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王------多特别的人啊,我与他虽然见过数面,但并不相熟。今日他特地登门来看我,不知道是为了何事?
外面凉风袭人,树叶青翠,鸟鸣欢畅。一身白色长袍的他,依旧玉冠綰发。乌亮黑发披覆在他的肩背上,被风吹得轻轻飘拂。清俊的脸庞温润如玉,干净得彷彿纤尘不染。
“实在是冒昧了,不知道是不是打扰到相思姑娘了?”马凌云带着一丝歉意,朝我一欠身。他含笑而立,看我的眼神闪烁着异彩,我呆愣了一下,全部的视线都被他吸引。
我只顾发愣,萤儿在身边低声扯了扯我的袖子,低低道:“姑娘……”
我回过神来,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感到发窘。于是略一欠身,淡淡回道:“武安王说得严重了,相思只是民女,怎么能劳烦武安王来探望。”
“相思,你我之间何必有身份之分,以后你就叫我凌云吧。”马凌云目光柔和而期待,宛如春日最后那一抹未尽的暖阳。
我心里感动,却不能流露半分,我知他为人和善豁达,但我亦深知不能因此而忘了身份之别。若忘了,难保不为自己和身边的人带来隐忧。
于是浅笑道:“世间有万物皆有分别,譬如枝头有花叶之分,一年有四季之分,人自然有贵贱之分。”
马凌云目光闪过深深失望,语气却坚定道:“可在我心里,对相思,从未有贵贱之分。”
“得此眷顾,我只能真心谢谢武安王。”我略一欠身,向他施礼。
树枝隔断的日光只在地上留下浅薄一层光亮,深邃的天幕尽显初夏时一抹清凉的色泽。马凌云忽然微微地叹了口气,看着我静默无语。
我垂头,低声道:“好好的叹什么气,你今日来我这,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么?”
“我来是向你道别的。”马凌云将目光直直地投射在我的身上,话中似有依依之情。
“请......武安王......珍重。”我垂目,他的依依之情让我不安。
“姑娘也珍重。”说完,马凌云转身,刚走了几步,忽又回头看着我,带着几许期望的神色:“我们还能相见么?”
“有缘自能相见。”闻言,我并不敢探究他话中的深意,别过脸,却不知道如何说下去。
马凌云笑了笑,柔声道:“告辞!”
看着那白色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我久久回不过神来。萤儿再次打断我的思绪,低声在耳边提醒我:“姑娘,他走远了。”
我点点头,默默转身进屋。萤儿跟在我的身后,隐隐地叹了口气。
我一怔,回头问她:“你叹气做什么?”
“姑娘可知皇上得的很可能是不治之症,万一皇上他……不治,将来能登上皇位的人只能是一个。”萤儿神色复杂的望着我,这样的神情令我心里不安。
“你觉得谁最有可能坐上那个皇位?”我语气低沉,心情瞬间沉重起来。
我的亲人被皇上赐死,我没有理由不恨。即使不能等到我亲手杀死他,可是我能看着他被疾病夺去性命,也算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马凌泛这个狗皇帝,似乎从来就没有做过一件好事。他的骄奢淫靡,狠毒无情,已经激起了民愤。可若是他死了,又会由谁接位?其实我早已心知肚明,登上皇位的那个人最有可能的就是武安王马凌云。
“最有可能的是武安王,因为他是陈太后的亲生儿子,与当今皇上是同胞兄弟。”萤儿的话透着某种危险气息,令我浑身不安:“如果武安王做了皇帝,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公子。”
萤儿的话震惊了我,我的双手微微抖动,沉声道:“你的意思是武安王会杀了马凌风?”
萤儿忧郁地看着我道:“武安王或许顾念手足之情不杀公子,可是以陈太后的手腕,她不可能留下公子的性命。”
“那……”我喃喃地问:“那该怎么办?”
“除非公子坐上那个皇位!”萤儿嗓音冰冷,双眼紧紧盯着我道:“可这样的话就是要与武安王和太后为敌了,很有可能武安王因此送命。”
“这……”我避开萤儿的视线,一手捂住胸口。我低声道:“难道除了兄弟相争,兄弟相残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么?”
“没有,历代帝王,哪一个手上没有沾染亲人的鲜血?”
“皇位就这么重要么,重要得可以杀害自己的亲人?”
