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句一问完,突然苦笑了起来:“我明白了,皇帝一定是只听了地方官上报说我们反叛,却根本不去问我们为什么反叛,于是,你们所听到的,只是我们反了,我们为反而反了!”
一边上,陈长青叹息一声,说道:“这件事,老道倒可以做证。老道在狱中时,的确听一个被下狱的小官吏亲口说过,在苗区的知县乱摆威风,只因为看不惯苗人居然礼拜竹块,所以下令禁止,没想到居然激发了苗人反叛,上报到贵阳知府时,贵阳知府想到如果如实汇报,反而会被追究自己治吏不善之罪,所以干脆只报了苗人反叛,至于反叛的原因却没有报。我以为各位一直是知道的呢。”
战长风的嘴张着,合拢不得。
他真的没想到,真没想到事情的内幕居然是这样!
他看着金花,深深施下礼去:“对不起”。
“战游击!”吴恨抢上一步,想要阻挡,但只向前了一步,第二步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了,他用什么理由让战长风不道歉?用什么理由?
众将一个个都垂下头去。
没错,天下万事大不过理字。但理在哪一边?真的在他们这一边吗?
一片寂静中,突然传来脚步声,跟着一个人厉声喝道:“战长风!你居然对叛苗女子行礼,你,你成何体统!”
战长风急抬头看去,却吃了一惊,脱口叫道:“钱有为!”
钱有为哼了一声,一本正经的答道:“叫我钱监军!”
战长风冷笑一声,改口道:“钱监军何来?此处是前线,只怕不是监军该来的所在。”
钱有为得意洋洋的举起手里的一张纸:“兵部尚书手令,风闻战长风在前线屡误军机,且与叛苗军公主有染,着钱有为监军接管全军,战长风为副。不得违抗!”
“我呸!”一边上,吴恨早已忍不住了,怒道:“战游击误了什么军机?与叛苗公主有染,怎么一路打到这里?这不就是来让你摘果子吗?”
这一回,他可不是嘴巴比脑袋快,他说的还真是实情。这明明的就是钱多令让他儿子来当个获胜的统帅,以为功劳的。
“放肆!”钱有为气的脸上发红,喝道。“你敢侮辱本官?信不信我杀了你!”
“我不信。”战长风在一边平静的接口,“你问问这周围的将士,他们信不信?”
钱有为一呆,转头看去。
“我也不信。”一边上,周信之只说了四个字,慢慢走到吴恨身边。
蒋参将和秦参将对视了一眼,两人慢慢走到吴恨身边。
旁边的大小都统齐刷刷的走到四将身后排列起来。
钱有为的脸上突然发白。他感觉自己好象进了叛苗军的军营。
“你们。。。。。。你们。。。。。。反,反。。。。。。”
他这话说不出来了,嘴唇有些哆嗦。
战长风看着钱有为,突然微微一笑:“钱监军其实来的正好。我刚刚发现,其实叛苗者,根本是被逼反叛的,我正要与金花公主达成协议,我们允许他们敬他们的竹王神,他们保证永远不反叛,如果钱监军能居间调停,达成这一协议,我想钱监军的功劳可是不小的。”
钱有为的脑袋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原来战长风的意思是在和他讲条件:你答应他们可以敬竹王神,我把平叛的大功交给你。
他向金花看去,一看之下心中就是一跳,这蛮女公主还真是够美的!
他不由得心里发痒,向着金花问道:“叛苗公主,战游击说的可是实情?”
金花甜甜一笑,那笑容让钱有为神魂颠倒,她回答道:“不错,我就是来说这个的。”
“好,”钱有为立刻点头,同时又加了一句:“但你是叛苗公主,本帅可得押解你进京,不必担心,我一定会让皇帝赦免你的,不过,你可有什么能报答本帅的?”
