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一路尖叫一路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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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极速迪吧坐落在城市深处一条幽暗的街道上。迪吧的门很窄,门上火焰形状的霓虹灯一闪一闪,散发着暧昧而狂乱的气息。进门下行的石级很陡,因为走得太急,我几次差点跌倒。穿过很长一段地下通道才进入热烘烘的大厅。我走进去的时候,一股人气扑面而来,混合着酒和香烟的气味,污浊而热烈,让人不由亢奋起来。

一刻钟以前,开开将一张名片递给了我。名片上印着:白薇薇 调香师。他兴奋地告诉我,有一个女人约我7点在极速迪吧见面,并且要我系上领带。我今天恰好穿着短袖衬衣,于是不由分说地扯下了开开脖子上的领带套到自己的脖子上。

一个预感在一瞬间像子弹一样射中了我的心。我连详情也顾不上问了,飞快地向大街上冲去。跑过步行街,我伸手拦了一辆的士。在车上,我一边打理领带,一边催促司机加速。

可是,当我感到极速迪吧时,已经过了8点,演出早已开始。舞厅里灯光迷幻,人影错约。吉他激烈撞击出金属的声音,直戗抢戳入我的耳管,令人眩晕。一个尖锐的女声在号叫:

我想留下影子铺在这床上

我想你不会逃避带来的体温

将得到一些快意忘记悲伤

我想留下贞洁,内心却很放荡

随着心跳加速,彼此呼出孤独

超脱的只是躯体,灵魂还在游荡

嘿!看着你让我想起悲伤目光

看着我,看着你

让我相信你很善良

看着你,看着我,

别再逃离共同欲望

我看到,这个世界只有影子

影子,影子,只有孤独的影子

我费力地分开热烘烘的人墙,在一片拳打脚踢中挤出一条缝,终于来到了前台。我盯着那个演唱的性感女郎,眼神里充满了火焰。她一只手握着麦克风,一只手像弹簧一样在空中跃动。她穿着一条紧身的白色短装西裤,一簇强劲的固定灯光正打在她的腹部;红色内裤像像兔子的眼睛从半敞着的拉链处滚了出来,分外惹人注目。她的上身只穿了一件无吊带的胸围,大块的肌肤在变幻的彩光中神秘莫测。她的嘴唇荧光闪闪,活像一个女巫。我的心不由跳了跳,嗓子眼有些发干。

她就是白薇薇么?

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像钢花四处飞溅,火光闪闪。我的目光在台上逡巡,旁边还有四个女孩在伴舞。

我的目光粘在一个戴墨镜的女孩身上。她穿着一袭白色细吊带纱裙,像个幽灵盘桓在舞台上。她的嘴唇涂得黑黑的,同样荧光闪闪。随着音乐响起,她像风摆杨柳,极随意地舞出许多姿态。举手投足,如风行水上,流畅、柔软而充满活力。她的脸冷漠得像苍凉的月光,透出寒意。与其他三个领舞夸张的动作比起来,她显得冷艳而性感,有些另类的诗意。

我挤到前台,一边喝着可乐,一边盯着她,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丝熟悉的影子。但是灯光明明灭灭,一切都显得有些虚幻。我又游目四周,可是并没有令我心跳的发现。

DJ疯狂地呼号着:“摸摸你的脸呀,好鲜艳呀;摸摸你的手呀,好温柔呀;摸摸你的腰呀,好苗条呀;摸摸你的背呀,想跟你睡呀;……” 人群沸腾起来,嗷嗷的怪叫声震耳欲聋。热浪盖过冷气,一阵阵袭来,我热汗淋漓、面红耳赤。

闪烁的灯光中,有的人一边狂舞,一边举着一种粉红色的小瓶饮料往嘴里倒。一会儿,他们的身体就像触电一样颠簸起来,头上更像上了发条,不住地摇来甩去,一个个脸上都是飘飘欲仙的表情。

我挤出跌跌撞撞的人群,找了个小包厢坐下来。如果在平常,我早就在人群中飘了起来,可是现在我心事重重,根本找不到飞翔的感觉。

我的目光锁定在舞台上。直觉告诉我,她们中间一定有一个人,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她!

