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徒然地坐在那儿,脸色气得跟猪肝一样发紫。他也不知道兽医刘大夫是啥时候走的。先前他思绪紊乱,后来调整了一下心态,才回想起最近所发生的一切。昔日他跟别人无怨,往日无仇,亲邻和睦相处,从来没得罪过任何一个人。这些年为了大凤,唯有王文生跟他过意不去,王文生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扒了他家的祖坟。前些日子,他和大凤到乡上在领结婚证回来的路上碰到了王文生,情敌相遇,分外眼红,要不是大凤及时遏止,两人差点拳脚相加大干起来。他知道王文生胆小懦弱,又爱诈唬,好事做不了,坏事不间断,净给父母的脸上抹黑。这两年王文生仗着父亲是大队书记,专门纠集一些闲散青年横行乡里,偷鸡摸狗,欺压乡邻,闹腾得邻里附近的一些乡亲鸡犬不宁。乡亲们对此深恶痛绝,但敢怒又不敢言。为此,以王文生为首的这帮横行霸道的家伙越发猖狂。这里以往有两大自然灾害,即风害和沙害,现在又加了一害,即人害,由于王文生经常性的祸害群众,乡亲们称之为三害之首……张玉树想到这儿,觉得在猪食槽里下毒的事儿跟王文生有一定的牵连,就凭王文生平日里的所作所为,不得不引起他的怀疑。张玉树也有所耳闻,平日里只要有人得罪了他,他就找机会报复,不是偷鸡就是摸狗,总之不得让你安宁。还有往日他和王文生之间的那些个难解得疙瘩。怀疑归怀疑,但他不敢断定,因为他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免得冤枉了好人,乐坏了贼。
张玉树坐在那儿思付了半天,而张母却站在那儿看着躺在地上的两头大肥猪和一只芦花大公鸡默默地流了半天的眼泪。突然地,张玉树站起了身,紧皱着眉头,目光灼灼逼人地朝庄门外走去,母亲又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追上来问到:“树儿,你干啥去?”
张玉树头也不回地回答道:“我到乡上告他去。”
“你去告谁啊?你又没有盯下个人?”
“我知道,我心里自有分寸,总不能让我家的猪白白地死掉。”
说话间,张玉树来到庄门前,刚抽开庄门的门闩,和气喘吁吁跑来的大凤撞了个满怀。大凤一口气将前来找张玉树的原因说了个清楚。原来她家的猪也用同样的死法死掉了。为此,他们越觉得此事蹊跷。
日上三竿,张玉树和大凤骑着自行车双双来到乡派出所。派出所的院子里站满了许多看热闹的人,有人在私下里议论着“这几个祸害总算让公家给抓住了。”“公家早就该抓住了,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人。”“我看,这次他们几个非法办不可。”“给他们几个判上个三五年才好呢。”……
张玉树和大凤停放好自行车,挤过人群朝乡派出所办公室走去。看到办公室里以王文生为首的几个犯罪团伙戴着雪亮的手铐正在接受公安民警的有关审讯。王书记沮丧地坐在乡派出所办公室门前的水泥台阶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闷烟,王母坐在院子里嚎天哭地地喊到:“我娃的命好苦啊!我的娃呀,你咋走上了这条路啊!妈知道啊,你就是让冯麻子养的那个狐狸精给害得呀!你和她搞对象没搞成,从那以后你就变了呀,妈劝了你好几次,你咋就不听啊!呜……”
旁边有人悄悄地愤怒地骂到:“妈的,有比养没比管的东西,比日肿了还要赖媒人,真不知害羞,真不要脸,真缺德。”
大凤听到王母哀哀凄凄的哭声,她的心软了。她拉拉张玉树的衣角轻声地说:“玉树,咱们回吧?不管是谁做得,咱们都别告了,咱们忍个肚子疼,算了吧!回吧!”
