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界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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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晚间的广场

这是一座都市,这是一个夜晚,这里是一个被夜晚笼罩的都市。

此时已经接近十点,广场上却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这是四月份的天哈,白天晚间都被温暖充斥,前不久很冷的时候,最近飘雨的时候,这宽阔高低不平的广场上还是人迹罕至,犹记得前些日子它总是在大型照灯的影下面暗暗哭着,成天湿漉漉的,但现在它已经看不出丝毫忧伤的迹象了。那就让我们来看看这个地方,看看这些欢闹的人群,这些畏缩在冷酷而存活在温馨中的低等生物。

这广场据说是该省最大的活动广场,并不是因为这个城市在该省最大,而应该是因为其他的城市房地产开发都已经发展到如火如荼、炉火纯青,中心广场大好的地皮用来给老头老太扭秧歌那可真是一件暴殄天物、人神共愤的蠢事,用来结交更多的孔方兄才是王道。相反,这种对土地的奢侈要不说明了这是一座超气派的大都市,要不则说明它还极其具有古风。西界市正是属于后者,在当今土地开发的宏伟战争中暂时得以保身,便是由于位置的偏僻和秀丽风光,政策规定人类不能对这类旅游城市轻举妄动的,因此它就暂时安息下来,不允许开发,但是这里早已成为了无数富人们心驰神往的落脚地,旅游的圣地,消费的天堂,久而久之,它不知不觉已经变得这么巨大。现代文明以一种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速度不断扩张,用不了多久它必也难幸免于在时代的洪流里面,沦落成残山剩水,这是文明扩张所造成的残渣。虽然政策对此地有所保护,但阴影下总会有无数的蛀虫对此觊觎窥视,所以,还是有高楼大厦平地而起,成群结队的新建楼盘平地飞升。

越是强硬的政策越是证明后台必须要硬的重要性,越是淳朴和文明的东西,人类越是会呕心沥血地投机钻营。

大海里有一叶孤舟。

重型挖土机冷酷的铁铲之海的包围里有一个巨大的广场。

许多人在上面扭着秧歌。

这个广场年代久远,很早很早之前便已存在,最早大概要追溯到南唐时期,当然,这是老人们嘴里的故事,具体是怎么样就不得而知了,也没有人对那些具体的情况感兴趣。当年李璟偏好诗词歌赋,建此广场,招揽天下才子在上面对案而坐,吟诗作对,才华出众者便委以官职、重金,当初此地自然是好不热闹,到了李煜即位后,这里便愈发兴盛,李煜比其父更擅诗词,为人又迷信佛教,沉迷女色,这广场不仅仅成为了士子相轻以谋取一官半职的竞技场,更是女子的歌舞场,也是佛教高僧们举办法会的场所。我们如今已经很难想见当年文士、歌妓、僧侣混杂在一起是什么样的感觉,这或许就是某些人必须要从历史中黯然转身旋即倾覆的原因。这种历史纯属是老人们的讲述而已,正史无可考稽,但管它是真是假,于我们并无多大干系,我们所知道的是这广场确实年代久远,经历多少次翻新重建变成如今这番模样,历史的脚印变得模糊,曾经凝结在这上空的古风古韵早已消逝于宇宙洪荒之中,徒给后人增添伤情愁绪。

现世的人在现世的广场上发生着现世的故事。

笔者认为有必要介绍一下此时此刻这广场上的情景,虽然说不上对这里的故事有什么裨益,但是笔者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想叙述一下眼前的欢快,或许这种眼前的欢乐是为了某种未曾到来的沉郁的忧伤而存在。

