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终于按捺不住,举手拿过了特洛伊手中的短枪,喀啦一声退掉弹夹。
一瞬间,我浑身的血也全部涌上头顶,因为那只弹夹完全是空的。
“借刀杀人?”夏雪倒抽了一口凉气,颓然地扔掉了短枪,“我太失败了,完全看错了形势。至少在几秒钟前,我还以为特洛伊对陈风有情,关键时刻我们可以借重51号地区的力量支撑一阵。但是,这一次我们都错了,非但没有后盾支撑,连特洛伊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都不知道。”
我忽然很想大笑或者大哭几声,因为我和夏雪的想法完全一样。
“还有什么话可说?还能仔细地将这个谎圆起来吗?”车子已经停在乃琼寺外的小广场上,那京将军以胜利者的姿态做了结语。
特洛伊颓然地挥挥手,指向车外:“你们走吧,我放弃,大家就在这里分手吧。”
夏雪推开车门,当先跃出去。藏地的美好阳光温暖普照着小广场上铺着的青石板,也将她的身上镀了一层艳丽的金黄色。此时,寺外没有游客,广场上空荡荡的,只有我们这六辆车顺序停下来。
“陈风,我对一切事都说抱歉,再见。”特洛伊向我伸出手来。
“两军相争,各为其主。谁都无需说抱歉,祝你好运。”虽然脸颊正在发烧,我仍保持着男人应有的理智和风度,握住她冰冷的手指摇了摇,平静地下车。现在,周围都是她的人,如果她存心发难的话,一场大混战在所难免。可是,她选择了波澜不惊地鸣金收兵的做法,不得不说已经做出了巨大的让步。
仁卓大师、那京将军都下了车,目送着六辆车子原路返回,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那京将军甩了甩手臂,兴致勃勃地做了几个晨练的体操动作,向寺后一指:“大师,我们开始做正事吧。我早说过,跟我合作一定会无比愉快,每个人都能达成心愿,包括你要寻找的那个女人。按照我的想法,博拉多杰大师一定曾对你隐瞒了什么,秘密就在他的紫竹林内、枯树瘦石禅房中。”
仁卓大师仍然捧着那只盒子,而小刀却落在那京将军手中,两个人亲密如战友一般,肩并肩地沿着乃琼寺西墙外的小径向寺后走去。
“这一次,我们完败,那京将军完胜。”夏雪变得满脸苦笑。
“不到最后,何谈胜败?”我牵着她的手,尾随前面两人的脚步,表面看似平静,实则是在强颜欢笑,掩盖因特洛伊带来的沮丧心情。
此前,我一直为如何才能不动声色地拒绝特洛伊的表白而费尽心思,现在倒好,她说的一切情话都成了照本宣科的谎言,让我心里充满了辛苦耕耘后却两手空空的失落感。
“死了那么多人,大部分人到临死都不知道究竟为何而死,不知道真正的赢家是谁。我们实在太低估神鹰会和那京将军了,才有今日之败。将来的某一时刻,我们也会像之前的那些人一样,死在向前走的路上。”夏雪变得相当消极,一边走一边长吁短叹。
我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她,只有沉默地握着她的手,任她倾诉。
远处,黑色的格培乌孜山簇拥着哲蚌寺那一大群白色的建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那座****六大寺庙中规模最大的古老寺庙巍然屹立,总是吸引着成千上万的外地游客络绎不绝而来,更反衬出近处乃琼寺的冷清。
夏雪突然停下脚步,面向哲蚌寺,双手合十,屈膝跪倒。
我吃了一惊:“你在干什么?夏雪,你冷静点,胜负未分,我需要你的帮助。”
夏雪摇摇头,只用下巴向前指了指:“听,听那来自万丈虚空中的声音,我感觉到有人在呼唤,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熟悉。不要打扰我,让我专心定志地去听。”冷风掀起她的衣领,拂动她的头发,发出泼泼飒飒的声音。我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自己后退一步,静静地陪着她。
那京将军揭穿特洛伊的诡计时,我感到无比震惊,各种复杂滋味一起涌上心头。我真的曾把特洛伊当做可以依靠的挚友,夏雪在窝拉措湖失踪时,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寻求来自她的帮助。在很多江湖英雄的心目中,51号地区披着来自美国五角大楼官方的灰色外衣,是绝对不能信任的,包括叔叔及他的一干老友都或明或暗地这样说过,我偏偏没有笃信,以为特洛伊绝对是个例外,以为我们属于“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神交,以为彼此没有利益冲突就可以相互砥砺扶持。
“我、大、错、特、错、了!”我在心中默默地长叹。
老前辈们在江湖上浮沉一生,不断从失败挫折中吸取教训,磨砺眼力,基本能够透过现象看穿本质,而不是像我一样“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那么,现在该怎样挽回颓势?继续跟随那京将军与虎谋皮吗?抑或是暂且后退,等到时机合适时东山再起?”