灯光渐渐变暗,蓦地灭了。音乐随着灯光转调,变得舒缓起来。我知道,舞会的高潮来临了。我像老僧坐定一般静默着,睁大了眼睛,可是什么也看不见。这时,一个甜甜的声音在我的耳边轻轻响了起来:“先生,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没容得我开口,我的一只手已经被黑暗中的一双手手牢牢握住了。那只手热乎乎的,细腻而柔软,像一团温暖的棉花。

我的双腿随着她的脚步轻轻地滑动起来,眩晕的感觉从四周的黑暗中隐隐袭来。在混浊而淫迷的空气中,我似乎闻到了淡淡的薰衣草的气味。

我使劲嗅了嗅鼻子,发现那隐隐约约的香味正是来自紧握着我的双手的这个神秘女人。

我的心砰砰地狂跳起来,我想起了那个常常侵扰我的梦,想起了那幅一直让我痛苦而又疯狂的油画。四个柔柔的字终于从我滚烫的唇边软软滑了下来:“你是蓝蓝?”

“你是东东?”她的手剧烈的颤抖着,身体像雪山崩塌般一下子倒在了我的怀里。

就在这时,灯光一闪,一张让我魂牵梦绕的脸像鲜花一样绽放在我眼前。

毛毛虫怎样才能渡过一条没有桥的河流?坐船过去吗?游泳过去吗?这个曾经困扰过我的谜语,携裹在漫天灿烂的流星中,倏倏地从我的眼前飞过。我凝视着那张略略显得有些苍白的脸,努力寻找着往昔的记忆。那深潭一样的眸子依然那么清澈,那修长的睫毛就像潭边的垂柳,楚楚可人。

“真的是你呀,东东哥!”白薇薇笑着,眼角滚出了晶莹的泪珠。她伸出两个指头在胳膊上掐了一下,说:“我不是在做梦吧!”

“现实有时比梦更像梦啊!”我像多年前一样伸出手,想摸一摸她的耳朵。她的头本能地一仰,脸一下子红了。但她的扭捏只持续了了几秒钟,她很快地又顺从地靠近了我。

我有点尴尬,手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下,然后轻轻地落在她的肩膀上,说:“一点没错,蓝蓝的耳垂肉肉的,将来一定会嫁金龟婿!”

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还记得呀!”

“怎么会不记得呢?有一次,你肚子痛得厉害,躺在我的怀里不停地哼哼。我只好用一只手去揉你的小耳朵,一只手去抚摩你的小肚皮,揉着揉着,你渐渐地不出声了。我低头一看,嘿,你竟然睡着了。不过,我看到了你肚脐眼下面的一颗小黑痣!”

白薇薇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儿。她举起拳头,轻轻地垂在我的胳膊上,“你,你,你还是那么坏!人家现在都是大人了!”

海城的子夜十分宁静,的士像一艘快艇在波澜不兴的水面上飞驰。空气中弥漫着水果的香味,甜津津,香喷喷,让人情不自禁地沉醉于那种微熏的感觉中。

我和白薇薇并排坐在后座上,我的右手紧紧握着她左手的中指。我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以前,那时,我总是这样牵着她的手,在大街上晃荡,在长江边漫步。

夜风轻轻拂动着她的秀发,柔韧的发丝轻轻地飘到我的脸上,痒兮兮的。我不时抬眼看看她,她也不时抬眼看看我,每当两缕目光相遇的时候,我们的嘴角都会像波浪相撞,漾起甜蜜的笑意。

“这么晚去你家,方便吗?不会打搅——她吗?”当我们走进丁香小区的时候,白薇薇的脚步变得迟疑起来,突然问了一句。

“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只要不怕打搅我,还怕打搅谁?”我笑着挽起她的手,说,“咱们来比赛吧,看谁先跑上四楼?”

我们在昏黄的路灯下飞跑起来,呼呼的风在耳边轻响。四层楼并不算高,但我越上一级又一级台阶时,感觉却像经历了无数个白天和黑夜。

白薇薇突然停住了脚步,将食指竖在嘴唇前轻轻地“嘘”了一声,“太晚了,咱们还是轻一点,免得打扰别人!”

我放慢脚步,冲她做了一个鬼脸,夸张地挥胳膊迈腿,就像一个机器人蹑手蹑脚地前进。

她看了我一眼,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东哥,你还是那么淘气啊!”

一边上楼,我一边向她介绍着同居者温子。她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刚刚进屋,白薇薇就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我吗?”她的目光落在画架上的那幅刚刚完成的油画上,声音有些颤抖,“真有点像我呢!”

