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扯起来的笑意便这样从我的脸上逝去,接着脸上的神色已是能滚出一个冰坨子来。
我低头向皇上道:“若将‘红颜祸水’的字眼用在臣的身上,臣觉得失实了。至于为何会用‘红颜祸水’的字眼在我身上,那是他人的有心。而决不决定要将这样的字眼用在臣身上,那得看皇上你是否英明。臣不多言,但凭皇上定夺。”
皇帝伸出手指在白玉茶盏上轻轻抚弄,他依旧淡淡看我,从容问我道:“爱卿觉得朕会如何定夺?”
我想每个皇帝其实都不喜欢臣子妄自揣测自己的心思,即便是知道皇帝的心思,做臣子的也要装作不知才好。如若笨得像头猪一样地把皇上的心思揣摩了个透彻之后,再将其心思光明正大地说出来,恐怕这做臣子的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自是不敢去揣测的,即便忍不住揣测了一下,也绝不会傻到这个地步和皇上说出来。
但我的心里还是忍不住咯噔了一下,只有再次跪在皇上面前,低声道:“臣不敢妄自揣测圣意,但臣相信,皇上会有自己分辨和定夺。”
“哈哈哈......”皇帝爽朗地笑出声来,他让我起来。他犹自颇有涵养地朝我递来一个笑容,嘴角微微上翘。“常爱卿,你很有意思。”
这话,颇让我有点微微寒意的一颤。似乎,他又心有所想了。
果然,皇上说他龙体渐渐有了起色,打算常去临朝。临朝之后,还决定在这个御书房里来坐一坐。既然要在御书房坐一坐,恐怕一时半会是离不开的。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便准许我每天前来御书房伴驾。
这样的决定,是不是能说明皇上对我多了信任少了猜疑?我想想,心底有了一丝丝明朗。在我离开御书房时,脸上便浮起一抹笑意。
绵绵小雨飘洒在我的发丝之上,微湿的脸颊有沁凉之意传到心底。我在走到云翔殿后那老花匠的花圃那刻,一股幽香朝我隐隐袭来。
我知道,那是三生花的香气。我寻香而望,那花圃中已经有好十数株三生花迎风而曳,沐雨而生。老花匠看到我来,只是恭敬地朝我欠身施礼。
我有些愕然地望着他:“现在培植此花,竟不是用盆了么?”
“回姑娘,不用了。老奴发现,这里土壤潮湿,其实很适合此花的生长。若用盆培植,三生花的根须反而得不到伸展,很难培植好。”老花匠低声回复着,看来,他对这花已经有了一些了解了。
我让他退下,老花匠便去忙着其他的事情了。
无声无息中,萤儿来到了身后。而不远处,另一个人的身影正直立在那。是不是,对于我和萤儿的见面,他真是那么的不放心?
我愠怒地对上他那双含有复杂情愫的眸子,低声朝萤儿道:“怎么,他还是要这样监视你吗?”
“嗯,所以,我能来见姑娘真的是很不容易。换了平时,他是不可能让我进云翔殿的。”萤儿声音不大,也并不敢朝后望,只是微微抬眸看着我。
我低声道:“你可以在我去给皇上诊脉路上与我相见。”
萤儿听了,旋即摇头道:“不行,太惹眼。宫里人来人往,口舌众多,万一让太后知道我频频找你,武平王又有麻烦了。”
“你这次来是什么事情?”我依旧笑望不远处的王赟,声音压得更低。
萤儿靠近我一步,道:“武平王他担心皇上的身体,让奴婢来问问姑娘,下一步会怎么治疗?”
我手一抖,马凌风他真的忍不住了么?难道他看见皇上的身体日渐好转,他心里真的如此急不可耐地想要有所行动?
我侧首看着萤儿,警示她:“叫他不要轻举妄动。”
“可武平王担心姑娘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萤儿着急的接下我的话,目光担忧不已。
我冷笑一声,轻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萤儿猛然握紧我的手,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始终没再吐一个字。最后,萤儿匆匆离去,留下王赟仍站在原地,目光复杂。
“怎么,王赟将军你这是想做什么?难道,你还不打算离开么?”我理了理袖笼,含了一抹讥讽走向王赟的跟前:“莫非,将军真想一直坐我的私人保镖?”
