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长风慢慢站起,跟着家丁向里面走,他走的并不快,因为他要做几个深呼吸来平复自己狂跳的心。
他没有见过李柱国,虽然这个名字他已经永远无法忘记。他只知道,自己的爹爹在被李柱国举报前还在感叹,说李柱国耿直不阿,应当想办法尽快提升。但,就是说这话后的第二天,李柱国的举报信就放在了皇帝的案头,然后,他爹爹就再也没有回家。
战长风突然痛苦的闭了一下眼睛。
李柱国六十二岁,他爹爹战英豪五十五岁,五十五岁,并不算年青,可在政府的最高层,这个年纪可算是很年青的了,他爹爹在朝庭,算得上是年青有为,可是现在,他爹爹却要在吏部大牢里渡过余生!虽然他爹爹身体一向很好,但吏部大牢。。。。。。
“将军,这边请。”家丁二柱见战长风有些走神,急忙提醒战长风走错了方向。
战长风点点头,跟着二柱向前,只见前面一个小院落,看起来,应当是李柱国的居所了。
战长风的心突然抽紧。
他应当怎样去见李柱国?微笑吗?或者严肃?他突然很后悔,自己为什么执意要来见李柱国。其实他完全可以不来的,理由可以找到无数个:前线情形紧急,李柱国有伤在身等等。但现在,已经来了,他也没办法转身再走。
一进院落战长风就看到了李柱国。
李柱国正站在门前!
李柱国头顶亮银盔,身着黄金甲,站的如渊停岳峙,身形挺拔,双脚牢牢的钉在地上,好象整个身体都和大地连在了一起。
虽然李柱国也是第一次见到战长风,但正如战长风一看就知他是李柱国一样,李柱国也是一看就知,这就是战长风。
李柱国拱手,郎声说道:“战游击好,李柱国有礼,老夫有伤在身,不能远迎,还请见谅。”
战长风微微躬身还礼:“不敢劳动将军远接,卑职特来报道。”
李柱国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也想不出还能说些什么,他的大手向屋内一伸:“请!”
战长风看着李柱国明显苍白的脸,心中却无法把一个六十岁的老人、重伤者、苍白的脸和如此声音爽郎、身形挺拔的人联系在一起。更无法联系在一起的,是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人和他的顶头上司这两个身份。
“将军先请。”战长风仍然一板一眼的回答着。
眼前这一切就如同礼仪练习,两个人完全中规中矩的重复着传统礼仪,没有一丝的走样。
李柱国没有动。只是倔强的向屋内伸着手。
这不对。
按照官场规矩,接下来应当是李柱国当先进屋,因为他官职高,年纪大,虽然他是主人,但在礼仪中,他应当当先进屋才是。但这一回,李柱国没有重复礼仪训练,他走样了。
战长风笑了笑,说了声:“得罪了。”当先大步进屋。
就在战长风刚刚经过李柱国,他的后背在李柱国身边时,李柱国突然伸手!
他的手狠狠的抓在门框上,脸在那一瞬间扭曲变形了,他的身体象虾米似的躬了起来,虽然这一切只是很短的一瞬间,而且一切都发生的寂然无声,但那瞬间,却让在不远处等候的二柱惊的几乎停止了心跳。
二柱的耳朵里好象听到了老爷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以前,老爷曾经尝试过站起来,而站起来的结果,就是方才那个情形,接下来就是可怕的惨叫声。
李柱国没有叫,他甚至没有出声。他只是那样很短的一瞬间,随即恢复了挺拔的身形,他顺手擦了下额头的冷汗,迈步进屋。
二柱看着屋门关上,突然间,他的眼中涌满了泪水。
“老爷,你,你这是何苦呢?你不要命了啊?”二柱低声的抽泣着。
屋内,李柱国站在已经铺好的地图前,他的手向地图上一指:“战游击请看,目前的情形是这样的,我这个万人队,损失已经过半,只得重新整合,分成左右两路,由我手下还健在的两个参将节制。对手拒守在天台山上,这天台山壁立如刀,只有一条只容一人的小路可上,我们纵有千军万马也无法攻入,倒是对手利用我们不熟悉地理,几次从悬崖绝壁处用绳索攀援而下,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孙参将就是这样阵亡的。”
战长风点了点头,答道:“这个,我会去细细观察一下,严加戒备。”
“希望战游击早日攻克此山。”李柱国说道,“你只有三个月时间,还要多加努力才是。”
“什么?”战长风一愣,奇怪的问道:“为什么我只有三个月时间?这里有什么机密布置我不知道的吗?”
李柱国有些吃惊的看着战长风:“我朝军法,游击的权限是三个月,三个月后,战游击只怕。。。。。。”他不再说下去,也没有必要说下去。
战长风的心里正在响亮的抽着自己大耳光。
不错!游击的权限只有三个月,他千算万算,却百密一疏,没有注意到这个致命的限制!这意味着,他必须在三个月内拿下天台山,否则,他不但无功,反而有过,那时皇帝会对自己如何处罚他不想理会,但很明显,时限内拿不下天台山,他爹爹的减刑就不可能!
