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市长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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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被选为副市长候选人

3月23日 星期二 晴

生活原本是这样的美好惬意,温煦宜人。昨天还在奋力追撵的目标,今天已楚楚动人地来到面前;昨天还在梦寐以求的向往,今天已成了活生生的现实。这大概是应了那句“有志者事竟成”的古语。

就是今天,在我刚刚步入不惑之年的日子,运气真的来了,我被选为了金远市副市长候选人。怪不得人们讲,40岁是男人的黄金季节。

6年前,我已坐上正处级的交椅,我的上边虽然设有7把副厅的坐席,可是7位厅长人物都像青铜骑士般牢固稳定,封堵着我前进的途径。还是搞组织的领导慧眼识珠并善于开拓,终于在金远市为我觅到晋升的机遇。

15年前,我曾去过金远。那时还叫金远县,有首民谣描述道:

一条路,俩岗楼,三家商店摆到头。

北边臭水日夜流,南边有群捣蛋的猴。

今天的金远,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各方有识之士一致看好这是一匹黑马。记不清什么时间,它就从众多的县级市群里脱颖而出,跑着跃着跻身于地级市行列。

金远这个地级市很特殊,它没有带县,独此一市,有人戏称为光杆司令。但是这种现象依然引起许多市县的羡慕、佩服、惊叹,心情很是微妙。不过也有不服气的,像周边的固安市和永平市,他们以为凭真家伙,并不比金远市差。特别是固安市,算算他们银行的人均存款、固定资产,还有人均收入,比金远市还硬朗呢。

如今的事,实事求是地说,不实干不中。然而,光凭实干抓不好机遇也弄不美;没有真本事不行,只有真本事处理不好关系也不行。

金远人实干,又会办事。这几年,北京被炒得沸沸扬扬、红得发了紫的经济学家分外厚爱金远市这方沃土,纷至沓来搞调查,做学问,弄研讨,着论文,得出一种令人神往的说法:

金远市是中国内陆的特区,是中西部地区的龙头,是闪烁在开放天地的璀璨明星。不久的将来,该市境内会有上千亿元资金的项目落户,金远市又有可与瑞士日内瓦比美的生态环境,有可与当代特区齐名的人文环境,特别是正在金远境内施工的世界级项目的日月霞水利枢纽工程,它将给这座城市的发展带来不可估量的价值。

这年头,人们对报纸不大关注,特别是那些天花乱坠的文章,人们知道,那是掏钱买的,只要钱到位,啥样的牛皮都敢吹(自然不是所有的报纸)。进而,对某些记者的话就打起问号。

可是,人们对专家的话还是相信的。专家的评说在人们心目中,往往是神圣的,值得信赖的。于是,各种媒体开始了对专家的这种说法的传播与运作。

金远市的名气就愈来愈大了,以至波及香港、澳门,扬名海外。社会效益携经济效益蓦然降临。慕名来访问、考察、取经者有之;慕名来投资、经商、办厂者有之;慕名来求职、定居、献青春者有之……

这是一个生机勃勃又神秘莫测的城市,她似乎有着深厚的潜能和爆发力。在Q省,人们已慷慨地把改革前沿的桂冠悄然戴在金远的头上。

可以说,金远市是Q省的聚光热点。

我踌躇满志,准备走马上任。

缪书记、步市长印象

3月31日 星期三 晴

我已到金远市第三天了。前天,市长步福明为我接风洗尘。宴席设在市宾馆的迎宾厅,在家的副市长和秘书长都来了,大家的热情使我很是感动。

从酒场上我看出,步市长是个厚道又朴实的人。他的饮酒,不推诿扯皮,更不弄虚作假,总是身体力行,率先行动,这样就产生了身教胜于言教的效果,酒风颇是端正,下酒的速度也当然快起来。大家的情绪就随着这公平的“竞技”愉悦起来,兴奋起来,欢跳起来。酒过五巡,心碰心的话语也就渐渐多起来。

步市长说道,他在金远已干了5个寒暑春秋,无论是对金远市,还是对金远人,都有了不一般的了解和不一般的感情。这地方属于庙小神灵大的地方,山不算高,却隐居仙神,水并不深,却潜藏蛟龙,所以它能出现晴日三尺浪,有风浪一丈的现象。这是啥?这是灵气加激情的效应,知道吗?这就叫无形资产。金远人就靠这,上能通天,下能入地,用咱当地的话说,金远人没有干不成的事,只有想不到的事。哈哈……哈哈……

大家就接着步市长的高见发表看法:

“深刻……深刻……”

“精辟……精辟……”

“这就叫金远现象吧,嘿嘿……”

“应该叫金远精神……”

“现象也罢,精神也罢,关键是只要能促使发展,就是真经。”

“对对,还是步市长看得透。”

“当然,发展才是硬道理嘛,哈哈……”

昨天,政府的平秘书长陪我浏览了市里的一家支柱性企业和市南郊的猕猴保护区。秘书长说,建成一个工业旅游强市一直是金远的奋斗目标。

按照计划,今天上午我要到市委书记那里。市委书记姓缪名天地,此刻,我坐在他陈设简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注视着这个城市的掌舵人。