众将官听得这位监军大人当众调情,都大是不满,纷纷看向战长风,只要战长风有个表示,这位监军就得爬着出去。
战长风恨恨的看着钱有为,心里也打定了主意,如果钱有为再有过份的言词,他可真的不客气了。
金花却不以为侮,仍是一笑,答道:“这个当然可以,只是口说无凭,这位大帅你拿什么证明你同意我们敬竹王神?”
钱有为笑了起来,答道:“这算什么大事?不就是敬你们的祖宗吗?我只要给知府一封信就够了,只是现在这事情弄到刀兵相见,我也做好事做到底,我写两封信,一封给知府,一封给兵部尚书,皇帝陛下是绝不会不同意你们敬祖宗的,毕竟敬祖宗没错,是不是?”
金花突然流下泪来。
“这算什么大事?”这算生死存亡的大事!为了这个敬祖宗,他们死了多少好男儿,多少家庭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他们的世居之所刀兵涂碳,他们为此几乎就要全族灭亡!而现在,钱有为说这不算不什么大事!原来这世道就这么可笑,在手眼通天的人物看来,再大的事也是小事一件,但这个小事,却可以让百姓们遭到如此大难!
她盈盈下拜:“多谢了。”
钱有为被金花这一拜弄的漂漂然,晕晕然,他转头对战长风说道:“拿纸笔来,我这就写信,当场发出,本帅言而有信也!”
此时的钱有为,真是一诺千金的好男儿,了得了得。
战长风令人送上纸笔,钱有为当场刷刷点点,写了两封信,为了以示诚意,还给金花看过,盖上了大印,令人立刻送出。做得了这些,他转过头,笑眯眯,或者说色迷迷的看着金花:“金花公主,你可会跟我走了?”
战长风咳嗽了一声,在一边提醒道:“钱监军,这宁谷可还没有攻下,安顺也没有。”
钱有为不耐烦的挥一挥手:“这个你负责!我来管理。。。。。。管理叛苗公主!”
金花在一边已经将手上的一个绿玉手镯退下,递给了战长风:“战长风,你派人将此镯送到中营,他们自会出降,我在离营时已经和他们约好了。至于安顺,”她笑了笑,那神情,应当说最合适的形容词应当是“凄苦”二字,“你们放心,绝不必你们动用刀兵。”
战长风慢慢接过手镯,心中暗自感叹,他实在不知道,这一场战争,苗人得到了什么?他们汉人和朝庭又得到了什么?
钱有为在一边听得不必打仗,只要送一个手镯就可以平叛,这等好事哪能让战长风去做,他急忙插口道:“本帅先平定了叛乱再说,战游击,你可以休息去了,下面的事由本帅来做好了。”
“等一等。”金花突然开言阻止,她的神情很是严肃,看着战长风,走到战长风面前,突然在战长风的嘴唇上轻轻一吻,轻声道:“你是真正的男子汉,可惜,可惜我没有早些遇见你。”随即退开。
战长风一时呆在那里,嘴角只留下金花柔软的唇感。
钱有为在一边看的醋意大盛,喝道:“来人,把金花公主押下去看管好!”
金花冲着钱有为一笑:“监军大人,大元帅,很抱歉,我要去找我父亲了。”
“什么?”钱有为一奇。一边上,战长风却神色大变!“金花!”他大叫一声冲上来。
晚了。
金花的呼吸突然停顿,转眼间她的脸已经惨白如纸。
她如此善于下蛊,要想毒杀自己,实在是太容易了。只是,听她方才的话,战长风却也明白为什么安顺不必动用刀兵,因为金花的父亲,夜郎王也已经死了。他不得不死,叛首怎么可能被宽恕?所以,金花也不得不死,她的心已死。
钱有为在一边急的乱叫:“快找大夫!快找解药!快叫人来!”
