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长风沉吟了片刻,笑道:“老先生,我来补上四句如何?”
旁边的那人笑道:“求之不得,请。”
战长风看着眼前的木桩,慢慢吟道:“庙堂已做清平乐,荒野犹存蒿草坟。小民难有乾坤力,秃笔半支向天问!”
“续的好!”旁边那声音大声喝彩,“好一个秃笔半支向天问!只可惜,天没空听小民的问,天还忙着听清平乐呢!”
战长风听得此人言词很有才华,而且好象满腹激愤,不知这人犯了什么罪关在这里的,正要发问,那人却先问道:“阁下何人?为何关在这地牢里?”
战长风一笑:“在下战长风,贪官战英豪之子,因被疑要毒害常将军李柱国而关在这里。”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你叫战长风,原来如此。可惜你父亲名不符实啊。”
“何出此言?”战长风问道。
“世间传言,你父亲贪了四亿两银子,只是,却不知皇帝的国库里,再加上京城富豪们的家中,把所有银两都聚集起来,可有四亿两?要贪四亿,总得有这么多吧,你父亲根本不可能贪这么多钱,所以我说,你父亲名不符实。”
战长风心中暗赞一声。他方才有意的提到“贪官战英豪”,其实也是多少有个自暴自弃的意思,身在前线拼命,却因送救命的药而被关起来,他再看得开也不会没有感觉。没想到这人居然一语中的。
那人沉吟了一下,又接着问道:“你方才说‘因被疑要毒害常将军李柱国而关在这里’,看来不是你真要毒害李将军,而是被人怀疑,是也不是?”
“阁下何人?”战长风见这人如此心思缜密,大为佩服,且先不回答这人的问题,而是问起对方的身份。
“在下草民一个。”那人一边回答,一边向这边靠了过来,镣铐叮当作响,看来这人即使在牢里也上了镣铐,“我叫陈长青,是一个妖道。”
战长风也靠到壁上,借着忽明忽暗的火把之光,看着对面。一看之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这人年有五十多岁,发如蓬草,衣服上黑一块红一块,黑的是泥,红的是血,手上和脚上都戴着镣铐。
这些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的双肩处,各有一根铁索穿身而过,由打肩岬穿了过去,又在前胸后背上用大锁锁住!
“这,这是怎么回事?”战长风看着那可怕的铁索,感觉着自己的肩膀都痛了起来。
陈长青哈哈一笑,答道:“这都不懂?我是妖道啊,妖道会变化的,世间传言,会变化的精怪,只要穿了琵琶骨,就变化不得了,所以他们把我穿了琵琶骨,你看,我这不变化不得,只能呆在牢里了?”
战长风大怒。
如果是一个无知的村妇说只要穿了琵琶骨就变化不得,他也没什么可说的,但堂堂贵阳知府也这样想?而且居然真就穿了一个人的肩膀?这算什么官?他恨恨的说道:“知府就没有发现你即使不穿琵琶骨也不会变化吗?”
“没穿琵琶骨前,我是会变化的。”陈长青答道,“有苗人弄蛇,用一条小蛇引出了数百条蛇,我则吹起笛子,让这些蛇聚在一起,形如一条大蛇,然后引它们进河,统统淹死了。所以,我是妖道的证据确凿无疑。”
“你能反制苗人的蛊术?”战长风心中大奇。
陈长青笑道:“一物降一物,这叫相生相克之理。苗人自有他们的办法,但不是世间除了他们的办法就不能用别的办法破解的,老道闲来无事,研究了许多破解苗人蛊术的办法,只是这些办法放在村夫愚妇的眼中,自然就有妖气了,于是,老道就象现在这样了。”
战长风越听越气。
一边是苗人用蛊,甚至李柱国因此而命在旦夕,另一边,会破解蛊毒的道人却被当成妖道抓入地牢,甚至还怕他变化,用铁索穿了肩骨!他恨恨的说道:“这些当官的,一个比一个愚昧!还不如村夫!”
陈长青笑道:“你可是连你自己也都骂进去了。你还没告诉我呢,你究竟是不是真的要毒害李将军?”
战长风答道:“这个你倒来猜上一猜吧,我把这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一说,你且来猜一猜。”他将这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说了一回。
陈长青静静的听着,听罢,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展颜一笑:“老道恭喜将军,你三日后就能出狱了。”
战长风奇道:“你怎么那么肯定?”
陈长青答道:“因为我知道,那药不是毒药。”
“什么?”战长风一呆,能毒死狗的药不算毒药?
