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界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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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凶宅

这是一间老宅。

传说久无人居住的宅子会凝结极强的阴气,孤魂野鬼们喜欢在外游荡,只是为了寻找阴气盛行的地方。这种阴暗的宅子成了他们的钟爱之所,但值得一提的是,这里却并不是他们最向往的理想寄居地。

最理想的是--人心。

那是阴气最盛的地方。

恶鬼们喜欢往那里投机,和人心的本体狼狈为奸。当然了,虽然它们的理想国--人心--到处都是,但却也并不妨碍恶鬼门对此类阴宅的钟情。

罪恶的东西总是多多益善。

人和房子一样会衰老,会死去,会变成尸体,会灰飞烟灭。

安柔夫妇二人十几年前搬了进来,那时候这里就据说是一间凶宅,里面死过人。

传言的可怕闹得人心惶惶。据说某人晚上在路边撒尿时,看见了燃烧的跳舞的鬼影;还有人说晚间路过的时候看到一个白衣服的女人在那里跳舞,她似乎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那个小女孩在唱歌;还有的人说那里面什么鬼都没有,只是他有一次经过那里去后庄的时候看到瓦砾间露出来的骷髅头;还有人说那里面没什么特殊的,只是有一个拾荒的老太太住在那里,也死在了那里……

一间凶宅。

所有的凶宅都难免不了两个标签。

死过人。

闹着鬼。

众说纷纭,谁也不知道哪个是真相,但无论哪个是真的,都特别令人发怵。敢于居住在这里的则更是会让人心生畏惧,因为在更远一点,这是只有巫婆和流浪汉才干得出来的事。从前,巫婆被封为魔鬼的同伙,而现在,流浪汉同样是城市文明的敌人,罪恶的化身。

十几年前的屋子确实恐怖。整个墙壁斑驳不堪,灰砖坑坑洼洼,有风雨的侵蚀也有野虫的蛀洞,里面深藏自然的尘垢和新生的虫卵。大块大块的绿色青苔像狗皮膏药一样死贴在墙壁上,下面泛溢的潮润液体滋生着数以亿计的菌类。前壁早就坍塌了,屋子里一览无遗,但由于屋脊横梁砸落下来,所以,我们看到的只是鳞次栉比的灰瓦,规规矩矩地排列着,狗尾巴草和各种杂草在上面就着风来回飘摇着。不知道已然在青天白日风霜雨雪里暴露多久的泥土地面也是杂草丛生,细细一看还能发现隐没在其中的盆盆罐罐,生着铜绿的圆环,风中飘沉的草絮,储存着雨垢的黑色泡沫包装盒。在雨就着风无情地摧残世界的时候,这本已丑陋不堪、坍塌殆尽的墙壁上又被画上鬼魅的雨影,张牙舞爪地藐视一切。这或许就是一切恐怖传言的起源。

恶魔居住于此。

敢于侵占恶魔领地的人要不就是神只,要不就是--恶魔的同伙。

十几年前,一对年轻的夫妇闯进了恶魔的居所,把恶魔赶了出去。当然了,这是极少数乐观派的说辞,大部分人还是愿意相信第二种谣传--恶魔已进化成人。

阳光透过屋顶狭小的天窗透射进来。

即便是在大白天,四周依旧是浓重的黑暗。光柱以一个倾斜的角杵在林宇的屋里,他沐浴其中。四周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光明耀眼,黑暗与其的分水岭是或上下漂浮,或静止不动的埃尘。这可能是一个静谧的世界,细小生命的搏动从来都让人不易发现。人类的眼光开阔了,也再容不下那些细小的不值一提的东西。他们需要的是权力和财富,其他一切生命的标签都入不了人类的眼,即便那些他们看得进眼仅仅是一堆堆,一摞摞的死尸,甚至,这些死尸对他们并无任何青睐。他们还是专情地跟在后面甜言蜜语,巧舌如簧。

