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界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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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悲喜之间

“少爷,你干什么?”

原本魂飞天外的林宇一下子吐了舒了口气,刚刚他几乎站立不稳,瘫在地上。他转过身,轻柔地掐着诗诗的脖子:“吓死我啦,你吓死我啦!”

惊魂未定。

“你要干什么去,这么晚还不回家?老爷叫我来找你。”她见林宇这样,脸红地把脸撇向一边。

林宇这才知道自己失态,连忙撒手,把手别在后面:“怎么不打电话?”他掏出手机一看,已经没电了。未知的恐惧总让人警惕当下的环境,林宇深知此地不宜久留,赶忙拉着诗诗离开:“走吧,走吧。”

他离开树林,往停自行车的地方走去,时不时瞥着往里看,依旧有人开车从大门进来,这夜晚越来越浓重,树林深处比这夜晚还要幽深和鬼魅,那些人消失在里面,没有任何光亮,有说有笑,谁见着不会心生疑惑?那些人就是鬼魂,就是幽灵,就是共济会的分支。神秘总会勾起人类探求的欲望,即便恐惧在其间有声有色地掺杂。人类越是感到恐惧,好奇心也会随之越来越重。

“怎么,你一个人走过来接我的么?”

“不是,是,哦,不是。”

林宇看着诗诗羞赧的样子:“怎么啦,到底是还是不是啊?”

“少爷,老爷竟然给我也买了一辆自行车。”诗诗的语气和神情都在欢喜地跃动着,很明显,她已经为此高兴很久,而且这种快乐依旧没有减弱,就像一个乖巧的小女儿得到了父亲许诺已久的礼物时一样欢欣鼓舞。林宇蹲下身开车锁的时候,跑开的她已经推着自行车站在校门口招手呼喊了:“少爷,快点呀!”

诗诗难得快乐,这种难得很快就感染了林宇,没有什么比心爱的女人高兴更让人心旷神怡的了。林宇自己也跟着快乐起来,忘记了西界这里的烦恼,蹬着车赶上她。空旷的盘上公路上,他们俩并排骑着车,晚风在歌唱。

天已经很黑,盘山公路两边的路灯缓慢地延伸着,在这山口消失,赶到下一个山口,下下一个又消失在那个山口的后头,接着又再看到。诗诗一路哼着歌,也不跟林宇搭话,时不时还自己一个劲傻笑。她的自行车是很秀气的女款自行车,前面安装着一个很大的塑料篮子,后面有矮矮的后座,这车实在是太适合她了,适合她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初夏,骑在宽广的草坪上,篮子里插满白色蓝紫色的野花,她戴着有丝带的帽子,穿着极其轻柔的细致的连衣纱裙,丝带、裙边都在风中轻轻飘飞,她在风中吟唱,空气中满是各种花草的混香,风带着这些香味和她的歌声四处漫步,在她身前筑起风帘,在她身后吹起花雨,落在她的额头、肩膀、裙角。她咯咯地笑起来。

“少爷,你在发什么呆啊?”诗诗打断林宇的臆想,他愣了一下就又认真地回过神来骑车。

“没,没发呆。今天这么高兴啊?”

“当然啦,老爷竟然给我买了一辆车,一辆车叻,少爷,你真是我的福星。”

“一辆车就这么高兴?”说老实话,林宇对此存在极大的费解,难道郑叔对诗诗一直很苛刻不成?这可不是,虽然诗诗说自己是个丫鬟,但是郑叔对诗诗可以说得上是无微不至,关怀有加,父亲对女儿的感情也就不过如此,甚至还不止如此。

“那当然啦!是老爷给的叻!老爷哦!”这丫头脸上的喜悦一直未曾消减,我们可以把这种喜悦理解为一种偏执,如果说因为一辆车这样浅浅的幸福就让她彻底沦陷在幸福之中,那么,在怀着这种喜悦的情感听到“噩耗”时,她会变成接下来的样子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林宇和郑叔坐在餐厅吃饭,诗诗正在帮徐妈收拾厨房。郑叔吃完,拿起纸巾擦擦嘴:“诗诗,过来。”

听见呼唤声,她三步并两步地飞过来:“嗯。”

“你在这里多久了?”