马凌云看上去不是那种歹毒的人,他不会杀自己的哥哥。只有陈太后,她才能干得出这样狠毒的事情。而马凌风若是当上了皇帝,他会杀自己的弟弟吗?会吗?以他那样暴虐的性格,也许……也许……
“其实不管谁想当皇帝,伴随而来的都是一场杀戮。当年玄武门之变,李世民杀了自己的亲哥哥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再往前看,春秋时候齐国的公子纠与公子小白,还有秦朝的扶苏与胡亥不都是手足相残么?”萤儿叹着气走到我的面前,伸手扶住我的双臂:“只是奴婢想问姑娘的是,你与他兄弟二人相熟,而他们对姑娘都有情,你会怎么做?”
我看向她,她那森严的神色使得我屏住了呼吸,我为难道:“我会怎么做……”
萤儿的目光锁紧我不肯放松,她低声追问:“如果有一天他们兄弟对决,你会站到哪一边?”
皇宫内的夺权争斗血腥惨烈,虽然我从未亲眼见过,但从史书上也曾了解。一个皇位要用无数人的鲜血来换得,我不知道这样值得不值得。
“我……我不知道......”面对萤儿的追问,我缓缓摇头,感觉异常痛苦。
下午,便有宫廷来的侍卫来别苑传话,太后急招武安王回宫。于是,武安王与左司马一起随侍卫启程,马凌风相送至河边。临别,武安王马凌云仍不忘记提醒马凌风早日回宫,希望兄弟之间能促膝长谈。走时,那如玉润的目光满含柔情地凝视了我片刻,这样的神情却被马凌风尽收眼底。
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我叹了口气道:“如果马凌风兄弟数人能生于普通人家,想必会是兄弟和睦,兄弟连心。只是如今既然命中注定是帝王子嗣,为着一个皇位,将来恐怕连维持表面亲厚的假象都不能了。”
萤儿笑笑,稍稍落后我半步尾随而行:“在平凡人的心中,吃饱穿暖再娶个老婆生一堆孩子就是一生的夙愿。而在皇子的心中,只有那高高在上的皇位才是一生的夙愿。”
听到这里我不禁奇怪道:“既然先皇马殷在位时曾立下遗照,楚国皇位只能在马姓一族兄弟中横向传承,且又是传长不传幼,那马殷为何又舍弃了贤德有才的皇长子?”
“呵呵,这还不明白,那就看后宫哪个嫔妃最得宠爱?”萤儿冷笑道。
“想要动摇前朝,但是后宫争宠还不够,必定是先动皇帝的子嗣。难道,这便是马姓一族皇子不是流放就是死于非命的原因?”我暗暗吃惊,因我想不到皇宫的夺位之争竟比想象中来得还要残酷。
我与萤儿缓缓行走间,忽见一身形瘦弱的少女正吃力地提着一桶满满的井水朝花圃蹒跚走去。只是初夏而已,那少女的额头竟有豆大的汗珠子落下,一张小脸惨白中竟透着些许微红,想必是劳累所致。
“珠儿,珠儿!”听到有人叫唤,少女赶紧放下了手中的水桶,慌慌张张地跑进下人屋子。
“冰姐姐,怎么了?”那珠儿惶恐不安地声音令我一怔,难道屋子里做的是冰蕴不成?
我和萤儿对望了一眼,便停住了脚步。
“我说珠儿,”屋子里又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仿佛是水幽的。只听她不耐烦地训斥着珠儿:“你这样愣头愣脑的,你怎么做事了?姑娘我们来了大半天了,一不见你给我们泡杯茶,二不见你拿吃的来招待,是不是你心里眼里根本就瞧不起我们?”
“是.......是......绝对不是。冰姑娘和水姑娘来了?你们想吃什么,珠儿没茶呀。”珠儿诚惶诚恐,好像怕极了水幽和冰蕴。
我皱了皱眉,看着萤儿道:“水幽和冰蕴撒的哪门子野,好端端的去呵斥一个弱小丫头?”
“珠儿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因为家里穷,请不起大夫。等病好后脑子却不灵光了,所以说话做事都逊于常人。”
“所以,便要受人欺负?”
我有些不悦,不管如何,冰蕴和水幽怎么能欺负她?萤儿没有接话,却是催促我离开,不希望我与她两见面而发生冲突。
“傻头傻脑的真是气死我了,你看看,你这是去了哪里?满身臭味挨到我身上,你想熏死我是吧?” 冰蕴那怒气冲冲地声音从屋子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