广场四边都是平地,中央却参差不齐、高低不平。在广场的最中央是一座大型的音乐喷泉--一个巨大的水池里面插着很多管子,要不是旁边花岗岩上刻着“某某年建此音乐喷泉以悦民”的字样,别人绝对不会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何况,它至今也并没有被开启过。这中央的喷泉坐落在一个高约四米敦实的高台上,四周有坡角十五度的四条斜坡通到地面,斜坡以蛇形蜿蜒而下,如此计算斜坡每条保守长有二十五米,分别接连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但它们又不是就直接通到地面上的,换句话说,最上面的音乐喷泉坐落在一个一百平方的平台上,这个平台又伸出四条蜿蜒的手臂连接下一个更大的平台,下一层是一个边长三十米,面积大约九百平方米的平台,这个宽阔的平台也有四只蜿蜒的手伸向下一个边长五十米的巨型石台,这一层才真正地最后延伸到地面。这个广场东西二百米,南北二百五十米,相形之下,那个累积起来约十几米的高台在这个巨大的广场上就不显得高大了。整个五万平方米的广场也就中央两千多平方米的地方有高台,其余二十分之十九的地方都是空旷的地界,视野极其开阔。此刻是夜晚,视野再如何开阔也会停顿在霓虹和彩灯之前。广场的高台上都设有护栏,由于坡度极缓,本身并没有什么隐患,此时此刻,有许多人早就占领了各层,或是坐在最顶层的水池沿边聊天、吹风;或是坐在斜坡上相互依偎;垂髫小童上下追逐着,喜笑颜开,天真爽朗地笑着,这个年纪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忧愁,离近一点,会发现男人的烟头一亮一熄,或是和同事老友在一起抱怨着生活的艰辛,或是在和晚辈长辈探讨着军事、政治,或者人生。最下边的空地才是真正热闹的地方,广场上大大小小大约分布了至少二十个跳舞的组织,这便是之前所说的“秧歌”之类的,大都是一些老太在一两个领舞的示范下跟随着地上录音机里泻出来的调子跳着僵硬笨拙的所谓“舞蹈”的东西,一个团体倒还可以忍受,但是一大坨难听的流行音乐和这些老太太掺杂在一起,外加上到处都是不同却又是同类的网络搞怪音乐,这种种负面因素的积累就使得原本极其舒适的广场夜晚变得些许令人遗憾,但谁叫这是尘世呢!小孩子们有的依然在跑上跑下,有的在跳舞的老太里跑来跑去,或跟着扭屁股,或站一旁哈哈大笑,童年就是那么无忧无虑地欢乐;他们的祖母或许就混迹在扭动的人群里面;有些孩子一直牵着爸妈的手不愿放开,慢慢地散着步,不停地揭自己讨厌的同学的短;有的年轻爸妈正搀着孩子教那肉球一般的娃娃学走路;有些孩子极其好动,或者向天空抛着蓝色的软彩灯,落下,然后溜去捡;有的孩子穿着旱冰鞋急速地滑着;有的孩子则玩着滑板紧追不舍;有的吹着泡泡;大人们也都是各自干自己的事情,或是闲步,或闲谈,或闲玩,一切无外乎闲。广场北角是最热闹的地方,这里是小贩的聚集地,可以打气枪,可以买到各种玩具,广场的最北角是很长的朱红色围墙,晚间自然是见不到围墙的颜色的,长长的廊门大开,这座尚书山公园免费对市民开放,围墙后那坐落在两百多层台阶上的文昌阁正默默地俯视着这宽阔的广场以及上面热闹的人群,它周身被金黄的彩灯所围绕,周围又都是高大粗壮的挂满彩灯的树木。于是,在广场上远眺,只见一座金碧辉煌的高阁坐落在高大粗壮的绿色之中,周围却又都是被浓重的黑暗吞噬,人类再怎么加以修饰,也还掩盖不了历史本来的沉重气息。有人在这里做起了照相生意,借着风景的面子,随照随拿,一张五块,做这生意的人也多,却见不得什么斩获。虽然广场四周都竖立着很高大的照明灯,灯光也极其明亮,但是这些灯光再怎么向四周辐射,也只能在这个广场上空被黑暗同化,将一切变得迷蒙。时间越来越晚,可是这些人依旧聚居在这闹腾的地方,享受着生活的美好和欢愉。

热闹依赖于他们,他们又寄生于热闹。

广场通往路边的灯是一盏盏的落地灯,投射出极其惨白的光,树木旁边的全部变成了幽影,这些灯像极了一根根苍白的柱子,或许这是一条通往冥界的死亡之路,曲折,前方是黑暗,两边是惨白的灯,通向死亡,这条路上一个人也没有,还好没有,有的话,倒像是一个幽灵,在死亡之路上跋涉。

在巨大的灯光照耀下,广场北角突然热闹起来,借着灯光,人们可以看见一个四十多岁左右的妇女正握着一支拖把形状的笔蘸着塑料桶里的清水,在地上练着“毛笔字”,她写的字实在太俊秀,使得围观的人群啧啧称赞。在这一片绚烂吵闹之时,没有一个人会发现这时候真有一个幽灵在那条惨白的死亡路上跋涉着,极其落魄。她刚从1043上下来,低着头,默默地沿着人行道在走,在她旁边是一个极其宽阔的广场,那里的人不知道以何种目的聚集在一起享受着这美好的夜晚,迟迟也都还没有散去,广场的最边角摆放着石凳,许多对情侣依偎在一起,有些人像猩猩一样有些适当无礼的行为也是在所难免。但这一切都与她没有关系了,她默默地走着,马路对面的各家店面都已经过了晚间顾客的高峰期,四周的灯火都开始黯淡下来,这城市夜晚的空气中除了汽车的尾气外,还有各种酒香和香水味,只有晚间才敢流露出来的自然清新味此刻也开始溢满在天地之间,冲击着人类的恶臭。但是除此之外,她闻到的却是一种湿湿的沉重,像极了曾经她所具有的一种忧伤的重量。

诗诗沿着路缓慢地走着,突然之间,风竟然开始刮得大起来,原本和睦的春风竟然变得有些凉意,不少树叶被风卷下落在地面上随风打着滚,满地儿跑,黑暗的高空开始出现轻微的“隆隆”声,只是极其轻微的“隆隆”。可是那些先前的欢快的人类却被吓得不轻,他们很快便从这个广场上散到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也就是一转眼的事情,这广场就变得有些冷清,剩下的人也陆陆续续地回家,只剩下仅有的几个人慢悠悠地晃着,或许他们的家就在附近,再或者他们也和诗诗一样喜欢雨的情调。不管风疾风缓,都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姑娘,她是这么渺小,就和这些落下的叶、雨一样,被命运摆布着,随后再灭亡,无法掌控高不可攀的自由。

雨渐渐地落下来,极其稀薄的雨,还没感觉到它落下,地面已经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还没感觉到它落下,她的头发、衣襟、脸庞都已经陷在一种轻柔温润的湿气里。诗诗顿时变得有些愉悦。她站住脚,仰起头望着天空,上面是一片浓黑,看不见任何事物,自由落叶擦着她的发,雨气亲吻她的脸颊,一种灵魂的洒脱不期而至,她竟欢快地在这条道路上奔跑起来,灵魂轻盈。而她周围的世界正在沉淀下来。她奔跑着,脸上挂着许久不见的微笑,把这条人行道跑在后面,把这个世界抛在后面,国大酒店就在马路的对面,这场突然的小雨让这个世界慢慢静谧下来,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可是路的那头,那只可恨的怪物依然睁着无数的眼睛,吐着长长的舌头,想要吞掉一个个可怜的迷路人,而诗诗,正在奔跑着,向那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