王文生现在已这样了,那事就说是他做的,现在告他一状,岂不是火上浇油,让他罪加一等吗?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还要抬头见呢!不能把事儿做得太绝了。经过这次教训,只要他日后能痛改前非,就算了吧。张玉树想到这儿,看了一眼蜷腿坐在水泥台阶上的王书记,王书记抬起疲惫的双眼,正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他。此时,王书记似乎觉得围观在这儿的群众都是来告他儿子状的。刚才,经大凤这么一说,张玉树的心中多少也产生了一丝怜悯之情,又看了看显得疲惫苍老的王书记,他的心软了,拉住大凤的手悄悄地离开了这里。
今天早上,警方找王书记谈话后,他才恍然大悟,才知儿子罪孽深重,据警方了解,这两年村上发生的各类案件都与自己的儿子有重大嫌疑。但他一直蒙在鼓里,事情的是非曲直一点也不知晓,今日闻知此事,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难怪这两年乡亲们一直用异样的目光看他。
由于以王文生为首的几个犯罪团伙横行乡邻欺压百姓的那股嚣张气焰,早已引起了乡亲们的公愤。受害的乡亲们不断地向当地派出所检举揭发。为此,引起当地地方公安民警的高度重视。
警方掌握了以王文生为首的犯罪团伙的所有的犯罪事实,将他们几个绳之于法,使乡亲们大快人心。最终,王文生因认罪态度老实被判处有期徒刑六年。
儿子被判入狱。同时,王书记的心中也萌生了一颗仇恨的种子。正如老婆所说,儿子走到现在这一步,都是因大凤和张玉树造成的。后来他想想前因后果,也确实如此。
就在王文生被判入狱的那天,张玉树和大凤的婚宴如期进行,那一天,天气晴朗,张冯两家的院子里张灯结彩,到处充满着一种喜庆的气氛,亲戚朋友和乡亲们都来为张玉树和大凤贺喜。
张玉树穿着崭新的结婚礼服,在众人的簇拥下,牵着大凤的手站在冯母面前对着屋里的冯父喊到:“爹啊,我要把大凤娶走了,您出来让我给您磕个头吧!我和大凤以后会好好孝顺您和妈的!”张玉树说着和大凤双双跪到在地上。
门“吱呀”一声响,冯二麻子穿着一套崭新的衣服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看着张玉树的表情没有像以前那么憎恶严肃了。此时他的麻脸上倒也能读出几分慈祥来了。他习惯性地用双手拍拍衣襟,上前拉住张玉树的双手说:“树儿啊,你们不必给你爹和妈行如此大礼。一个女婿半个儿啊!你们快起来,快起来……”说着说着,他的眼眶湿润了。然后他用长满老茧的双手抹了一把麻脸又说:“孩子啊,爹以前对你也太那个了……”说着又抹了一把麻脸。
张玉树跪在地上,抬起头看着先前的冯二麻子现在的老丈人,真诚地说:“爹,这些年我和您磕磕绊绊了不少,您老人家就不要放在心上,过去我也有错,那时还小,不懂事,对您老人家不孝。以后我和大凤会好好孝敬您老人家的。”张玉树说着,然后拉了拉大凤的衣角,小两口给二老响响地磕了三个头。
老两口同时上前将张玉树和大凤拉了起来。冯父从衣兜里摸出一个红包塞到张玉树的手里说:“树儿啊,这些年你受苦了,姑娘出嫁,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知道给姑娘准备些啥嫁妆,这三千块钱是我和你妈的一点心意,你们拿去用吧!”
在场的人听了之后同时都发出“嗷吆”一声的赞叹,在场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冯二麻子曾经对张玉树的态度,现在女婿老丈人化干戈为玉帛的场面让在场的人无不感动。
张玉树拉住老丈人的手,他感觉到老丈人的手原来是如此的温暖……
就这样张玉树牵着自家的那头黑叫驴驮着大凤,在乡亲们的簇拥下披红挂彩地把大凤娶进了家门。
就在大凤出嫁的前两天的晚上,冯二麻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直转,进去出来,出来又进去,走了好几个来回,每次他都看一眼默不做声的老婆。最后,他蹲在炕沿下点燃旱烟锅狠吸了两口看着坐在炕上的老婆说:“哎,我说你,丫头出嫁你不急啊?”
冯母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到:“我急啥急?你一个大老爷们都不急,我着急啥呀。”自从冯母把大凤许配给张玉树,就没有给过冯二麻子一个好看的脸色。
冯二麻子把旱烟锅拿在手里,把屁股斜跨在炕沿上看着冯母说:“丫头后天就要出嫁了,你也不给丫头准备准备。”
冯母乜了一眼冯二麻子,然后有些慢条斯理说:“你说我能给丫头准备些啥啊?该准备的丫头都准备好了,穿的嫁妆丫头已做好了,我还能给她准备啥呀?”
