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润挣扎了几下身子,梦就醒了。窗外月朗星稀,楼下街上行走的人少了,只有三两个影子罢。
杜润被那梦惊出了一身的汗,身子不爽,便去后院的澡堂里洗刷了一番,换上一件宽大的浴袍,又回到雅座上喝起茶来。半晌,雅座的门被轻轻拉开,一个老人进来说话:“东家,刚刚大公子过来传侯爷的话,让您酒醒了就回府。”
“杜渊来过了?”
“是。”
“有说父亲让我回去所为何事吗?”
“回东家,我问了,但大公子没说。”
杜润轻笑了一声,道:“也是。他能来叫我回去已是不错了,哪里还奢望他告诉我别的。”说着就跨步出了雅座,好像想起来什么,又道,“楼里的玉楼春似乎要没了吧,明天你去水一坊,买上两个月的量回来备着。”
“是。”
嘱咐完事杜润就穿着那浴袍登车回府。行至半路,迎面又驶来了一辆杜府的马车。两边马车相对停下,杜润先下的车,拱手行礼道:“劳驾大哥深夜来寻我,润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这时候另一辆车里也走出了个锦衣华服的高大男子,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宁国侯府的大公子杜渊。
宁国公在未投身修道之前,也是个风流成性的公子哥儿,除了正室夫人,还有着好几房妾室,自然也是儿女成群。
杜润共有姊妹六人,兄弟四人。只是这些兄弟姊妹当中,除了二公子杜沐阳和杜润是夫人钟离氏所生,其余都是庶出的。
原来宁国公府的世子是杜沐阳,只是二公子沐阳早夭,杜润便以嫡子的身份当上了宁国公府的继承人。
这事当时遭到了族中很多人反对,原因就在于杜润虽为嫡子但不是长子,嫡长子已死,宁国公的长子杜渊也有继承爵位的资格。但由于那时杜国公已有向道之心,杜润又颇得天玄门主天问的青睐,杜国公自然是喜欢杜润多一些,于是就定了杜润来承袭自己公爵的爵位。
原本事情就应该这样结束了,但杜渊的生母姨夫人郭氏因为争这爵位不得意,竟郁闷死了。如此一来,大公子杜渊就和杜润疏远了。后来杜润越来越得杜国公的爱护,其他兄弟也渐渐看他不过,倒与杜渊越来越亲密。好在杜润生性随和。和姊妹们的关系还算不错,不至于在家中同辈见出于孤立之地。
此时杜渊下了车,微微拱了拱手,就算与杜润见礼了。“三弟醒酒需要的时间可越来越长了,仔细就此醉死过去。”
“如此岂不正好?现在四弟不在家里,找我回家的差事就落到大哥头上了。我要是安安分分地躺进棺材里,不就省了哥哥好些心力?”
杜润说这话明摆着让杜渊不好受。杜润待人向来宽厚,但却非常不喜欢自己这个兄长。
自从郭姨夫人去世后,杜渊就多了好几重心眼。他开始专营权势,一心只想一步一步往上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杜润原本还因为郭姨娘的死而可怜杜渊,对他暗地里有意无意的中伤视而不见。
但是,三年前的事,已然让他清醒,他不能让自己这个因为仇恨而丧失理智的哥哥继续伤害他在意的人了。
“三弟这是什么话?私下说着玩笑就好,可别在父亲大人面前口无遮拦,他听了,是要伤心的。”
“大哥说的极是。还请大哥,的人,别把今天我说的话给抖出去了,要不然,指不定明天晚上又要劳驾哥哥大半夜出来找我了。”
“三弟放心!不会的。”
说着两人一笑,然后各自上了马车,一道回了杜府。两兄弟同行一条道,却各怀各的心思。
杜渊显然是被杜润的话给气到不行,一到车里就开始摩拳擦掌,一拳打在了车板上,慢慢地咽着气。杜润能猜得到此时杜渊的反应,他向来最讨厌杜渊表面一套背后又是一套的样子,但此时他懒得去计较这些,现在更重要的是,待会如何应对自己的父亲——宁国公杜子圭。
而此时,同样夜深不寐的,还有汝遥王府上徘徊的一双白羽信鸽。看到前堂屋顶上伸出一只强健的手臂,它们就双双附上去。屋顶上的人取了信,喂了它们一把豆子,就放它们飞走了。而屋下,立着一道高贵而又孤傲的影子,他静静地等着,等着一些虽然是意料之中但又十分想确定的消息。
“大哥,都是好消息!”
确定了。那影子挪了挪步子,又停了下来,道:“明天让那些在门口闹事的人都撤了吧,改去围堵安内侯府。记得,要在姚小姐出门以后再去,我还要保证明天姚丞相和姚少傅出不了门。”
“是,大哥!这种事我最在行了,你放心吧!”屋上的人边顽皮地说着,边抛着豆子吃。不一会儿,他就发现屋下的人正盯着他看呢,于是赶紧收了豆子,笑嘻嘻地道,“大哥,我现在就去。”
“不必了。你且吃着吧。”
说完转身就走了,留下了屋上不明所以的平南大将军。“大哥,为什么脸色突然变得那么难看啊?”他想。
梅澈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居然一下子想起了还在凤鸣宫时的情景,想到了他的母妃——水姬。水姬原本是一名出身卑微的舞女,幸得先帝宠幸,生皇四子澈,享夫人之尊位,但一生都没有得到正式的封号。
水姬喜欢吃豆子,有一次她给梅澈煮豆子的时候说到这样一首诗:“煮豆持作羹,漉豉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说着就落下泪来。
梅澈那时还小,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母妃哭泣,慌了神,无论如何安慰都没有用。水姬就这样不说话,一边哭着一边给懵懂的小梅澈喂豆羹。
那是梅澈最后一次吃到水姬给自己做的豆羹。此后水姬意外落水身亡,梅澈则被过继到了汝遥王室。
方才看到梅洵在掷豆子吃,梅澈是想起母亲生前说过的那首诗了。母妃究竟是想告诉自己什么?梅澈还不清楚。但是,答案,似乎已经不太遥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