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界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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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乞丐母子

诗诗走近井口才发现窨井盖下面透露出来的昏黄光线,那个男人已经下去,诗诗往里面探了探脑袋,看见一个瘦小的男孩,正抬着头眨巴着眼睛望着她。井下面浅,却又着实幽黑,靠着墙壁坐着一个戴着头巾的女人,她正低着头做着针线,见半天没动静,就也抬起头看诗诗,那一张苦难的脸,被命运磨砺出来的沧桑让诗诗看得有点心酸,她不觉撇过头去,女人也低下了头,她手边点着一支蜡烛,不停地摇曳着,散发出的光安详又温暖,诗诗感到很心安。

“下来吧,没事。”女人并没有抬头,依然做着手里的活。

诗诗先缓慢地坐在井边,然后把两只脚伸进去,两只手颤颤巍巍地撑着井沿,跳了下去。落地时似乎踩到一块凸起的石头,崴了一脚,一个踉跄,撑在了墙壁上,几乎要摔倒,幸亏靠着墙站稳了脚跟,定了定神的她打量着暗黑的地底世界。

“对不起,打扰了。”

“没什么打不打扰,平时别人见我们躲都躲不及咧!”女人是用一种埋怨的口气在说话。

“刚才那位先生呢?”诗诗打量着周围。

“什么先生,这里就咱们娘儿俩,他爹早埋在矿下面了。”女人说出这话时,声音突然战栗了一下,流露出异常的酸楚,她似乎想起了极其痛苦的往事,曾经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忘却,但又总是分明记起那个黝黑强壮、待人真诚的汉子。诗诗知道自己失言,她看到女人低着头默不做声,自己便也不再多说,空气瞬时变得有些沉重,这种压力让诗诗觉得又尴尬又难受,所以,她只好把自己的注意力转向这窨井底下的世界。

女人也是靠着墙壁坐着的,她坐在一床被褥上,那被褥有着绯红色的褥面,上面还有一些漂亮的纹饰,被褥下面铺着纸板,泡沫和稻草,它们毫不避讳地探出头来打量着面前这不知道来自哪里的陌生人。再往里边一点,女人边上有一些比较大的塑料盒子,更远处有柴火在燃烧着,三堆竖直堆放的砖头搭成一个灶,最上边横着一根铁棒,铁棒上挂着一个小铁桶,火在下面烧着,可以听见桶里水“咕咕”的响声,不一会儿,里面的水声就“突突”起来,顶着盖子。

“磊子,水开了,给姐姐下点面吃。”

“喏!”小男孩跑到蛋糕盒那里,掀开盖子,抓出一把面放进铁桶里,又盖上盖子。饥饿的诗诗原本是该感到高兴的,但是她竟然痛苦起来,原来她刚开始听到的那个沉重的,沧桑的声音竟然是这个孩子的。面前这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小男孩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何已经有那么多的痛苦施加在身?这是多么残忍和让人难以接受!诗诗不禁联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她的童年,脆弱的心绞痛起来。

“给!”男孩端来一碗面送到诗诗面前。他看到诗诗在眼泪,却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神也变得黯淡起来,这是一个见过许多眼泪,自己也哭过无数次的小男人,他不知道面前这个姐姐经历了什么,但是他能够体会到一种苦痛,这个阶级本能性的苦痛。

“或许也只是有碗面吃所以感动了吧。”他开始在乱想一些东西,旋即自我否定。

诗诗赶紧擦了擦眼泪,接过碗来--是外面那种一次性的纸碗,洗得干干净净,碗里的面有些发黑,汤里还漂着几片菜叶,几点零碎的油星。但诗诗才不管这些呢,她饿极了,接过来就狼吞虎咽地吞食,她没有感觉到面的烫,或许是她太饿了顾不上,或者是她太冷了,热汤一沾到她的嘴唇就立刻变成温水。她吃得很快,三口两口,就吃光了,汤也喝完了,她甚至还没有尝到面的味道,里面就已空空如也。她的胃在叫唤,“再来点儿吧,再来点儿吧。”但她没有开口,因为她是一个有尊严的人,可是谁知道她现在竟然在接受施舍,还是乞丐的施舍,她有了一点温饱,就开始思考起尊严的问题来,但是她还是太饿了。相比于自己难受的胃,她感到自己的尊严受到了莫大的侵辱。

“饱了吗?”

“饱了。”

“真的饱了?”

“嗯。”

“磊子,再给姐姐下点去。”女人皱了皱眉,喊着自己的儿子,但是那个叫磊子的男孩却一动不动。

“我们明天吃什么啊?”磊子的声音在颤抖,甚至是恐惧,他尝惯了饥饿的味道。

“菩萨会保佑我们,去吧。”女人伸出手摸摸孩子的头,辛酸地掉下泪来,她感到很无助,很无能为力。这时候诗诗的心又绞痛了,她一句话也没有说,也没有力气开口说话,她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沉浸在一种难言的酸楚里。那不断结起的尊严硬痂在一瞬间被击溃了,彻底地被粉碎。她的心在哭泣,那种可怜的尊严哪,此时此刻竟然是这么渺小不堪了,那么鄙陋粗俗令人生厌,在那种人性原始的同情和无私面前,那些高抬的调子都是那么令人耻笑和不屑,甚至该拿来批判,让人唾骂。她真得说不出一句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含着泪一边抽泣,一边把面吃完,把汤喝得一滴不剩。她就这样吃完了这母子俩明天一天的口粮,终于找寻到一种自己还活着的感觉,接着突然感到一点惬意,胃不再难受,身体也不再冰冷,冰天雪地被挡在了外面,虽然这里说不上温暖,但是暖气管道就在手边,即使贴着层层的黑胶布,但还是能够感受到里面的温暖和气体“嘶嘶”的响声。她太累了,算上今天是已经三天两夜没有休息了,一直都在雪地里艰难跋涉,此刻竟然突然有了一个避难所,蜡烛的光辉摇曳着的是一种温馨,她就在这种温馨里面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她真得太累了。

女人停下手中的针线,把被子拉过去,盖在诗诗身上,又接着低头做着活儿,男孩在灯下,一会儿看着垃圾堆里捡来的漫画书,一会儿抬头看看灯下操劳的母亲。

外面,寒风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