冯二麻子用旱烟锅磕了一下炕沿说:“我说你,是装着明白说糊涂话,还是真糊涂啊?你就这样让丫头甩着两只手嫁出去呀?”
“不这么嫁出去,还怎么嫁啊!”冯母说着瞪了一眼冯二麻子。
“你就这么把丫头嫁出去,你不怕婆家人笑话咱们,今后大凤在婆家能抬起头吗?让村里人知道了,我冯二的老脸往哪儿搁啊?你这不是在打我的脸吗?你是不是太有些恨歹了……”
“你还知道要脸!”冯母说着挪下炕沿,穿上鞋,打开抽屉,从抽屉里取出两沓钱扔给冯二麻子说:“钱都在这里,你想着办,那两千是玉树送来的彩礼钱,那一千是我给玉树和大凤准备的。”
冯二麻子双手捧着钱,看着老婆说到:“老卖x,看来你早就准备好了,也不给老子说说。哎,这些钱你打算……”
“全给他们,明年让玉树添些钱买辆手扶机。”
“老卖x的,和老子想到一块儿去了。”冯二麻子说着笑了。
“你看你那德行,当初订婚时为了那两千块钱的彩礼,你把玉树和大嫂逼得好苦啊,人家照样不是把电也拉上,房子也修起来了,二娃也上了大学。”冯母说着又脱了鞋,把屁股挪到炕上。
冯二麻子掂着手里的钱,“嘿嘿……”地笑着说:“这不是又还回去了吗,老子还倒搭了一千,修房子老子也给那兔崽子帮过忙。”
“你说这些话老脸也不知道烧。”冯母说着瞪了一眼冯二麻子,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冯二麻子捻着麻脸上少见的几根胡须,看着老婆笑了。
……
除夕之夜,乡村的夜晚到处洋溢一种欢乐的气氛。
张玉树一家人和邻居们围在自己家里看着一台黑白电视。这台黑白电视机是张玉树托二弟张玉森从省城买回来的,是村子里目前唯一的一台电视机,所以村里有不少人来观看,一间大大的厢房,炕上地下挤满了村里的男女老少,有些来的迟一些的,屋里挤不进去了,就站在门外,立起脚尖,伸长脖子观看着电视屏幕上那些神奇的画面……
冯五爷坐在炕上看着电视自言自语:“现今的生活真是好啊,谁家都修上了水窖,吃水再也不用发愁了,还都是干净水啊……又通上了电,亮晃晃的,还有电视看……你看这上面讲的事,都是咱先前不知道的……这日子好啊,以前想都不敢想,只想能吃饱肚子就行,没想到咱现在不仅能吃饱肚子,还能看上电视……”
张玉树看着电视上的黑白画面只是一个劲儿地笑。
……
自从大凤过门后,张玉树似乎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每天早起晚睡,整天乐呵呵的,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的甜。正月十五刚过,当村子里的人们还沉浸在节日的欢乐气氛中时,他就忙碌起来,为这一年的春种早做准备。
冰雪消融,大地复苏,枝条开始发青变绿。在春种前的这段日子里,张玉树忙完春耕前所有的准备工作,就开始在自家院子附近的一块空地上育着树苗。这天日近中午时分,冯母看到在太阳下干活的张玉树,走过来疼爱地问到:“树儿,你又在忙什么呢?”
张玉树忙站起身,看着冯母笑吟吟地说到:“妈,您来了!”
“大中午的你也不到家里休息休息,也不知道累。”
张玉树用衣袖抹了一把额前的汗水说:“妈,不累,不累,这么点活算啥,种些果树。”说着转过身指着刚种下的树苗说:“妈,您看这一行是苹果树,这一行是梨树,靠着墙的那一行是葡萄,将来葡萄蔓长高了,靠着墙好打架。”
冯母看着这些刚种下的树苗问:“树儿,你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些树苗啊?”
“是玉森他们同学从老家带来的。”
“噢?玉森这娃人缘还挺好的。哎,树儿,这果树什么时候能挂果呀?”