他不属于那类温文尔雅的儒家官员,也不是土生土长的土着式干部,略高的身躯,适中的体形,面庞的线条颇感硬朗,额头的褶皱藏着一种锋芒,眸子里劲射出温和的威严,它不凶狠却异常严厉,像撒出了一张有规有矩的网,经纬网线编织出清晰的文字,告诉你,请遵守这方天地的规则,一切都是安全、正常的。是的,缪天地的神态是安详的、平实的、轻松的、悠闲的。

“老俞,”他这么称呼我,真叫我受宠若惊了,在省直机关,大家还喊我小俞。这一老一小,反差之大,真是个精神的飞跃,“欢迎你回到咱市工作。”蓦然,有一种莫名的温暖充溢全身,就因为他用了一个“回”字。

“你先到柿里乡,以那个乡的人大代表的名额参选市长,柿里乡人少心齐,班子团结,工作更顺些。”

“缪书记,我初来乍到,全靠你的关照。”

“放心吧,”没让我把话说完,他就送定心丸了,“实践证明,从省里下来的干部见识广、素质高。不过,”他顿了一下,抽出三五牌香烟深吸一口,“上边的同志对下边的情况了解得少了些,就是咱们俗话说的市情啊、县情啊、乡情啊这一类的实情。这没关系,干上一段时间就熟了、顺了,你说呢?辩证地看,这并非劣势,而是优势。正因为你不熟,就不会带感情色彩。正因为你与地方没有什么关系,就容易超脱。”

我很佩服面前这位长者的辩证分析,我还是想表现得更谦虚点,更谨慎些,就说:

“过去都是坐机关,实际工作经历太少,更没经验,缪书记。”

他挥一下右手,像是切断我的话语,胸有成竹地说:

“我考虑了,与老步也交换了意见,准备把咱市的日月霞移民工作交给你,这是件难干的事,可也有人争着要干啊,为啥?这里有权啊,管20个亿的资金啊。有些干部办事就是叫人放心不下啊!这么重要的事,这么多的资金,一定得管好。”

“缪书记,我恐怕不行。”我知道,日月霞工程是国家重点项目,难度很大,据说,它的移民比工程还要难得多,再说,移民这事,我心中着实没底。

缪书记又是挥一下右手,压住了我的话音,说:

“政府就是管事、管钱的,有你管钱,我放心,你的情况省委组织部郑部长与我谈过。管人是市委的事,以后在人的事上有什么要做的事,尽管找我就是了,不必有什么顾虑。老俞。”

……

接着我又推让一阵,当然还是缪书记说的算数。我离开他的办公室,想,这选举结果还没出来,工就分了,行吗?又一想,咋不行,哪有市长人选选不上的,即使有,那只能说是奇事怪事,不正常的事。这么一想,我就认识到了缪书记是很实事求是的、务实的、讲究工作效率的。

将军里边挑瘸子

4月2日 星期五 多云 有2~3级风

一大早,我到外边散步,走到政府门口,已有百十多号人坐在那里。金远市政府的大门不像大城市的气魄,门台又高又大,这里的大门并不大,就这么百十多号人就把政府的咽喉堵得水泄不通了,人出进都难,汽车更是无法通过了。透过政府的铁栅栏围墙,就看见了对面的市委大院,那门口也坐着百十号人。

这时,政府门房走出一个60来岁的瘸子,他大概已经透过小屋的玻璃窗子先看到了我,就冲着我过来,很是热情地说:

“俞市长,吃了没有?”

“我散散步,就去吃饭。”我知道瘸老头姓宗,政府的人都喊他老宗,也有人叫他瘸老宗的。老宗个头不高,身躯精瘦,走起路来左腿与右腿好像不一样长,上下一颠一颠的很是吃力,叫人看着有一种地面很不平的感觉。“这么多人是……”我面向大门口的人群问。

老宗道:“这都是移民,这些人就是不跟政府保持一致,隔三差五地就弄到一起来堵咱政府的门。”

我再看去,果然是移民,坐在政府门口的人堆里,冒出几块牌子,上边用鲜红的颜色写着几个醒目的大字:“宁在金远死,不在黄野生。”

瘸老宗看着我凝视的目光,对我说:

“咱市里定的得有1万人去黄野安家,他们不愿去黄野,非要留在咱金远,领导不答应,他们就来闹。”