“做你的私人保镖也未尝不好啊?”王赟一笑,眉目灿然,眉梢微挑,看着我竟不觉丝毫的生气。
他不气,可我生气,他这样监视马凌风等人和我的接近让我很不悦。我冷冷道:“你想得美,人言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却要以监视一个女人为乐趣,你好意思吗?”
王赟发出一声细微的叹息,似乎有些失望:“其实我是不是要监视你,你不都已经和武平王的人见面了么?这样的监视,对于我来说很失败。”
“呵呵,你既然知道,那么何必要做这些无用的事情?”我冷哼,凝向他的眸子似晨间露水,透着丝丝凉意。“我还要告诉将军你,不管你怎么做,该发生的始终要发生。将军若真心想天下少流血,就不是来监视相思,而是去想想如何阻止即将到来的杀戮。”
“杀戮?”王赟脸色一变,盯着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其实你我心知肚明,夺位之争,少不了血流成河。我虽然厌恶将军,但将军却始终不失为一个有骨气的人和心怀仁善的人。将军又何不在武安王这想想办法呢?”我平静地凝视着他,这话,我说得淡然。
王赟听后脸色深沉,一时辨不明他心里到底想些什么。只是,感觉他的眸光有些冷。
“你要我劝武安王放弃皇位?”
“武安王的心根本不在皇位上,你跟随他多年,你难道会不知道?”
“他若放弃皇位,太后怎么会甘心?”
“他若不放弃,便是杀身之祸!”
“......”
沉默,无声的沉默,这一刻,竟是如此煎熬难耐。两个对立的人,讲出内心的真实想法是多么不易。两人所为的是什么,无非是少流一点血,多一日平安罢了。可在思想上,却依然达不到共识。
或许,这就是立场不同吧。其实我不能怨王赟的,他的立场,不容许他的想法和我一致。因为他是武安王的将军,忠心,是他这一辈子的职责。
“不可能,我不可能这么做。”王赟打破这难熬的沉默,冷冷地开了口。
我一笑,笑得艰涩。低声道:“我知道将军不会这么做,既然这样,那我们只有拭目以待了。”
“可是,我不想你被卷进去。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受到伤害。”他忽然朝我伸手,想要握住我有些微颤的手。
我一惊,猛然转身躲开。我无法接受他这一份关心,也无法面对。如果我和他之间,不曾因色花酒的事情发生那点什么事,我们或许可以做很好的朋友。可是,就因为我们之间有了那一次,致使我们之间的关系再无转圜的余地。
我与他之间,注定了永成陌路。对于过往,只能选择忘却、忘却、再忘却。我不愿想起,因为我不想痛苦。
他有掩不住的失望,可面对我的冷漠,他只能黯然地收回自己的手。
他的声音沉重而伤感,和着缕缕凉风,萦绕于我耳边:“不管什么时候,我都等你和我一起离开,去没有战争的地方。”
可你不会等到这个机会的,永远不会。我在心底呐喊,是的,永远不会。不是我太冷酷,也不是他太痴心妄想,一切,只能说,是我不爱。
这便是我拒绝他唯一的理由,尽管很伤人,可我必须如此。
霏霏细雨飘于我的脸上,我感觉到丝丝沁凉之意。王赟高大的身影便也随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消失于眼帘,他,走得如此落寞。
慢慢地,我开始觉得宫里的日子沉重而难熬。虽然并没有多少事情让我去做,可伴君如伴虎的话却很好的诠释了这一点。很多时候,我不知道哪一天我会触动宫里最不能触动的东西,到最后因此得接受最森严的惩罚。
我的心事忐忑的不安的,因为我进宫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单纯。我既身负大仇,又肩负马凌风的大计,如今的我感觉越来越不安。
无事时,云翔殿自然有万卷书籍供我闲时翻阅。宫里大多嫔妃,看的无非是《女诫》之类的教导女子懿德的书。我对此类书没什么兴趣,于是,跑去花圃摆弄花草或是在窗前写几个字便成了我最怡然的事情。
天早已收住了连绵细雨,眼前这两日,太阳竟火辣辣地高挂在天上。我每每走一小段路,便会全身冒汗。这样的天气,给我的感觉是闷热的。
当我想起昨晚马凌云来找我时,曾记得他拉着我的手,用他的指头在我的手心写下几行字:“欲借他生缘一点,莫教今世转阑珊。寄卿不寄伤心语,为有伤心梦易残。”现在想来,仍然能感觉到马凌云心头那份深深地怅然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