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市长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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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不管别人怎么看法,我相信严方的判断。这些时,我总觉得,农民中有那么一股潜伏的潮流,惟恐天下不乱的人增多了,弄不清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也说不清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前几个月,是麦收时节,有个老乡点把火想把自己收过麦的麦茬烧掉,谁知突然来阵南风,把火苗吹到了邻近的麦地,人家的麦子还没收,而且是这一带的小麦高产试验田,这火就烧到了这片高产田,乡干部闻讯赶去救火,许多村民却站在田头观看,还有火上浇油的,说这火烧得再旺些麦田能烧得再多些才过瘾哩。救火的干部想借观战的村民手中的铁锨用用,村民说,不借,你们干部有本事,哪用得着我们老百姓……干部问,你就不怕这火烧到你们的麦地,答曰,怕啥,麦田有价,烧到俺地里,你乡政府照价赔偿,少一个子儿也不中……结果麦地烧得很惨,损失自然很大,肇事的农民吓得跑了,至今没有踪影。

我可以准确地判断,向阳移民新村绝对有这样的思潮动向,他们总想叫出点事,叫乱一乱,叫干部们像消防队员一样,到处东奔西颠忙于扑火,而且还扑不灭,他们心里就舒服了。想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说话了:

“这棺材不能在这坟地合葬,成官镇马上给人家找一方新墓地,至于办丧事的这家人要合葬老人,可以把老坟的尸骨起出来,去合葬。”说到这里,我有意停顿一下,看看众人的表情,“大家想想,刚才严方同志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咱们让成官人把死者遗体埋到向阳村坟地,就等于在这里埋个定时炸弹,村里有不少导火索。”

“你想没想,叫人家把棺材再抬回去,人家成官村人答应吗?人家丧事主家能咽下这口气吗?”

“是啊!这不是逼着成官人闹事吗?”

“要是再把死人合葬到向阳村,不是有意激起向阳村大闹起来吗?”

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各抒己见,热闹非常。在这种场合下,通常是在座的最大的官拍板定音,他定了音,就没人再说什么了,即使定的不合某些人的口味,某些人也不再反驳,这就是国情。人们不一定服从真理,但却服从权力。

今天在场的最高官员当属安副书记,他看看争执的双方,表态了:

“凡事没有两全其美,今天这事,我同意俞市长的意见,叫成官人把棺材抬回去,另选坟地。这是因为,这样办工作好做,下去后重点做好丧主家的工作,只要他不闹事,其他人闹什么?可是,要是硬把棺材埋到向阳村坟地,这要犯众怒,工作难做,风险也大。好了,这事由政法委牵头,由公安局、移民局、成官镇成立联合小组,限三天内把事情办妥办好,不准发生格斗,不准扩大事态,不准有人赴市、省上访。特别是公安局,周局长听着,这场面交给你了,必须控制住双方,该增强多少警力就增强,该用什么手段就用什么手段,只要求一句话,保证稳定,万无一失。”

深夜,我在办公室处理公文,电话响了,噢,是严方,他告诉我,经过反复做思想工作,成官村的丧主老屈同意明儿个一早把老人遗体抬走,镇政府已给他找好了坟地。他又告诉我,成官村和向阳村的格斗,当时双方没有人躺倒,可是斗罢之后,就有人站不住了,被拉往医院。也真巧,双方各有9名伤号住了医院,有的是胳膊弄骨折的,有的是头部打破要缝针的,有的是睾丸红肿得走不成路的,有的是鼻孔出血不止的等等。不过,医生说了,都没生命危险,都不属重伤,是轻伤。

这时,我的心才算踏实了——平静了,幸亏今日措施严密,没使械斗势态扩大,这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事真弄大了,唉,怪后怕的。又想想今天忙得连蹲厕所都忘了,忙的是个啥?就忙了个埋人怎么个埋法,一个死人抬来抬去,埋下翻上的,纯属徒劳无功。

唉——蓦然想起最近有个小报上的小幽默:

“日本人善于发现问题,美国人善于处理问题,中国人善于把简单的问题弄得复杂起来……”

对老百姓有利的做法,干部却反对

10月10日 星期三

市信访局夏局长对我说,几乎每天都有移民上访,都是说该给他们的实物补偿款不能及时到位,干部克扣了他们的钱等等。移民局的同志说,这种事不好办,上访移民很多,我们如果一户户都去调查处理,得把人累死,别的事都不要干了,就这一件事叫你永远处理不清。听到这话,我就想起缪书记的一段话:“对移民的事不能头疼治头,脚疼医脚,得从根本上想法,要治本。”为使移民的个人财产补偿款规范发放,这几天我与移民局的班子研究出了个办法。这办法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是谁的钱,就直接给谁,不再经过二传手了。由移民局给每家移民户办个银行存折,存折写着户主名字和实物补偿金额,只有持有存折的户主方能到银行取款,其他人是摸不着存折的,当然也无法截流、克扣移民款了。全市6万余名移民,一下子就弄了近2万个存折(约2万户移民),为办这事,移民局开了3次班子会,统一认识。这些天移民局的同志可谓全力以赴,加班加点,规划的、做安置的、做财务的都忙坏了,还有市里的3家银行,也在忙活这事。

这一改,却出现了另一种情况,有些干部不满意了,他们就到移民局质问,说你们这样弄法,不是把我们架空了,我们乡的移民款,为啥不叫我们去分、去发,都叫你们移民局发,我们的钱,我们连摸一摸的权力都没有?移民局的干部去解释,人家不听,就径直找田局长。田局长说,这钱是乡里的不假,可并不是乡里的公有资金,都是一家一户的移民个人的补偿费,你摸个睤哩,摸摸会多吗?有的干部听了听,觉得移民局长说的在理,扭头走了。也有那难缠的人,就说你们这样做,就是不信任我们,难道我们摸摸这钱,钱就会少吗?你们领导连这都信不过我们,我们还干个睤哩,以后移民的事都由你们抓吧,我们乡这一级全当没有了,你们弄到哪算哪,以后移民出啥乱子甭找我们乡。他知道这移民的事离了乡镇,根本没门,许多事没有乡镇的直接参与,移民就移不动。当时在田局长身边的一个老移民干部就去解围,说×乡长,要说这存折的事,也不单是移民局的主意,市长多次指示,叫移民局想个办法,要求对移民户的实物补偿款,直接兑现给移民,中间不要来回倒手,就那么多的钱,倒来倒去,倒不出啥好结果。这都是市长的原话,这样弄,市长也是好心,你要有意见,去找市政府吧,这事下边的人都做不了主。他这一说,有那心直口快的乡干部就直接来找我,要求照原来的办法发放农户的实物补偿款,还振振有词地说,我们连分发移民款的权力都没有了,移民还能听我们的话吗?我们在移民中还有啥权威?不仅是乡干部,这两天,市里也有领导找我,他们是好心,也是为我好,怕乡镇移民干部撂挑子,就以征询的口气说,俞市长,听说你出台了个新的移民资金管理办法,俞市长,你那办法从道理上说真好,没说的,你那弄法真是清白极了,可是,咱也不能不正视眼下干部的现状啊,也不能不考虑他们的利益啊!马列主义理论也得与中国实践相结合才能弄成事嘛!中国自古有句名言:“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你想想,干工作还是悠着点,都是公家的事,不敢弄得太猛,太认真了,得慢慢来嘛……

