大侠燕赵七弟’这个名字的号召力,他随时都能找到高手相助。我一直在想,既然陈老前辈、我母亲、燕七以及乃琼寺的高僧遇到的海市蜃楼幻像都是出现在克什米尔东侧的某处,真正的黄金谷会不会就在那边?比如日土县和班公措附近?”
我集中精神听她说话,隐约感到她一定是发现了一些什么。
“燕七为什么会滞留于拉萨?当初他眼中‘唯求一死’的感觉那么浓烈,如果不是天蚕甲的特异功效挡下了胖子的致命一击,他也许就真的死了,而不是像刚刚这样,胸有成竹地掌控宝藏,坐地分金。我想问,谁令他求死?又是谁,让他踌躇满志地准备干一番大事业?一个人的思想不可能前后变化如此巨大,判若两人。陈风,不知你有没有感觉,回到拉萨后,咱们身边一直有一股看不见的巨大力量时时刻刻翻滚涌动着,有时候会直接左右你我的思想,令咱们做出不该有的亲热举动来——”夏雪的脸稍稍一红,轻咬着下唇。
我点点头,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我且姑妄言之,你也姑妄听之,那种力量类似于西藏密宗高僧阐述过的欢喜佛法力,能够极大地调动人类心中的****,而变得浑浑噩噩,不思进取。就拿刚才发生的事情来说,我要你拔枪射击,你当时在想什么?那种随时都能丧命的危机之下,你还有心情索吻,是否就是受了那种力量的左右?”她提及“欢喜佛”时,脸色倏地一红,由额头直泛到脖颈,羞涩如一朵晚开的睡莲,别的花都开过谢过、倦收花瓣时,它才姗姗来迟。
佛教各派均有佛像,但欢喜佛唯密宗所有,只有藏传佛教寺庙中才有供奉。藏传佛教以密教为精髓,以高度组织化的咒术仪礼、俗信为其主要特征,宣传口诵真言咒语(语密)、手结印契(身密)和心作观想(意密)三密相结合的修行方式。欢喜佛就是密宗中一种修炼的“调心工具”和培植佛性的“机缘”。宗喀巴大师曾说过:“调心要令信所缘”,对着欢喜佛“观形鉴视”,渐渐习以为常,多见少怪,欲念之心自然消除。密教认为阴阳两性的结合是宇宙万物产生的原因,也是宗教最后的解脱。“欢喜佛”正是这种理论观念的图解。
“爱到深处,情难自禁,无关乎外力影响。”我并不赞同她的意见。
“你错了,在那时候表达爱意,情同儿戏,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如果没有天蚕甲,现在你也不过是仆倒的尸体之一,还有谈心说爱的闲情逸致吗?”夏雪皱起了眉,一丝不苟地检查完那柄短枪后,小心地收好。
她的轻嗔薄怒让我心如刀割,立刻恳切地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但当时的情况,我更愿意为你挡子弹,而不是让你那样做。夏雪,在我心里,你是重中之重,无法割舍,以后再也不要——”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的思想如此,我又何尝不是?”夏雪神情地凝视着我,忽然展颜一笑,横在我们之间的无形隔阂顿时一扫而空。真正相爱的男女在危机降临时,心里只有对方,早就忘却了自己的生死。唯有如此,才真正称得上是“心心相印、生死相依”。
当然,我能感受到冥冥之中似乎有双眼睛在一刻不停地俯瞰着我们,从九曲蛇脉山谷到窝拉措湖,再回到拉萨来,那眼睛始终都在,并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地左右着我们身边的世界。夏雪说的,我也知道,矢口否认只是不想让她过分担心。
接下来,我打电话给特洛伊:“燕七出现了,并且刚刚从小旅馆离开。他可是揭开宝库秘密的始作俑者,我猜你对她一定感兴趣,要抓他的话现在可以动手了。”
这个电话能够决定燕七最终的生死,他以为自己可以独占鳌头,实际上恰恰相反,在信息发达的二十一世纪,任何领域内都不会有人捞得着“独吃宝藏”这样的肥肉。他做完一件事,立刻就会有追随者拍马杀到,虎口夺食。
“好,我现在就派人过去,还是倒霉的胖子。”特洛伊在工作的时候总是言简意赅,毫无废话。
“提醒你,注意神鹰会的挑衅与追杀,我感觉那京将军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说完这句,我便道了再见,准备挂机。
特洛伊忽然揶揄地浅笑起来:“陈风,小旅馆里发生了连环杀人事件,一旦传出去,定会惹来麻烦,不如我派人过去清理一下,免得耽误了你和夏小姐的蜜月好梦,好不好?”