皇帝不但给他加了个仇人上司,而且还十分细心的想到,如果他指挥部队过久,可能会和部下有了感情,那时他就可能谋反,所以,只给他三个月的时间,时间一到,游击的权限立刻取消,战长风想要做什么都不可能了。
聪明。真聪明!这才是真正的聪明!
一个简简单单的游击任命,内里居然隐含着这么多的后手,皇帝还真是高手!这就是人家是皇帝,他战长风是平民的原因。
这一切想法如疾风般掠过战长风的脑海,但在表面看,战长风只是微微的沉吟了一下,然后,他笑了笑,说道:“那么,我就用一个月拿下天台山,再用两个月清剿叛苗好了。”
李柱国爽朗的大笑起来:“战游击果然有豪气!老夫要预祝战游击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战长风也微笑起来。虽然自他进屋,连一杯茶的时间都没有,但李柱国这句话一说,他是可以告辞的了。
李柱国没有挽留战长风,他甚至没有送战长风出门,只是稳稳的站在那里,与战长风拱手而别,但他仍然客客气气的叫二柱代他送客。
战长风倒退着出了门,向李柱国行礼,李柱国立刻还礼,站在门前,李柱国微笑着挥手,直到战长风消失。
然后,他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血已经顺着他裹了三层布的腹部流到了脚上,地上已经开始出现一小股细细的血流。而他整个腹部包裹的布,都已经被血水浸透。
他没有叫痛,因为他已经昏了过去,就那么直直的躺在地上。
“老爷,老爷!我的老天爷呀 ̄ ̄ ̄ ̄”二柱刚送走战长风就一路小跑着跑了回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李柱国。
接下来是好一通的忙乱,又是找大夫,又是止血,再把李柱国慢慢抬到床上,还好,李柱国终于醒了过来。
李柱国才缓过来,又有一个人来了。这个人却是阻止不得的人,这个人是钱多令的大公子,只比李柱国低一级的牙将钱有为。
李柱国只能在床上喘息着接见钱有为。
如果说李柱国全靠着精神的力量才算撑住了接见战长风的场面,并且也是靠着精神的力量撑着接见钱有为的话,那么钱有为的第一句话就直接打击了这种精神:“李将军,您的气色好了不少啊。”
连一边上的大夫都气的哼了一声。
地上的血都还没擦干净呢,李柱国现在除了还在喘气,别的基本不象活人了,这还“气色好了不少”,那原来是什么样的气色啊?
“老爷身体有些不适,请问钱将军有什么事?”一边上,管家大柱发话了。
要放在以前,他是绝对不敢出声的,但现在这明明的屋子里好几个人围着李柱国,任谁都知道这是李柱国正自病的严重,这位钱大少爷究竟长不长眼睛,怎么上来就先来个客套话?大柱忍无可忍,终于壮着胆子说话了。
钱有为一愣,心想这管家居然代问了,但他再白痴也看得出,李柱国现在情形并不好,别人代为回话倒也说得通,于是他决定不再客套,直接进入正题:“那个,方才卑职得到消息,说咱们的部队由战长风来指挥?卑职以为,这是切切不可以的,绝对不可以的。”
李柱国哼了一声,喘息着答道:“钱,钱牙将,有,有什么主张?”
其实钱牙将没什么主张,而且他也不是什么“得到消息”,他其实是亲眼看着战长风从李府出来的。只是,战长风没有看到钱有为。因为钱有为是躲在树后以偷窥的方式看着战长风出来又远去的。
这不怪钱牙将胆子小,这是战长风当初给钱牙将留下了心理阴影。当初钱牙将还是钱公子时,在街上调戏妇女,正逢着战长风逛街,结果是钱公子满身乌青,失却牙齿两个,在家里床上将养了半个月之久。而那时钱公子的老爹还不是兵部尚书,相反,战长风的爹爹是兵部尚书,所以钱公子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这件事不但让钱有为把战长风恨之入骨,也让钱有为留下了一个永久的心理阴影,从此不敢与战长风面对面。
但敢不敢面对面是一回事,想不想报复可是另一回事,现在,居然要任命战长风指挥北路军,而于情于理本应代理统帅的钱有为却要在贵阳闲居,新仇旧恨加在一起,钱有为哪能不反对?但是,当然,钱有为还不至于白痴到说是因为他对战长风不爽的缘故,他的理由倒也光明正大:“他是天下第一贪官之子,哪能指挥北路军?”
李柱国的双眼突然睁圆了,直视着钱有为,或者如实说,怒视着钱有为:“第一,战英豪不是天下第一贪官,”他的声音虚弱,却绝不停顿,沉着声一字字的说道,“第二,他爹爹有罪,但他无罪,贪污不是天生父子相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