我听出这话中的道道,说真话,这位领导的话是肺腑之言,只有心眼很善的人才会给我说出这样的推心置腹的话。

我在权衡,照先前的办法发放资金,老百姓不满意,可是,尽管有很多的老百姓不满意,毕竟他们是老百姓,无职无权,充其量他们跑跑上访,发发牢骚,对我本人造不成威胁,若有人提意见,也好解释,6万人移民,出现些上访的事,有啥大惊小怪哩;关键问题是,这种办法有利于干部的以权谋私、从中渔利,其中也包括主管移民工作的市长本人,我很清楚这里的深浅,这里的“学问”。这是一笔数亿元的资金,这么多钱,如果还是叫干部们随心所欲地管着,想缓发就缓发,想克扣就克扣(这种事只要想弄,都能造理由的),弄得下边的人为争取早领到自己的钱,天天在“跑”。在这个“跑”之中,某些干部就要在其中运筹“效益”啊。同时,在这个“跑”之中,有多少移民百姓要遭受损失啊!现在的情况是先前能摸住这钱的人物们企望能继续地摸下去,这是权啊!若是用存折的办法,广大移民肯定高兴,可是,一部分干部却不高兴,那等于什么,等于把这个权放走了,不要了,这个掌管钱的大权,一下子放给了一家家农户,农户们拿着属于自家的存折,自己到银行就能取钱,他才不会再巴结你干部哩更不会为取钱再去“跑”了,农民当然高兴了。可是,这要惹多少人的啊。我又想,这种放权、不要权,首先是源于我这个主管市长啊,我能舍弃这权,你们何以不能……可是,这样做,我毕竟把人惹了,尽管惹的人数不多,可他们有职有权,还有一定的社会关系,他们会不会把矛头对准我,拆我的台?若顺从他们,唉,移民群众还要天天往市里上访,乱哄哄的,搅得全市都不安定,怪烦人的。做干部的平时不都爱冠冕堂皇地说办事要凭良心吗?我应该为自己的良知负责。蓦地,我又想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句古语。真的,我信这个。我何以不做些善事呢?

经过反复思考,终于使用存折的办法占了上风。真不容易啊!

难得的好村官王火

10月16日 星期二

“找到了,找到了,俞市长。”伴着这唐突的话声,白勃闯进了我的办公室,后边跟着晓立。

“找到什么啦?白局长,慢慢地说。”我示意他坐下。

“村长啊。你不是叫下去发现发现老百姓拥护的村干部嘛,唉,真不容易,光去一趟大王庄,就得大半天。”

我知道这个大王庄是将要搬迁的移民村,距城里至少也有百余里地,且多是山道。我递给白勃一支烟,就专心地听他说话。

“真不简单,大王庄的老百姓,没有不服村长王火的,不能说百分之百,也有百分之九十多的人,都说王火办事公道,没歪心眼。就说村里每家农户的实物普查登记吧,人家大王庄就弄得丁是丁,卯是卯。不论当官当兵,都一视同仁,实事求是,有啥是啥。土窑就是土窑,砖窑就是砖窑,鸡窝就是鸡窝,牛棚就是牛棚……规规矩矩,从不乱来,登记好了,全都张榜公布贴在村委屋子的山墙上,就是叫老百姓看哩,都是一个村的,谁不知道谁家有多少家当,是啥房产。谁要虚报财产,老百姓立马检举揭发。有那村干部还是想以权谋私,就暗箱操作弄事,他们张榜公布的财产是真实的,待到上报时就偷偷地改了。王火发现了这个秘密,待实物补偿款批下来时,他叫会计把批下的数字再张榜公布3天,3天中群众没有意见再发放补偿款。这一弄,捣鬼的干部露馅了,多报的补偿款被扒了下来,弄得是丢人砸家伙,聪明反被聪明误。老百姓对王火的举动无不拍手称快!以后没人敢再胡来了。听到这样的好人,我和晓立就去王火家找他,他老婆说,王火去O省老城为老乡买獭兔了。”

“什么!买獭兔?”我有些不解。

“是一种兔子,那兔皮和肉都好销售,大王庄许多农户都摆治这副业挣钱。俞市长,真是不比不知道啊,看看人家王火家的宅子,再看看别的村长的宅子,就这一点,我就服了。王火家是一溜3间平房,不论房子还是院子,都跟老百姓的一样,屋子里也全是普通农户家的家什,没一点特殊的摆设。”