陈长青慢慢的说道:“是药三分毒,要想哪个药没有一点毒性是不可能的,关键是这药是不是对症治疗。如果你有一种病,这药能治得了这种病,这就是好药。可是,再好的药也是针对病症的,有病的人吃了这药固然会治好病,但没病的人乱吃同一种药,只怕不是治好了病,而是导致了病。
这件事,正如金花公主所说,她是没有必要去毒李将军的。你也一样。如果你仇视李将军,只要你不给他药就可以了,李将军自会痛苦而死,你现在如果真的给了他毒药,那岂不是给了他一个痛快?这不是害他,倒是帮他了。所以,你不会下毒,金花公主也不会,既然这药中间又没有换过手,吴将军也没有理由毒害李将军,钱将军也敢于当场再试验,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药只能针对中了竹蛊的人是治病之药,换了没有中此蛊的人,却是毒药,钱将军以狗试药,狗必死,但李将军以身试药,他必不死!老道相信,李将军也正是想到了这种可能,所以才以身试药的,他还真是个好人,为了解你的罪居然冒这种险!”
战长风左拳一击右掌,赞叹道:“道长高明!果然是见微知著!”
陈长青笑道:“老道还知道另一件事呢,那就是李将军虽然不死,但伤却好不了。”
“为什么?”战长风此时真是虚心的当小学生了。
“因为竹蛊的特点,必须连续服三天药,前两天是将蛊聚集到一处,第三天是除此蛊。现在只有两天的药,第三天却无药了,李将军的蛊毒固然会只聚集在一处,但想解,却是解不得。”
战长风听陈长青说的头头是道,心中一动,问道:“陈道长,你可解得了此蛊?”
“这个谈何容易?”陈长青笑道,“竹蛊是蒙正苗人不秘之传,老道哪里能解得了这蛊,不过,老道倒是可以想些办法抑制此蛊再散开。否则的话,药效一过,这蛊还会慢慢扩散的。”
战长风点头道:“既然如此,如果陈道长分析的正确,我一出去就和李将军说,洗了你的冤情,你也帮忙维护一下李将军的身体。”
陈长青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这个不大容易。老道倒是可以帮李将军的忙,但老道不是军队抓进来的,是贵阳知府抓进来的,李将军职位虽高,但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总不能强行命令贵阳知府吧,这可不是一个体系的。”
战长风叹息道:“这个只能论人情,不论公义了,总之只要我一出去,一定想尽办法把你救出去,别的冤狱我没碰到也就罢了,现在既然我碰到了你这个冤狱,我总是要管一管的。”
陈长青大喜,连连称谢。
接下来的两天里,二人谈的甚是投机,陈长青于各种杂七杂八的知识所知甚多,又多有古怪的法门,有时说出一两个来,连战长风都赞叹绝非常人能及,而战长风对于军事的精通,也让陈长青十分佩服。
转眼间,已经是第三日上,二人谈论,虽然已经是第三日,但李柱国既然有“三日不死”的话,第三日不过完是不能算“三日不死”的,所以只怕要第四日才会提战长风出狱。所以二人仍是坐着闲谈。
正闲谈间,突然脚步声响,只见一个狱卒引着一名军官来到战长风牢门前,那军官向战长风行了个礼,说道:“战游击,末将奉命,请战游击出狱,到李将军府上一叙。”
战长风和陈长青同时一呆。
第一,这个时间不对,二人的推断是明天才会来接他出狱,现在是第三天,而且是早饭方罢,应当还很早;第二,这个地点不对,为什么是李将军府,而不是知府大堂,也不是军营?两人对视了一眼,眼中都充满疑惑。
战长风慢慢起身,向外面走,陈长青在后面叫道:“战将军,不要忘了你的承诺!”
战长风答道:“道长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
战长风跟着军官出了地牢,三天不见阳光,战长风被晃的直眨眼,他本想呼吸两口清新的空气再说,没想到一边的军官却说道:“请游击速速上车,李将军催的急。”
战长风这才发现,身边居然停着一辆马车。
这就更奇怪了,李柱国府与这里相距并不远,为什么要用马车?为什么这样急?战长风心里猜测着,上了马车。
车行不远,到了李将军府,下得车来,早有下人将门打开,战长风一路前行,却没有被引往李柱国的卧室,而是向正厅走去。
才到厅外,战长风就听得身后有人叫道:“战游击!”战长风急忙回头,正是吴恨。战长风大喜,抢步上前,一把拉住吴恨,叫道:“这可太好了,你也出来了。你受苦了。”
吴恨气恨恨的说道:“受苦是小事!这顶下毒的大帽子,今儿就得见分晓!”
战长风一惊,心想以吴恨的脾气,要真是李将军没死,只怕钱有为就要被吴恨打死了,正待劝说,却听得一边的家丁大声说道:“二位军爷请!”
战长风和吴恨对视一眼,二人并肩走入厅中。
李柱国这一回没有如此前那样平躺着,而是斜倚在躺椅上,见战长风和吴恨都进来了,笑道:“我没死,不但没死,而且好了不少,那个拳头大的洞,两天里居然缩小了一半,而且也不再流脓流血,真是神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