那时,那京将军与仁卓大师已经走到西墙尽头,就要拐向舍身井所在的寺后小广场了,他忽然回头,向着沉思中的我招手:“陈风,快点走啊,别磨磨蹭蹭的,耽误了眼前的大好时光。”
神鹰会与特洛伊之争那么容易就分出胜负,令我感到非常奇怪,或许是因为那京将军突然击中了特洛伊的致命死穴,才令她毫无招架之力?
我遥遥挥手,算是礼貌地应答,心里却一直在想那京将军为什么一定要邀我和夏雪通往。现在,他已经控制了局面,取得了仁卓大师的信任,两人间的默契亲热程度非同寻常,完全能够里应外合,找到进入黄金宝藏的门户了。
等到那两个人拐过墙角,我便慢慢地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来,极目远眺格培乌孜山的风景。最近一次到这里来,是仁卓大师亲临小旅馆把我请来的,那柄神奇的小刀并没有带给我和夏雪惊喜,反倒是最近这一系列的谋杀、狙杀、暗杀事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我们始终不得安宁。
于飞鱼已死,谁能潜入古井,寻找秘密门户?那京将军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感觉自己的脑袋木胀胀的,思绪一团混乱,找不到扭转局势的办法。
夏雪站起来,轻轻拍打着膝盖上的微尘,深深地皱着眉。
“你还好吗?”我凝视着她的侧影,心里一痛,生怕她会因承受不住失败而郁闷过甚。
“我好像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其实我当然知道,她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但刚刚我眺望哲蚌寺的时候,耳边有个女人奇怪的声音一直在回响着,要我继续向前,到她身边去。那声音非常像我的母亲香雪海,我无法解释这种幻听到底说明了什么问题……”夏雪的表情越来越痛苦,双手用力地扭在一起。
“再向前,就是舍身井,还有博拉多杰大师生前住过的禅房。如果你愿意,我会陪你一直走到底,就算冒着枪林弹雨也不怕。”我站起身,揽住她的腰,一同慢慢前行。
毫无疑问,香雪海已经死于九曲蛇脉一战,绝对无法复活。连夏雪都承认自己是“幻听”,我也暂时放弃了对这个问题的剖析。
舍身井仍旧一片沉默,我和夏雪出现时,那京将军正饶有兴致地拾起了几块石子,接二连三地向井水中丢。
“我所讲的三眼族人就是从这里爬上来的,当时那一幕实在是非常恐怖,因为那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三眼人,跟我毕生所见的汉人或藏人绝不一样,只是多看两眼就恶心得要命了。第一个爬上来的,跑向博拉多杰大师的禅房,第二个干脆就浮在水面上,大口喘粗气,像是经历了漫长的泅泳过程一样。到目前为止,我最不能理解的是,理论上存在的暗门却始终找不到。陈风,拜托你想想办法,我真的很想今天就见到那扇暗门。”仁卓大师的苦恼不是哪一个人都能承受的,找不到潜在的敌人,他的余生会变得枯燥乏味,不值一提,更无法安安心心地继续隐居藏地。
那京将军一声冷笑,将掌心里剩余的石子哗的一声全部丢进水里。他没说一个字,却表达出了一种隐隐然的轻蔑。以词锋折服特洛伊后,他暴露出了自己强大的舌辩才能,也许下一步要表现出的,将是他的武战能力了。
我绕着井栏缓缓踱步,自忖心思缜密,也许能够发现别人注意不到的细节部分。据我所知,乃琼寺的人曾想将这口井申报为国家文物保护资源单位,但却最终没能通过。
古井无波,寒气逼人,井壁上的湿腻青苔一层连着一层,直铺向水面。
“那次,我就是从这个方向直扑水下的。”仁卓大师提醒。此刻,他的手里仍旧握着那只檀木盒子,里面装的,就是三眼族人的首级。
我再转了一圈,与夏雪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才叹息着摇头:“大师,也许我们该换一种思路看问题,明晚才是月圆之夜,就算井底会发生什么奇异事件,也得从三十小时后开始。”
仁卓大师苦笑:“自从发生三眼族人突现的诡异事件后,每个月圆之夜我都会带着几名机灵敏捷的弟子到这里来,潜水搜索,结果却始终是零,没有任何突破。”
那京将军突然插嘴:“陈风,在这里我必须澄清一件事,燕七、于飞鱼都是为我做事的,他们放出的任何消息都是由我的智囊团有计划有步骤地编制而来,所以可信度几乎为零,千万不能作为推断事实的依据。哈哈,如果你笃信了他们的话,很快会发现自己马上就要死定了。”他揶揄地笑着,看着我的眼神犹如盯着一只被他戏弄过的玩物,皮笑肉不笑地打着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