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刀给我,跟着我,保留子弹,到最需要的时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挡在夏雪前面,手握双刀,紧盯着蚁阵一般涌过来的三眼族人。他们身上穿着样式古怪的短袍,全都赤着脚,手里提着一种类似于江湖上鸡爪镰的武器。再冲近些,我就看清了他们那张面无表情的怪脸,仿佛一群复活的石头雕像一般,脸部线条都是僵硬而肤浅的,看不出男女,分不出老幼。
敌人距我十步时,我躬身冲了出去,双刀开阖之下,当者披靡,四面跌倒。
此时此刻,我只能用威力最重的刀法、杀伤力最强大的手法,只求速战速决,将这群莫名其妙的三眼族人全部消灭。陈塘说过,那洞口直通三眼魔族的老巢,如果下面还有更多的敌人,我们该如何应对?
我只看到敌人冲近、倒下,再冲近、再倒下,已经无暇细数,直到最后一名敌人倒退着绊在同伴身上,翻了个跟头之后跌倒,头颅滚落到金像腰畔,我才收刀而立,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浊气。
“二百一十三名三眼族人,全部都是一击必杀。”夏雪从我身后跨出来,奔向王帆。
陈塘已经倒在王帆怀里,血肉模糊,不成人形,再也听不到她的柔声呼唤了。
“你不该偷偷潜回港岛的,因为你明知道无法控制自己身体里的魔性,会向老爷子下手。那一夜,你站在浅水湾别墅外的长堤上,用望远镜观察老爷子的二楼书房,我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了。那时,我也观察过别墅,老爷子正在书桌上趴着小憩。陈塘,我多希望当时能劝阻你,无论是绳捆索绑还是给你注射服药,总之都要压制住你的魔性,安然度过那一晚。可是,我为什么总是心存侥幸呢?看着你越过别墅的小花园,直接跃上二楼,推开了露台上的雕花木窗,站在老爷子的书桌前。我不忍心再看下去,悄悄撤走,第二天就听到了老爷子遇害的消息。我曾费了那么多心思寻找你,请俄罗斯最好的心理学医生治疗你的失忆症,却不料唤醒了你体内的魔性,真是一件最愚蠢的事。陈塘,你为什么要杀老爷子?难道他将你抱离魔族老巢,辛辛苦苦抚养你长大是错误的吗?他做过什么,值得你如此恨他,要从北疆远赴港岛去袭击他?而且,正是你化名为‘土星’萨顿,欺骗了瑞茜卡的感情,更骗走了老爷子秘藏的资料,从而揭开了自己的身世……”王帆说到动情处,清泪再洒。
我彻底呆住,不敢相信浅水湾别墅事件的始作俑者竟然是陈塘?
浅水湾别墅那一幕重新浮上心头,谁能相信是久已失踪的陈塘导演了那场血案?怪不得叔叔在弥留之际不向我说清凶手是谁,而只是叮嘱关于日记的事。难道他不想要我帮他报仇吗?还是说,他把陈塘的性命看得比自己重要,牺牲自己,保全对方?
“陈塘,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三眼魔族妖人!”我几乎要咬碎了满嘴牙齿。
叔叔的好友之前便劝诫过他不要留下陈塘,他执意不听,终遭其害,难道是天意吗?
