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期初的时候,我们的乐队偶尔也到江对面城市中心的一些酒吧里去演出。
钟蓝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打在她的侧面,留下很好看的影子,小顺坐在旁边画她的速写,低声和她说话。老虫总是坐在车尾,独自一人看外面的风景。某个时刻我和她碰到彼此的眼神,只是微微地点了一下头,淡淡地微笑。
这是我记得最好的时刻,我们坐在同一辆车上,经过同样的风景。
江对面的城市很繁华,小顺曾经跟我说过,这个城市没有文化,他毕业后要去另一个城市,那里有他遗失过的理想。
而看到他和钟蓝说话的样子,我觉得,他完全是一个简单快乐的少年,他不应该背负太大的理想。
我用相机拍下过他们在一起的样子,可是看着他们在显影液里慢慢显示出来的时候,我会莫名其妙地发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相纸上已经模糊成一片乌黑。
我们的大二就要结束了,而小顺也即将毕业。
我开始我的摄影创作,本来我想请沙子的,可是我一直没有碰见过她,我很懒,我很少会用电话去联系一个人。我请钟蓝做我的摄影模特,她答应了。那时候,她也是小顺的油画模特。
我们的乐队已经解散了,在半个月之前,谁也没有说什么,彼此都明白,已经走到了尽头,大家都要去面对自己新的生活,做自己正确的选择。
我带她去刘大为所在的工地,刘大为学的是装潢设计,在自己的老师公司实习,一个月300,老师总是这样压榨着他那些憨厚老师的学生们,他们,是他的义工。是的,我讨厌他,讨厌他甚至在劳动节的时候都不给他们放假,因为他说他是资本家。我已经开始厌恶我所在的这个学校,我讨厌教育,但是这里的风景让我依然温良,表面看,我总是这么安于现状。
工地里一片狼藉,刘大为不时会过来看我们,然后说一些他的宏伟理想,他已经被调教得像一个真正的民工头子,他熟悉一切偷工减料的办法。
我和她在那里拍照的时候,她说过,大学和城市中心的联系太直接了,她不喜欢。她喜欢自己能永远处于城市中心和大学的中间,做一个观望者。
那一段时间,我几乎带她走遍除了城市中心之外的地方,被开发的山,正在建设中的工地,田野,工厂,老城区,铁路。一起看过日出日落。
在我的镜头里,她喜欢穿白色的裙子,喜欢笑喜欢跳,她奔跑的时候,裙角和长发一起飞扬。
这和我以前所知的她一点也不像,我所碰见过的,她和小顺在一起的那些时刻里,她总是那么安静。
她和我说很多的话,说她的同学,说她的童年,说她的爱好。她从来不说她和小顺之间的事情。
而我总是躲在镜头后面看她,看她大大的眼睛,她的笑里有掩饰不住的忧郁。
一个月的时间,我给她拍了700张照片,我擅长拍只有一个人的照片,特别是,她有我所喜欢的一切神情。
我的摄影展和小顺的油画创作同一天在学校里展出。
她在我的镜头下,动如脱兔。
她在小顺的画面上,静若处子。
学校里有很多的人在讨论我们的展览,讨论她。
讨论小顺和她,讨论我和她。
我去看过小顺的画展,那些画在我的头脑中早就存在过,三角梅一样安静的女孩,木棉花一样单纯的女孩。
很端庄。谁也想不出小顺曾经是个那么激烈的摇滚爱好者,他的心中有一片那么安宁的所在。
可是,我却看到了平静中隐藏的汹涌不安。
我似乎还能听到小顺站在我前面。我的寂寞是我正在燃烧的太阳,我的疯狂是我已经冷却的血液。
是的,小顺一直站在我的前面,我看不到他唱这歌时的表情。
我只能透过他的背后看见钟蓝。
我和钟蓝之间总是隔着他。钟蓝没有看见过他背后背负的灵魂。
然后,小顺毕业了。他离开这个城市。我和他渐渐地失去了联系。
十九
1
这是一片潮湿的迷雾森林。
在这里,没有谁能看见谁。
对你来说,似乎并不是很严重的事。
因为你一直依靠自己内心的指引。
但是也要小心脚下这片由各种情感以及分散离合诺言决定等烂成的沼泽。
一不小心就迷失了自己。
陷进去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2
这里唯一的,小小的的希望。
就是那只在即将干枯的记忆水洼里奋力游着的小金鱼。
你听到它微弱的呼喊,弯身捧起它。
请它带你走出这片沼泽迷雾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