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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月光(2)

含光殿!

桃蕊惊道:“可那欧阳氏不是早就……早就……”

“她是被废弃了,可不是死了。”何氏冷静的说道,“昔日骄行宫中的昭训娘娘,被以谋害宫人、嫉妒成性的罪名贬为美人,搬出含光殿,住到了偏远的兰林宫!问题是她可还没死!”

她叹了口气,难掩失落与懊悔,“欧阳氏一直以来都骄横霸道,论心机也不过尔尔,更不是什么擅忍的性情!她身边要不是有个年长又沉得住气的邵氏,不必等到本宫出手,右昭仪就能借陛下的手料理了她!所以她被废弃后,本宫也把她丢到了脑后,可是谁能想到她竟在兰林宫里苦苦熬了两年,至今没死不说,还报了当年之仇呢?”

桃蕊怒道:“如今她也不过是个美人!当初还是昭训的时候,娘娘都能收拾了她,何况这会?”

“正因为她如今不但是美人,而且也没什么圣眷了。”何氏冷静异常,缓缓的道,“本宫即使猜到了她的所为,却也没办法她!”

“她是欧阳家的女儿,太后的外甥女,先前她被废弃,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后多少清楚!何况那却死香毫无痕迹,唯一的破绽是血液会短时间变紫,可你们收拾的时候就又变了回去,即使拿到陛下跟前,也已经查不出来了,或者说,太医也不敢查出来!”何氏一字字道,“有太后在,陛下除了享乐旁的又不爱管,有哪个太医,会冒着得罪整个欧阳家的危险,来告诉陛下?”

“欧阳氏可是太后亲自点进宫的!她谋害宫人,还可以说是陛下宠爱牧氏,所以重罚了她,可谋害皇嗣这个罪名……”何氏淡淡的笑了,“别忘记当初宫里两位有孕的妃子同一天的难产!那是陛下与太后之间难去的芥蒂……若欧阳氏坐实了谋害本宫腹中之子的罪名,那陛下会怎么想太后?可陛下也不可能杀了太后,但这么一来,太后非杀了本宫不可!”

桃蕊委屈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本宫判断那却死香,还有一个缘故。”何氏幽幽的道,伸手抚上了比之往日衰老粗糙了许多的面颊,轻声道,“孕中本是生机勃勃,那却死香却是污浊死香,所以孕中嗅了却死香的人,除了小产之外,容貌也会加速衰老!不然,世家底蕴,尽多的是叫本宫没了子嗣的东西,又怎么会偏偏用上这却死香?”

“娘娘!”桃蕊又惊又怒,含着泪道,“娘娘容颜衰老竟是为此?难道……难道此物就没法解吗?”

何氏低笑:“怎么没法解?”她眯起眼,看着帐外的月光,慢慢的道,“你没发现,本宫虽然一向喜欢这月光,但从小产后,却一直没再照过了吗?”

桃蕊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看见了殿外风过之后树影一阵摇晃,影影幢幢之间,那原本只是冷清的月华也带进了几分糁人,她下意识的哆嗦了下,吃惊道:“娘娘说什么?”

“这香是死香。”何氏悠悠的道,“要解去它其实很容易,因为它在月下会自己挥发殆尽……”

桃蕊一怔:“那娘娘为什么……”

“因为若是用这个方法解了,虽然可以恢复容貌,却再也不能有子嗣了!”何氏凄然道,“所以,本宫思来想去,究竟下不了这个决心……桃蕊,你说,本宫该怎么做?”

“娘娘,难道没有别的方法?”桃蕊近乎哀求的问道……何家的门楣放在了那里,就是何氏早年盛宠时,何家也没能够入朝,靠娘家,何氏是不可能的了!宫闱中,敌人大把,却无一个盟友,更何况,外臣中,不提欧阳家、牧家,那天子近臣聂元生……论宠爱,何氏即使如今恢复了容貌就能够重新得宠,可若无子,将来日子怎么过?

何氏轻声道:“有啊!”

桃蕊还不及高兴,却听她苦涩道,“前朝有一种大秦来的名药,可以解除万毒,却万金难求,当年,那牧氏与她的乳母一起中了离恨香并黄栌之毒,她中的尤其重,却能够活回来,恐怕就是因为牧家在前魏时极得魏帝信任,祖上赐了那样的药下来……但这样的药极为珍贵,就算牧家曾得魏帝赏赐,恐怕也就那么一份了!”

她叹息,“善恶终报,本宫并不惧怕,只不过不曾想报得这样快而已!”

“即使牧家没了那样的药,可是娘娘如今还年轻,何家也有钱,区区万金并不算什么,使了人慢慢的找不行么?”桃蕊哽咽着问。

何氏笑了:“本宫能等,可宝娘这样快的怀上了第二个孩子,若是次子,这一个孩子能等么?”

桃蕊怔道:“三娘的次子过继给已故的二郎君,这不是早先就说好的么?今儿个听夫人和三娘的意思,牧家也没有翻悔啊?”