我心里暗暗一惊,画中那个女孩的脸型、神态、气质与眼前的她竟然如出一辙。我现在真有点怀疑,是不是瞑瞑中有什么在眷顾我?难道,她的形象早就隐藏在我的心中了?

“真是我啊?!”她有点不敢相信似的看着我。

“本来就是你嘛!”

她一字一字缓缓地说:“真是太巧了,我也曾经作过一个梦,与这幅画中的情景几乎一模一样。海浪呼啸,我独自追赶一个人,在海滩上奔跑,可就是看不见那个人的面影……”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我搓了搓手,转身打开皮箱,找出了那只用绒布裹着的海螺。捧着这只海螺,我的手情不自禁地颤抖了。十多年过去了,三千多个日日夜夜啊,这只小小的海螺,承载了我太多的梦想和感伤……我转过身,双眼盯着白薇薇,“你还记得它吗?”

她定定地注视着那只金色的海螺,眼睛瞪大了,脸上突然变得晶莹起来。她眨了眨眼睛,两条泪痕越变越粗,嘴唇也不由哆嗦起来:“怎么不记得呢?我到海城以后,跑了许多商场,终于买到了一只和它一模一样的海螺。我还用刀在海螺的底部刻上了东东两个字。海螺十分光滑,怎么也握不住。一不小心,拿刀的手一滑,刀刃划在了左手上。那刀口可深啊,当时流了许多血……”

她说着,把左手伸到我的面前。我握着她的手移到窗口仔细查看,果然看见虎口处留着一道明显的疤痕。我轻轻地抚摩着那道伤疤,感到自己的手腕处似乎也在隐隐作痛。我虽然没有像过去那样轻轻地朝它吹气,但我的眼眶还是湿润了。

“刻上你的名字,那只海螺就成了你!我一直都把它放在枕头边。每天睡觉之前,我会轻轻对它说:东东哥,睡觉吧!早上起床的时候,我会说:东东哥,快起床吧!你这个大懒虫,再不起床我就打你的屁股了!有时在学校里被同学欺负了,我就会将它抱在胸前,一边哭一边说:东东哥,你在哪里呀?别人欺负蓝蓝了,你怎么不来帮我呀?要是有你在身边,你一定会保护我的……”

白薇薇一下扑到我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任由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我的脸上无声地往下淌。时光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我静静聆听着她的心跳,仿佛听到了从那个遥远的冬天传来的声声呼唤。屋檐下悬挂着参差不齐的冰帘,融融的初阳照耀上去,反射着夺目的晶莹。随着太阳冉冉升腾,白雪绵延的大地上生出淡淡的烟霭。冰棱开始一点一点变得消瘦;滴答滴答,那声声坠响的,仿佛寒彻骨髓的泪。屋檐下的积雪显得更加肥厚了,那一溜排开去的小孔就像深深的眼窝,悄悄贮满了泪水,深深浅浅,似乎正在遭遇千年的伤痛。一个小男孩,在残雪消退的原野上徘徊,向旷野里冷硬的风诉说着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白薇薇停止了抽泣。我递给她几张纸巾。她看着我,不好意思地笑了。

两人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我们相视一笑,争先恐后叙说这些年来的经历。那热烈的场面和多年前几乎一模一样。

白薇薇说:“我到海城后,新爸爸、新妈妈都对我很好,给我改了名字叫白薇薇。我给你写过好多好多信,可是都退回来了。”

“你走后不久,我也离开了孤儿院,去了一个新家。”

“你的新爸爸、新妈妈对你好吗?”

“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工人,但是脾气很不好,我跟他们一起生活了几年。上高中的时候,我和他们吵了一架,离家出走了。也许他们太生气,没有找过我,我也没有再回家。考上大学以后,我回去想看看他们。可是邻居说,他们俩都下岗了,迁回老家去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白薇薇伤感地低下了头,小声说:“你的脾气还是那么倔!“

“你呢?他们对你好吗?”

“爸爸、妈妈对我就像亲生女儿一样。可惜,三年前的那个夏天,爸爸因为癌症去世了,妈妈忧伤过度,半年后也去了,……”说着,她的脸色变得黯然起来。

我知道触动了她的伤心事,赶忙扭转话题说:“你为什么要选择那样一个地方和我见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