“嘿!白局长,你说别的村长的宅子怎么了?”我对白勃说的宅子有了兴趣。

“俞市长,这次我和晓立一共下了6个移民村,其中5个村有个共同点,房子好坏分为四个等级。第一等级,是三层楼,建筑面积在250~300平方米,房子内装修得不赖,屋里地面铺的不是花岗岩,就是地板砖,房屋外边还贴着光亮亮的彩色砖,四面墙壁都弄的乳胶漆,也有贴壁纸的,灯具也都很现代的。住这种房的人不多,全是清一色的村官,也有个别的包工头,跑生意的大款,村里特别有本事的能人。第二等级,是二层楼房,建筑面积在180平方米左右,里边装修得很简单,外边没有贴面,地板多是水磨石或水泥的。住这类房的是能跑能跳能说会道的小能人,搞个副业,做个生意,或者家里有人在外边做事,定期寄钱接济。第三等级的房,全是平房,建筑面积90平方米左右,屋里地面是水泥抹的,没有装修,住这类房的人最多,大约占全村的55%还多一点。第四等级的就差了,只是盖上两间或一间简陋的砖房,连门窗都装不完善,这房子的主人都是些老弱病残、痴呆憨傻者。群众说,他们的村官算啥鸡巴干部,又没工资,又没级别,又没有专长,又没有收入,他们凭啥有钱盖那么好的房,还不都是贪污的公家的钱,可是老百姓也只是说说,发发牢骚而已。”

白勃说的这房子问题,倒是说到点子上了,想一想,若是一个村长,两个支书,三个会计,一个村、两个村的干部盖的房子好,那也没啥,为啥有那么多的村官都住得这么好,就是在城市,当官的住房有差别(单位分房),但也差得有理、有规矩,让人服气呀!

我不再说什么,想叫白勃把话说完,就注视着他。

“还有就是招待费。一个小移民村,一年就花五六万元招待费,多的就花二三十万哩。有个移民村叫翻头岭,去年招待费花了20多万,有一顿饭花了5000元,说是招待的是省里的梁处长。梁处长是管批移民资金的,招待他也应该,正好中间有一天我去省城,见了梁处长,我与梁处长是老伙计了,就开玩笑地问,你在翻头岭吃啥好东西了,人家用那么大本钱招待你。

“梁处长回忆一下,说就在翻头岭里吃过一顿饭,就那一顿,是在村办的小饭馆,他们弄的手工捞面,上了4个凉菜,喝了两瓶啤酒,充其量三四十元钱。我相信梁处长说的是实话,梁处长这人很规矩,不会胡来。翻头岭的账是‘假账’,我没敢把那顿5000元招待费说出来,怕梁处长去找他算账……”

这时白勃又燃起支烟,深吸一口,像是在想啥。我说:

“村长王火呢?到底见到人没有?”

“咋能没见到呢,为了找王火,我和晓立专门跑到O省老城县,这大王庄就与人家O省老城交界,听说那里有个獭兔养殖基地。照王火老婆指的地址,我们一直摸到天黑,才在老城边一家车马店找到王火,他还带着仨人,住在一间破房间里,4张硬板床把个小房间挤得很满。屋子正中吊着个25瓦的小电灯泡,昏不拉叽的。随他去的会计说,村长为省钱,叫俺都住这一天一人5元房费的‘宾馆’。我到时他们4个人正吃晚饭,你猜吃的啥?小米汤、馍和老菜。会计说,小米汤是自己随身带来的小米在旅店加工成的,只有馍和咸菜是在县城边买的。唉,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啊,有那移民村的村长进市里就住星级宾馆。”

“难得啊!好干部。”我下意识地说,“晓立,你应该把王火这事好好写写,回头宣传宣传。”

“不中——不中——”白勃说,“晓立就打算好好采访采访王火,王火一听要给他做文章,立马拒绝。还说,你俩要是真对俺王火好,千万甭弄这事,你俩要是想叫俺王火难受,你就写啦,宣传啦。唉,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家死活就是不叫写,你说,俞市长,这算哪门子事?”

“噢!王火多大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