我当然愿意,巴不得用51号地区的非常手段处理这一非常事件,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现在,我们最缺的是时间,如果被警方盯上反复盘诘的话就非常麻烦了。
这次,我真心诚意地道谢,惹得特洛伊又发出一阵风摆秋荷般的琳琅笑声,惹得夏雪也忍不住皱着眉望过来。
挂断电话后,夏雪若有所思地问:“你说,燕七会去哪里?他会不会加紧探索宝库的工作,将大批黄金运走。只留个空壳在那里?我对燕七的话始终有所怀疑,也许我们不该静静地待在这里无所作为下去,而是主动出击,跟在燕七后头。”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桩桩件件怪事,我可能就会完全相信燕七“呼唤莎拉多丽”的呓语了,思想就会被他引入死胡同里,再也转不出来。
五分钟后,我和夏雪换过衣服,走出了小旅馆。两个房间的门都已经锁好,不放闲杂人进去,特洛伊的人自然会来妥善清理现场。
“我在他身上装了三枚窃听器,还有一只电子追踪眼,只要他还没进入封闭能力极强的地下矿井里,就不可能里离开我们的视线。”在夏雪提供的两英寸观赏屏幕上,一个人形红点正在缓慢地向西移动,那应该就是燕七。
我截停了一辆计程车,给了他足够的钞票,租下他的车子,向屏幕上显示的位置追踪而去。现在,我不清楚还要不要继续相信燕七曾经的所见所闻,因为他与叔叔和香雪海一样,是真正经历过海市蜃楼幻境的人,不但见到了举世无双的黄金山谷,还遇到了一个令他毕生难忘的女人。既然如此,他寻找的不仅仅是黄金,还有那个跟他春风一度的女人——“莎拉多丽”。
如果他所说的都是真的,可见情之为物,害人至深。不但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更可能毁掉那个人的一生。
十几分钟过去了,我们与红点之间的距离正在逐步缩小,两辆车子先后上了北京中路,奔向乃琼寺的方向。晨起的拉萨城像一只发条松了的挂钟,沉闷迟缓地开始了一天的生活。街上的行人和车辆稀稀疏疏,所有的临街店铺都深垂着卷帘门,可见店主仍在高枕而卧。如果不是计程车的唱机里正在播放着激烈欢快的外国迪曲,整晚没睡的我和夏雪恐怕就要开始打瞌睡了。
“看看面前这个晨曦中的灰色世界,感觉到人类真是太渺小了。我们只能占有白天的十几小时生活,除此之外,藏地的时间和空间都是自动运行的,无需人类参与也可,越看越像是一架以永动机为驱使力量的大钟,能够几百年、几千年地运行下去,看遍世情,包罗万象,然后进化为宇宙第一的智者。”夏雪有感而发,轻松地摇下侧面的车窗,任由清冷的晨风直灌进来。
记得叔叔的朋友中有位姓罗的探险高手,亦曾将藏地比作一架沉睡的超级大钟,专门花了十年时间游历藏地,写了一套长达两百万字的游记小说,名为《西域藏钟》,畅销亚、欧、美洲三地,销量高达一千万册。在那册书里,他用了大量的航拍图片来论证哪里是大钟的刻度盘,哪里是时针分针,哪里是上弦用的表把,并且将藏地历史上的兴衰亡败都标示在那大钟上。
“还记得那位被江湖朋友称作‘亚洲之鹰’的探险高手罗先生吗?”当夏雪用探询的目光向我无声发问时,我忍不住喟叹着,说出了此刻的心情。
“‘亚洲之鹰’罗开?”夏雪的眉峰挑了挑,露齿一笑,“我知道了,我将藏地比作大钟,你便想到罗开先生所著的那本半游记半小说的名著。不过,他已经在格陵兰岛搜索希特勒宝藏那一战中与黑道三大帮派纠集的近两千五百名杀手同归于尽,殁于无底冰海。那本书,竟然成了一代高手的临终绝响,实在令人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