屋外好像有人说话,貌似是桥对岸的老李和自己前庄的牌友老徐,他们走过去了,林宇可以听得见他们的脚步声。空气里面是很大的霉味--这是腐烂的表征。屋子也有生命,并且每天也都在成长,都在死去,它死去的步骤和人类很不一样。人类是有魂灵的,我们由此可以想象到人类生命真正枯竭的奥秘--正在于人们魂灵的流失。他们去爱,去恨,去奉献,去索取,去施加以博爱之心,去掠夺着蝇头小利,人或善或恶,或慈悲,或奸诈,无论他们崇高低劣与否,他们做任何事情起码都是处心积虑,呕心沥血。他们的魂灵就是在这个时候悄然流失的。理解到这一层,我们似乎就可以想象那些清修无为,无欲无求之人长寿的秘诀。可惜的是这类人终是少数。有些人会问,不求上进又有什么意义呢?其实他们并没有发现,不求上进和这类极少数清修之人是有着极大的差别的,所谓不求上进,无非就是那些有心无力然后自暴自弃的废物,或者说贪图安逸却不想自食其力的混蛋,难道他们有清修无为么!他们不靠自己的努力去压榨,去算计,只想着什么都不做就能获得上面那些拼死拼活的人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这些人又何尝不是在用尽自己认为不值一钱的魂灵去空想着么!房子既然有寿命,那它又是怎样吸收养分并成长衰老的呢?

吸收人的魂灵!

我们很简单就可以发现,一个屋子你生活再久,里面也会洋溢着人情味,一切都完好无损;可是你进到一所废弃的宅子里的时候,你会看到到处腐朽的木头,各种各样的虫洞,会看到脆弱不堪,摇摇欲坠的桌椅,会看到锈迹斑斑,零落成灰的铁块,会看到风雨飘摇,行将坍塌的砖墙。就是这样,房子吸收着人类的魂灵存活,当人类的气息衰弱直至殒灭之时,房子就开始耗尽自己最后一点养料,然后踏上死亡之途。

这屋子蛮久未有人住过,处处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空气里面荡漾着潮润的霉味,一切的一切都在悄然无声中剥离死去。屋里充斥着骇人的黑暗,生命的死去在其中沉默地持续。堂屋门缝里的阳光胆小地在屋外窥视,它看到坑坑洼洼冰凉的泥土地后便不敢进来,只能在外边鬼鬼祟祟,也就是这一丁点的鬼鬼祟祟失足溜了进来,堂屋墙壁上借着这点微光露出一些相框,那上面的人在笑着,露着牙齿,阳光只能看到他们的轮廓,就像几个骷髅在那里嘎吱吱地欢愉。屋脊越高,屋子就越显得空荡,里面恐怖的回音就更加令人心惊胆寒,冤魂野鬼在这里载歌载舞。

伴随着“咔嗒”一声,屋内的白炽灯亮了,尼龙绳开关在晃动着,林宇站在那里,往门外瞟了一瞟,然后倚着桌子站了一会儿,一动不动。他的身边就是墙壁,上面的相框多是一家三口的合照,林宇那时候还小,幼沁把他抱在胸口,甜蜜地笑着,她那时候真的好美,阿弗洛狄忒看到她肯定也会羞怯地躲开。也就是转眼一瞬,她血淋淋的模样又突然闪现到林宇眼前,四周的空气里开始弥漫厚重的血腥气味,在白炽灯昏黄的光下,周围仿佛是被血洗了一般,红色的液体将周围涤荡干净。林宇心口一紧,手不由自主地撑着桌子边沿,整个人瘫坐在刷着红漆的长凳上。

“回答我。”他喃喃地低吟。

“我们不知道要回答什么。”空气中像是有人在答话。

“回答我。”低吟声在颤抖。

“我们真不知道回答什么。”空气中的回话显得有些委屈。

“回答我!”颤抖的低吟变成吼叫。

回答这吼叫的是一片死寂。

这是一个极度密闭的小屋,屋脊的最顶端距离地面有十多米高。这么大空间的容量仿佛真的是要收留进去什么东西,诸如鬼魂怨灵之类的。刚才那些无声处的答话或许就是这些虚幻的东西施加。

他的心口疼得厉害,却又发疯似使劲地砸着。

“我如何就这般软弱!”

周围只有挂钟“滴答”相随。

“继而变得冷漠?”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可刚一站起就又双膝摧折一般跪在地上,头抵着桌腿,嚎啕大哭。不知道到底是身体的麻木让膝盖不听使唤,还是悲号的灵魂和怒火将自己的肉体压制在地。这里曾是他的港湾啊,现在却是一座荒凉无比的葬魂之所。即便他再怎么一遍遍处心积虑地文饰心底的脆弱,深层次的痛苦、记忆、仇恨却还是只稍一瞬就让他一败涂地。

痛哭有时候是一种欢愉。

林宇此刻尽情地享受着。

屋外的阳光热烈地奔流,喜悦在村里到处蒸腾,直到开始疯狂地外溢。可当一切光明和欢乐的东西流到这座沉寂小屋前面时,它们却势利地纷纷绕道。在这一片喜悦聒噪之中,有一所沉默着的小屋,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着什么,谁也不想知道里面发生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