黄野是黄河下游岸畔的新开发的地方,那里距金远大约有100来公里。再看市委门口,那里有人拉起一条横幅,上面写着“愿做金远鬼,勿做他乡人”。乖乖,这决心够大的,是拿生死性命赌上了。我觉察到,移民这事,难!想想,也就是,中国自古就有“穷家难舍,故土难离”的传统观念。现在要让数万名农民搬家,从他们老祖宗扎根的地方连根拔起,再移植到异地他乡。这样折腾起来,该有多少难处。没来金远前,我就听说那个闻名于世的“愚公移山”的传说就发生在金远一带。现在一想,真了不得,那愚公为啥移山?要是一般的人,因为大山挡住了家门,早搬家走了,何必与那大山赌气较劲。这时,我方悟出点里面的道道,那愚公也是穷家难舍,故土难离啊。外边的世界再好,也不如自个的老家,这就是金远农民的观念。几千年啦,你能说服他们吗?他们为了守住故土,连造物主造的大山都敢碰,他们还怕什么?唉,真不得了!又想到这个难题就要落到我头上了,心里就有点毛毛的。市委大门口有专职保安人员,穿着整齐的保安服装,在封锁着的能开能合的自动门前走动转悠,给人一种威严、牢靠、安全的感觉。静坐的农民在这种坚固的防守面前,显得有点脆弱。而政府的门前就没有这种电控不锈钢伸缩门。再有,政府门前没有职业保安,只有一个老宗,还是个瘸子,这要难为老宗了。若是这大门口发生啥事,老宗行动起来肯定没啥优势,若有坏人、小偷什么的从大门溜跑,老宗就是看见也撵不上呀,唉!这金远政府,怎么在这政府脸面上放这么个人物。中国有句俗语:瘸子里边挑将军,而这里是将军里边挑瘸子呀!

我看看门外,又看看门里,老宗看着我有点纳闷的面庞,悄声对我讲:

“别看他们围得怪严,那是梁山好汉——无(吴)用。”我的纳闷立即转为一种疑惑,并用力盯住他。“俞市长,咱们政府的领导,谁大早起来政府上班,都是一人一部车一部手机,各到各自的地盘现场办公去了,有啥事手机一打,就办了。他们围到这,根本没有用。”

“那,谁来处理这事?”我指着上访的人群。

“等停会儿都上班了,信访局的人就来了,就打电话,通知移民局,还有移民乡的头头们都过来,现场处理。是谁的人就叫谁的头头来,谁的孩子谁抱走呗。”

“那么,若抱不走呢?”

“还有公安哩,公安局就会来警察,农民再说还是农民,一见穿警服的,心就憷三分,再加上他们的乡长、书记再做着工作,还怕弄不走他们。”

看来,这种上访已成为家常便饭。想想也是的,连门房瘸老宗都一清二楚这处理程序了……

选举爆出冷门

4月8日 星期四 晴

金远市的这次换届,除了政府以外,政协也要换届。今天,是政协换届选举。

大约是在11时45分,有消息传来,选举爆出冷门,其中一名副主席候选人落选。在201名参选票中,获票88张,没有超过201名的半数。有那事后诸葛亮说,他若再拉上13张票,达到101张就可在这次选举中险胜。眼下尽管他拿到了88这个被现代人视为吉利的数字,在这里却显得苍白无力,黯然失色了。落选的副主席叫曲什么了,我记不清了,只清楚他是市委的秘书长。说起来,他也很运气,是在4年前,金远市被批准为计划单列、省直管、干部高配的县级市时,他作为市委常委秘书长,从原先的副县级晋升为了正县级。当前些时金远又晋升为地级市时,干部们又要晋升了。上边有了精神,不是一味的水涨船高,要由省委组织部逐个考察,结果,老曲没有被列入晋升副厅级人选名单。可能是因为年龄偏大,再在秘书长职位上工作不大合适。这样,他仍担任秘书长但不进常委,级别依然正县级,一进常委就当然成副厅级了。当然,这种弄法只是暂时的过渡,若长久下去弄得老曲很尴尬的。想想,开常委会研究大事,秘书长反而不能入圈,你说不尴尬吗?

据悉,老曲在市委工作有些年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牢骚。经他手办的事很多,与领导熟得要死,平时相处的关系尚好,工作也是可以的。组织上就想出个办法,给他圈划个政协副主席的位,这样体面地离开市委,又荣升为副厅级,尽管实权没了,但面子还是可以的。谁知,这个面子也没给老曲。

很是出人意料,原先,大家都以为政协换届是很容易、很顺利的事。这里许多人都说政协就是正歇,照这意思,进了政协,就正儿八经地休息了。想一想,哪一个有实力又有前景的人物,会去打政协的算盘?

现在我方明白,这政协并不是谁想来歇歇就能歇歇的。它只是对那些先前坐在官位上的人物,因年龄、健康、关系等方面构成了“问题”不能再继续坐老位子了,就顺理成章地软着陆,平行移至此地。倘若有那副书记、副市长中的年长者能坐上政协主席的交椅,或是下边局委里德高望重的人物能登上副主席的宝座,那则属于交了好运的人尖子了。

甭看政协是在正歇,他们的级别并不贬值,政协戴的官帽依然是身份、地位和待遇的象征。

政协的选举是等额选举,金远市政协主席的职数1名,上级圈定的主席候选人也是1名;副主席的职数7名,上级圈定的副主席候选人也是7名,名字都准确无误地印在选票上。可是,政府的选举却是差额选举,想到这里,我的心里不觉就罩上几缕阴云,忐忑不安起来。唉,谁能占卜得出,选市长时会爆出啥冷门?选市长可谓真刀真枪,只要结果出来,一旦把真的选掉了,把假的选上了,那时候真的就成了假的,假的就变成真的。谁也无回天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