“听森儿同学说,也就是个三年五载吧。”
这时张母和大凤提着一桶水走了过来,张母笑着对冯母说:“亲家母,等你的小外孙会跑路时,你准能吃上果子,你电视上没看吗?那树上结的果子呀,看着都眼馋。”
冯母白了一眼张母笑着说:“哪要等到猴年马月啊?”
张母凑近冯母高兴地悄声说:“亲家,快了,凤儿已经有喜了!”
“啊?这么快啊!”
大凤看了张玉树一眼羞涩地笑了,然后走近母亲羞答答地问到:“妈,您怎么来了?”
冯母轻轻地在大凤的额前剜了一指头,绷着脸说到:“你这个死丫头,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早告诉妈一声。”
“妈,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还是我妈告诉我的。”
“你婆婆是妈,我就不是妈了?”
“妈……”大凤拉了一下母亲的衣角低了头笑。
“好了,好了,妈现在知道了也不迟,以后要注意点,妈还要等着抱大胖孙子呢。”冯母说着笑了,然后又转过脸看着张玉树说:“树儿,你把这些树苗种上后,下午到那屋来吃饭。你爹要好好请你呢,这会正在家里杀那只羊羔子。你爹说,你这阵子干活太辛苦了。”
张玉树“哎”了一声。
冯母又转过身看着张母说:“亲家,下午你把娃子们叫上全来,这边就不做饭了。”
“亲家,就让大凤他们过去,我们就不过去了”
“都来,都来。”冯母说着转身走了。
张玉树看着二老只是憨憨地笑着。
这里曾经是寸草不生的荒滩,现在已有了稚嫩的绿芽悄悄地破土而出,发青变绿的枝条上开始吐出了嫩绿的叶片;这里曾经是连飞禽走兽都肯到的地方,现在只要有风儿轻轻地摇着枝头,就有鸟儿在林中自由地飞翔、鸣唱。
冯五爷捋着银白色的胡须,看着这一片林地,心里有无限的感慨。
就是这一星星绿的希望,这些年少不了冯五爷的精心看护;
就是这一星星绿的希望,少不了这些年来张玉树的精心呵护;
就是这一星星绿的希望,张玉树曾付出过多少心血和汗水啊!
几年来张玉树一直坚持种树育苗,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他都精心地侍弄着每一棵幼苗。由于缺水,几年来他一直套着毛驴车拉水来浇灌这些树苗。现在这些树已然成林,有的已有胳膊那么粗了。今年春耕前,张玉树又在这里育下的那一亩地树苗和一亩地的草,现在也吐出了绿芽。
冯五爷捋着银白色的胡须,看着这些星星点点的绿意笑呵呵地对张玉树说:“树儿啊,看来不用多长时间,这里真的能变成你说的绿洲和良田啊。可惜我老喽,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
“五爷,您说啥呀,您一定会等到那一天的,这儿可离不开您呢。”
“唉,树儿你说错了,这儿离开我行,离开你可不行。”
“五爷,您才说错了呢。这几年要是没有您看护,还不知道变成啥样儿呢?若要论功劳,您的功劳才最大呢。”
“你五爷老喽!”冯五爷看着远处,叹了一口气说:“唉,村里人要是都像你这样,你五爷在临死之前也许真能看到你想象的那一切呢!镇上要是能重视一点,每年给这些树苗浇上一轮水,就一轮水,你娃儿也不用套着毛驴车拉水了。娃儿,咱这土质好,土层厚,要是能开垦出来,那可全是良田啊!”
……
就在这年冬天,一个小生命“呱呱”坠地,给这个家庭又增添了几分快乐,但也毫无疑问,又给张玉树的肩上加了一副重担。
就在这个婴儿降生不久,冯五爷病故。
五爷的死,张玉树的心灵上再次受到巨大的冲击,当年父亲因病无钱救治,在病痛的折磨中离开了他们。冯五爷的死,使他看透了人生的悲怆炎凉。全村几十户人家,因冯五爷是孤寡老人,没有留下任何遗产,所以没有一个人前来过问此事,就连自己的嫡亲叔侄也未曾前来过问此事。最后张玉树根据冯五爷生前的遗愿,他和母亲商量后和老丈人一家人一起葬了冯五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