“陈风,不要冲动,他都已经死了,那一页历史就翻过吧。我想陈老前辈也不想看到那种结果,但孽缘天定,又能如何?”夏雪紧紧地拉住我的胳膊,阻止我向前迈进,但我开始拖着她向前,一直走到王帆旁边。
陈塘猛然睁开了眼睛,直视着黑黝黝的山洞顶上。
良久,他轻轻吐了一口气,缓缓地说:“我……没有杀他,他是具有预知未来能力的大伏藏师,已经……已经预见到将要死在我的手上,所以提前决定……自杀。我走进去,已经看到他伏案而亡,只给我留下……了一张纸条,要我好自为之,不能助纣为虐,如果可能,就帮助陈风消灭三眼族人,保卫藏地和平。现在,我觉得……自己的人生之路已经走完了,这样的结局对我来说,很好,很好……”
他颤抖地向我伸出手,但我不想再次握住那只手,只是鄙夷地向后一闪。陈塘一声哀叹,那只手便急速垂了下去,再也不会醒来。
陈塘没杀叔叔,叔叔却是因他而死,这种干系是脱不了的,我永远都不能原谅他。他死了,留给我的是满腔无处发泄的愤懑。就在这时,洞口之内又响起了喊杀声和脚步声,我毫不犹豫地冲进洞口,夏雪也紧紧跟随,寸步不离。
又一场遭遇战开始了,潮水般的三眼族人挤在三十度角倾斜的通道里,几乎是任我斩杀的。他们的样子,就像是还没有经过细细打磨的半成品,外形没有任何区别,像是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
时间变得越来越漫长,我在步步推进中,绝不放任一个三眼族人冲出洞口,去给王帆找麻烦。直到我和夏雪冲进了一段漆黑的隧道,敌人才不再出现,终于被我们杀通了一条血路。现在,我们脚下,血流成河,湿滑不已。
黑暗尽头,不是天晓后的晨曦微光,而是一大片飘飘扬扬的漆黑幕布。电筒光芒的照射下,那些厚重的藏地粗布像一群群硕大无比的岩居蝙蝠,在我们的前后左右飘荡拂动着。
“继续向前。”
“继续,向前!”这是我和夏雪在冲击过程中唯一一次短暂的交谈,两柄小刀都在我的手上,而我始终超前半步,力图将所有不可知的危险挡住,尽自己所能保护她。浴血战火之中的爱情,比起和平年代普通人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显得更为简练而真挚,没有人再去想钻石和玫瑰,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让自己的爱人比自己活得更为长久一些”。
再次前冲三十几步后,我们已经深陷在黑色布幡的海洋里,连呼吸都感到困难起来。我挥舞双刀,割裂拦路的黑布,只割了十几块,半空中忽然传来扑扑啦啦的翅膀扇动声。夏雪的反应亦是极为灵敏,举起电筒向声音来处一晃,原来我们头顶有一片黑漆漆的岩洞骤然凹陷进去,里面倒悬着近百只蒲扇大小的灰色蝙蝠,最外面的十几只已经被刀光和电筒惊扰,正急促地扑扇着翼展差不多超过一米的翅膀,随时都会俯冲下来。电筒光柱所到之处,蝙蝠翅膀上的网状红色血管、褶皱灰色皮肉清晰可见,令人毛骨悚然。
啪的一声,夏雪关掉了电筒,我仅凭着感觉继续挥刀前进,将那群恐怖的蝙蝠抛在后面。不过,越向地穴深处去,蝙蝠的动静越大,可见头顶上方到处都有刚才那样的凹洞供蝙蝠寄生。这条三十度角下倾的山底通道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要让我和夏雪在黑暗中厮杀到近乎窒息一样。
终于,我手中的双刀第一次落空,眼前出现了一大片银白色的圆形空地,直径约有二十步,空地中央生长着一朵巨大的墨色莲花。
夏雪踉跄倒地,挥着袖子在自己脸上连抹了十几次,猛地吐出一口气。
我先蹲下身子,细细地检查着她的脸,直到发现没留下任何伤痕,才算放心。
“真是一场永远不见尽头的噩梦啊。”夏雪轻叹,望着我身上的黑布碎屑,却已经无力抬手拂去,“谁能想到,乃琼寺下面竟然存在着如此深幽的一条地下隧道?如果不是博拉多杰大师留下那块磁石引路,让我读懂了香雪海走过的历史之路,咱们怎么会闯入这里来?唯一遗憾的是,我只能看到开头,却无法洞悉吉凶未卜的结尾。陈风,我想再次提醒你,如果即将面对的是我的母亲香雪海,你也不要放松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警惕。越是修行到了精神极顶境界的伏藏师,其内心深处被压抑的魔性就会变得越发强烈,犹如一个储存了足够多烈性炸药的军火库,一旦爆发,天地共受其害。”
她能这样说,证明已经将正义道德看得比感情伦理更重,或许历史上那么多大义灭亲、永垂青史的大人物等到必须做决定的那一刻,也是这样想的。
“我知道该怎么做。”我淡淡地回答,轻轻地把她鼻尖上那绺被汗水****粘住的头发捏住,慢慢地掖回到耳后去。
“谢谢。”夏雪语带双关,既是谢我在危机重重中还能如此关爱呵护她,又是谢我任何时候都能明了她的真实感情,“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谢谢你。”
此时此刻,我们两的脸上都已经不再有笑容,只剩看透生死、超越阴阳两界的淡定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