战长风抱着金花,清晰的感觉到金花那柔软的身躯渐渐变冷,他的心中充满了酸爽。他不由想起金花在山洞里展现出的那美丽身躯,两泪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落。
他慢慢放下金花,沉声吩咐道:“找一辆马车,四周熏香,装饰花朵,将金花公主送还苗人。”
钱有为眼见美女香魂已逝,他方才做的样子全然无用,心中大为恼怒,突然自怀里拿出一卷纸来,高声喝道:“奉陛下密旨,叛苗一平,战长风立即撤职,战长风如有叛国通知,私相授受,擅谋军权之意,立刻拿下!你现在与叛苗公主有染,证据确凿,来人,将战长风拿下!”
“什么?!”
“胡扯!”
众将纷纷抗议。吴恨手一动就去抓剑,一边上周信之一把按住吴恨的手,示意吴恨不可妄动。
钱有为手中高举圣旨,喝道:“你们想抗旨吗?”
众将一时语塞。他们可以无视钱有为,甚至可以反对钱尚书,但反对皇帝的圣旨,却是没人想过的。
“末将遵旨。”周信之在一边说道,“但末将要写一封文书,向陛下陈情,战游击绝无通敌之事,这是有人在公然造谣陷害!”他一边说一边死死的盯着钱有为。
钱有为在周信之的目光下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去,不敢回言。
“末将附议!”吴恨大声说道。
“末将也附议。”秦参将说道。
“还有我。”蒋参将在一边接口。
“这随便你们,”钱有为的声音柔柔的,好象和爱人在谈心,“只是,现在得先把战长风关起来。”
“来人,”周信之说道,“押战游击下去,严加看管,任何人不得随便接近,他的伙食必须经我亲口尝试才能送给他,如他有什么需要,能满足的立刻满足,不能满足的,报给我,我来想办法。”
吴恨暗暗一挑大拇指。周信之这一番话还真是话里有话,而且真的心思严密,你不是要看押吗?好吧,咱们就严密看守,严密到了谁也休想暗害他的程度。
按理说,这些命令应当由钱有为来下,周信之越级代权,钱有为完全可以当场训斥,甚至把周信之也抓起来,但钱有为虽然不聪明却也不是白痴,他明白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最好装不懂。“周参将处理的很好,”他假装大度的说道,“就这样办。”
战长风被押了下去。他被关在自己的营帐里。除了不能走远,一切不变。他虽然被“严加看守”,但各种消息却从没有隔绝。此后的一个月里,他听到了许多消息:叛苗军投降,汉军进了安顺,兵不血刃。夜郎王全家自尽。钱有为本想大开杀戒,把所有“叛贼”都抓起来杀掉,却被周信之、吴恨等将力阻,金花公主的尸体由周信之主持,请蒙正苗人的高辈份人厚葬。
这日里他正在帐中枯坐,门外突然传来喝令声,门一开,周信之满脸喜色的走了进来,他进门没有向战长风打招呼,而是向旁边一让。
一个人走了进来。
“赵叔叔!”战长风大喜。
来的正是兵部侍郎赵自安。
赵自安没有回答战长风,而是展开了手里的一卷纸:“圣旨到!战长风接旨!”
战长风跪下,心中有些不安,不知道皇帝要做什么。
“查战长风,屡建奇功,此前所谓通敌者,全无实据,着既释放,奖纹银三万两,并以其功抵其父战英豪之罪,减战英豪罪为:二十年监禁!钦此!”
战长风猛的抬起头来,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圣旨没有让他再掌军权,但他也没有打算再掌军权,他只要能让父亲减刑就够了。
赵自安收起圣旨,上前扶起战长风,笑着问道:“战长风,你可还有什么请求?皇帝听说平了叛,他的心情很好,你大可多请一些奖励。”
战长风笑了笑:“我想要一根新的钓杆,我原来那根有些旧了。”
赵自安大笑起来:“这个容易,我一定做到!”
战长风却没有看向赵自安,他的目光看着贵阳方向。
他已经期待着自己重新回到自己的小屋,再坐在河边钓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