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重的夜色即将褪去，天边的明光若隐若现。
整理好身上的各种行装，兰杰抬眼看看营帐另一头，基斯特侧卧的背影。等到天亮之后，基斯特便会跟着军团长艾因一起，随同大部队离开此地。
兰杰一夜未眠。
这不仅仅是因为兴奋与激动，更是因为不解。基斯特身上有什么东西正在发生改变，虽然缓慢，却能够察觉得到。
营帐外的声音逐渐增多，踩踏野草的声音，兵器与衣裤摩擦的声音，咀嚼食物的声音。
兰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出营帐，在他身后，坐起来的基斯特一脸戾气。
漫漫长夜里无法入眠的，又何止兰杰一人？
但直到兰杰离开，他也没有与兰杰说上一句话，各种复杂情绪在基斯特心里翻涌，让他不知如何开口，索性装作睡着，以逃避和兰杰的正面接触。
很显然，两个各有心事的人，谁都没有瞒得过谁。
“兰杰。”
见这名年轻人走出营帐，站在不远处的艾因走了过来，周围早起的士兵们纷纷看向这边，眼里满含着羡慕与渴望。他们明白，这名名叫兰杰的年轻人得到了军团长的赏识，也许即将成为军中新贵。
当然，是在他能顺利完成任务，活着回来的情况下。
穿戴整齐的梭刃和伊妮德悄无声息地站到兰杰后方，梭刃手里还牵着一匹油光水滑的战马，这也是艾因的决定，虽然按常理来说，像兰杰这样的士兵没有资格也没有必要配备战马，但今时不同往日，一切皆可破例。
叫了他的名字，却什么也没有说，军团长艾因摘下手套，拍了拍兰杰的肩膀。尽管如此，兰杰已然明白艾因的意思，年轻人的胸中燃起熊熊战意。他朝艾因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转身踏出了第一步。
三百人的队伍渐行渐远，基斯特站在营帐之外，眼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迷惘。但他随即转身，身影没入了营帐的黑暗之中。
伊妮德一脚深一脚浅，踩在齐膝的草丛里，他们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不时有打结的乱草拌住脚步。在这群人里，作为一个柔弱的女性，伊妮德比起他人，走的相对困难一些，她几次将要绊倒，都被兰杰搀住。如此几次，伊妮德便有些不好意思，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她索性开了口。
“你为什么不骑马？”
兰杰笑笑，不假思索地回答：“习惯了走路，而且我骑马有人不就更跟不上吗？”
“也对。”
伊妮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下一刻才发现兰杰话里有话，耳朵生气地立了起来，将脑袋上罩着的兜帽支起两个小凸起，行进的动作也急了少许。
沉默地跟在后面的梭刃，强忍着笑意。不过略微抖动的身体出卖了他。一时间小队里的气氛分外微妙。这一点兰杰也有所察觉，他紧走几步，很快又与伊妮德走成了并排。
不知为什么，伊妮德的这副模样，更让兰杰想要逗她一下。但一来没接触过女孩子，而来话题不多，想来想去，竟不知如何开口。
好不容易想到一个突破口，兰杰急忙脱口而出：“你不怕半兽人吗？”
话才出口，兰杰便发现这是一句废话。要是害怕，伊妮德为什么要加入军队来到前线？再说，能够跟着军团长艾因上战场，伊妮德的法力想必不弱，最起码谋求自保没有问题。甚至可以说，能够成为高阶法师，不仅能够自保，甚至能保全他人的安全。像兰杰这样的普通战士，最多算是肉搏能力强悍一点，真跟高阶法师打个照面，大概也只能作为炮灰吧。
“怕？你没有看到闪电法术吗？我可是亲手烤熟了六头猞猁人的高阶法师！”
没想到歪打正着，兰杰的问话居然让她感觉非常受用，伊妮德忍不住炫耀起来，还特意强调了高阶法师四个字，语气之重让人忍俊不禁。
原来不是个冰山美人，原来也会对别人说的话生气，本以为擅长法术的人会是一副天生冷峻模样，而擅长法术的女性更应拒人千里，没想到如此普通。
简直就像乡村的邻家女孩嘛！
兰杰接触过的女孩子，大多出身于下层人家，平日的操劳使得她们的皮肤不再白皙细嫩，比起伊妮德来说，自然落于下乘。在她们面前，兰杰通常是滔滔不绝，从平日练习的剑术到屠宰牲畜的手法，甚至连哪家面包房做的面包分类多味道好又不贵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然而面对伊妮德，他居然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个话题。
队伍在沉默中继续前行，越往前走，脚下的乱草就越多。
对于第一次踏足异乡的战士来说，这里非常陌生，毕竟已经踏入兽族的领域，在此之前，他们所有关于这个种族的情报都来源于古老的诗歌或是游走的商人。自从决定宣战以后，商队便不再往这边发展，更不要说能找到熟悉地形的向导。
他们可以凭借的，是几张绘在羊皮上的地图，只标出了大概的地形，在具体的注意事项上则是语焉不详。
按照兰杰的想法，也许抓住的那几个豹人可以为他们提供一些线索，艾因却并不赞成。光是想要投降的指挥官就让这群豹人反转利爪，指望威胁他们说出什么绝无可能。不管怎样，长途跋涉的路程已经走过，现在摆在兰杰和他的小队面前的问题就是，如何尽快穿过这片未知的区域，尽量在不减员的情况下活捉女王。
对于步兵的战斗水平，兰杰非常清楚，任务是否能顺利完成，关键不在于他们。
他侧过头去，看了一眼伊妮德，对方正好抬起手撩动着滑出兜帽的刘海，两人视线刚好对上，像触电一样，兰杰飞快地移开了脑袋。
“那个……你要是觉得吃力，可以骑我的马。”
兰杰吞吞吐吐地说。
伊妮德的动作僵了一下，斗篷上的小凸起抖了一抖，突然就塌了下去。
“唔，嗯。”从兜帽下发出了细细的声音，脚步却没有停止，就这样默默地走了一会，伊妮德才再次开口：“我，我不会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