“十五年了。”诗诗一脸错愕,她不知道郑叔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她预感到一丝不妙。

“我有件事必须得跟你商量。”郑叔郑重其事地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盯着她,这种眼神让诗诗局促不安,林宇也看得有些心急了。郑叔说话的口气跟平时很不一样,而这种口气出来的话往往昭示着接下来将要发生一些沉重的事情。

“莫非是今天的菜不好吃么?我改,一定改,我以后一定注意。”她急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说出一连串的话,就是不希望郑叔说出她不想听到的。

“不是。”郑叔又深深地吸了一口,他的话似在嘴边,又似乎在心里,咽不下,吐不出,他无奈地把香烟摁灭,余烟袅袅。气氛到达了最紧张的关口,诗诗浑身发抖,她睁大着一双恐惧痛苦满是泪水的眼睛,浑身发抖,她在哭,却不敢出声,林宇听到强制抑制的抽泣声,她在克制,在承受,在煎熬。林宇的心理防线先突破了,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受到如此折磨,他默默地站起身,两腿打颤,他站直身子,盯着郑叔的嘴,郑叔并不看他,只是很伤感地盯着烟灰缸里还未熄灭的烟头。

“难道您要赶我走吗?哦,不,我哪里做得不好,我可以改,可是您刚送辆车给我,转眼间却又要我走,我真得接受不了,求您了!”诗诗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流到下颌,落在地板上。林宇站在诗诗的一侧,他看到吊灯的光透过这眼泪散射成七彩的痛苦。霎时间,他心碎了,她也心碎了。寂静无声的屋内只听见诗诗轻轻克制着的呜呜的哭声,在这一瞬间,林宇突然感觉诗诗要离开自己了,可他却无能为力,天哪!他怎么离得开这个女人,林宇瞪着郑叔,希望从他这个往日和蔼此刻却面色凝重的男人的眉宇间找寻出一丝转机。可是,那眉头一紧,说出了林宇和诗诗乃至他自己都不愿听到的话。

“你要知道,你已经不小了,不要耽误在这里做工了!”

完了!

我们可怜的姑娘该去哪里呢?她已经被抛弃了十五年,她又将去到哪里?

“不!”诗诗尖叫一声,她泣不成声,瘫在地上,她的腹部剧烈抽搐,浑身直哆嗦,痛苦正在摧残着吞噬着我们的天使。林宇的心也被这句话一下子击得粉碎,他脑袋晕晕沉沉,像是要倒,鼻子里,脑袋里,喉咙里都像是被血灌满了,他听不见声音,闻到了血味。他傻站着,有些痴呆地望着郑叔,或许是错觉,他竟然看到郑叔在幸灾乐祸的笑,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是定一定神,他真得看到郑叔笑起来,是的,千真万确,郑叔笑起来了,这会是林宇的错觉么?没错,他此刻真得朝着林宇在笑呢,他怎么还能笑出来,这是多么残忍。

紧蹙的眉头舒缓开了,笑变成一种卖关子的耍坏,林宇看到了上帝的光芒。

“既然不能耽误,”诗诗哭着望着他,盯着他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家里的事全部交给徐妈吧,明天起,你和林宇一起上学。”

灯光在鼓掌,夜晚在欢笑,空气在唱歌。

“听到没有,诗诗,你明天和我一起上学。”林宇欢叫起来,悲剧的高潮,喜剧的结尾,世界哪还有如此完美?林宇看着诗诗,她此刻还没有回过神来,眼睛哭得肿肿的,轻轻地呜咽着,刚才那种痛苦把她击垮了,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回复到这突来的喜悦之中。

林宇又看看郑叔,他竟然朝林宇眨了下眼皮,满脸微笑,从陈伯那边拿过一个档案袋放在桌上:“手续都办好了,交给她,”他站起身,伸个懒腰,“天气可真好。”感叹了这一句话后,他拖着鞋去到书房,照旧关上房门,消失在那扇厚重的木门后面。

偌大的餐厅里就剩下林宇和诗诗,她此刻正无力地趴在地上,林宇无法体会一个人从突然的喜悦进入到大悲之境又再在瞬间跳到大喜之境的感受,他扶起诗诗,我们可怜的姑娘趴在餐桌上边笑边哭,这种复杂的情感,林宇体会不了,他只知道郑叔对诗诗好像很重要。她的后背一起一伏,林宇从后面轻轻地搂着她,把头搁在她的肩膀上,她的身体那么芳香,她的发丝那么柔软,她的脸庞那么温热,她的心那么热烈地搏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林宇的心事是报仇,是保护这个心爱的天使,天使的心事又是什么呢?郑叔成天总忧心忡忡,不知道在思索什么,他的心事又是什么呢?

这个夜晚,林宇和诗诗都经历了无比巨大的波折,心神疲惫,极容易便被睡神夺去了灵魂。当林宇迷迷糊糊进入梦乡的时候,他自己都认为自己会做一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