“他们不翻悔,却不会帮忙。”何氏幽冷道,“牧家子嗣不兴,别说嫡子,就是庶子庶女,如果有,也定然不肯随便过继的!在这件事情上,何家一定不肯同意,你没听夫人说的话吗?陛下才一个月没到本宫这里来,外头何家就坐不住,打着想再进人的主意了!更别说在本族子孙昌盛的情况下,叫外甥过继!”

说到末了几句,何氏用力捏紧了拳,眼神冰寒!

桃蕊吃惊道:“这才一个月而已,他们怎么就知道了?难道?”她忽得一个激灵,辩解道,“奴婢们绝对不敢背叛娘娘啊!”

“本宫知道!”何氏并没有怀疑她,摇了摇头,淡淡的道,“这宫里恨本宫的人多了去了,就算宫闱消息传递不便,那聂元生不是至今出入宫闱不禁吗?以他为人,恐怕没少向何家拿本宫的消息换银钱!”

“何家如今连放弃本宫的主意都打了起来,若本宫还不能复宠,别说过继之事,怕是连阿娘都要没立足之地了!”何氏咬牙切齿道,“这等凉薄人家,本宫怎么就这么命苦……”

桃蕊惶声道:“可是娘娘,牧家纵然不肯管这件事情,到底是说好的事情,总也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嘿!”何氏却比她想的远,“用舆论逼他们出手也没用,姻亲到底是姻亲,这件事情上,按着大义名份,他们以权逼迫了何家,才叫做逾越无礼呢!而且牧家怕是乐得看本宫在这眼节骨上失宠!回头过继不成,牧家多留个嫡子正好!”

桃蕊哭泣道:“可是拖上一拖……”

“拖不得!”何氏悠悠的道,“拖上多久呢?若是三年五年都寻不到那解药,就算本宫还能撑,可你别忘记,小孩子总也要长大记事了,何家与牧家对比一下就知道该选择谁家,那笔银钱又算什么?海郎到死连个官身都没有,牧碧川如今已经是上州司马,还有个尚书令的父亲为朝中重臣!一旦给了牧家时间,将他教导得死活不肯过继……到时候怕是勉强入了族谱也是个乱子!当初和牧家说的是次子,又不是说一定要个嗣子,只要把这个次子教的不同意过继了……咱们又能如何?”

她深吸了一口气,“所以必须在小孩子还不懂事的时候把事情定了,有了名份,才能慢慢的引导教诲,好使他不要那么怨恨……怎么能拖?嗯?”

桃蕊含泪道:“可是娘娘,皇嗣……”

“皇嗣也未必一定要自己生的。”何氏怅然的隔帐望着不远处的凄清之色,低声道,“去了一个龚氏,这满宫里,本宫不信寻不出个知趣的来!可海郎的嗣子,却就这么一次机会!”

闻言,桃蕊狠了狠心,到底把话说出了口:“娘娘这样急着解去却死香的毒,无非是为了三娘子这样快的又有了身孕,若是三娘子这一胎是个女郎,或者忽然没了……”

她剩下的话被何氏突如其来的凌厉一瞥看得再也说不出来!

何氏定定的看了她许久,方慢慢的道:“你给本宫记住……本宫当初学琴棋书画也好,练歌舞也好,入宫争宠也好,不是为了何家,而是为了阿娘和海郎、三娘!”

她缓缓闭上了眼,“为了他们,本宫不怕任何报应,也不在乎作再大的孽!可本宫……却绝不会对他们任何一人下手!海郎死了,如今,本宫同母所出的,只剩了三娘,本宫宁可自己终身无所出,也绝不要她受半点伤害委屈!”

桃蕊到底是她的陪嫁,虽然看出何氏已经怒到了极点,却还是壮着胆子继续说了一句:“可三娘左右已经有了一子,何况牧家不比宫里,三娘纵然小产了将来也未必不能再有,但娘娘,却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啊!”

她话音才落,却听得“啪!”一声脆响,竟是何氏猛然直起身,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

这一下何氏几乎用尽了全力,直打得桃蕊眼前一片昏花,半晌方觉得鼻下淌出温热来,她不及擦拭,死死抓住了榻沿,叫道:“娘娘就是打死了奴婢,奴婢也要说这句话……三娘的一个孩子,凭什么换娘娘的一生无子?”

“因为本宫是长姐!”何氏复一个耳光重重掴到了她脸上,将桃蕊打得向后仆倒,一直倒在了冰冷的殿砖上,方听何氏一字字清晰的道,“自小,本宫宁可自己受再多委屈再多苦,也不叫他们有半点儿吃亏!若非本宫心太急,催着海郎才束发就离家历练……他又怎会死在雪蓝关?本宫恨牧家、恨柔然,可最恨的,却是自己!”

末了一句,何氏语声颤抖而呜咽,她慢慢的道,“本宫因着自己的决定,已经害死了唯一的亲弟弟!你如今,是要本宫连剩下唯一的亲妹妹……也要伤害吗?”

她语气森然的道,“本宫的错,本宫作的孽,本宫自己还,绝不波及阿娘和宝娘一星半点!”

桃蕊艰难的抬起头来,向榻上看去,却见何氏只着中衣,赤着双足,也不看她,就那么义无返顾的、一步一步,挑帐而出,向殿窗边的月中走去……静悄悄的夜色里,蓦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厉呼:“娘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