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后,张玉树又租来四台推土机,不分昼夜地推沙开荒,将一座座大大小小的沙丘推成平地。轰隆隆的机器声卷起滚滚沙尘,犹如古时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比古代战场上战马的嘶鸣和战士的拼杀声还要强劲有力,形成气吞山河之势。机器声和乡亲们的脚步声,更像是征服了骄狂暴躁的风沙似的,那风沙在整整一个春天里无声无息,偶尔也发出短短几声无奈的哀叹。
就是那一眼机井,流出的那一股股水就像母亲的乳汁一样,日夜不停地滋润着开辟出来的一畦畦田地。就是那一股股水,这里的乡亲们盼到了希望。就是那一股股水,滋润着乡亲们的干渴心田。就是那一股股水,赐给了乡亲们生存的快乐。就是那一股股水……就是这一股股水,将会延续这里一切万物的生命。
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洗尽了大战后余留下的尘灰,自然界的一切万物开始争艳吐芳,一畦畦田地周围的一棵棵小树,也吐出嫩绿的树叶。
……
这里曾经是一片满目苍凉的荒野,只要风起,就有尘飞。而现在放眼望去的是一片绿洲,微风吹来,一棵棵正在茁壮成长的小树随风摆动,一畦畦田地里的绿色在随风劲舞,田间地头的溪水在哗哗地流着,鸟虫在溪水边高歌舞蹈……荒滩变成绿洲的梦想得以实现,这里的一棵棵树一片片草,将会形成一道坚固的防风林带。
防风固沙,植树造林,一个朴实憨厚的农民儿子实现了几代人没有实现的愿望,在乡亲们的帮助下,他仅用了两年时间,就使得这里的风沙得以控制,比原计划提前了两年。他知道这其中有着父老乡亲们付出的一滴滴汗水。同时他也深信科学,科学技术真的是第一生产力。张玉树看着这片绿洲浮想联翩,一张饱经风霜的脸膛上刻画出他对今后幸福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多少年来,这里的人们遭受着风沙之苦,张玉树就因成功地治理了沙患,自然深深受到了乡亲们的尊重。又是一个果实挂满枝头的季节,这里曾是一片荒凉满目的世界,现在也能闻到果木的芳香了。兄弟三人在田间地头看着一畦畦错落有致,随风而动的麦田,脸上都露出了喜悦。
还是那间掉了白色墙皮的土坯屋子里,传来阵阵的欢声笑语,祖孙三代挤满了整个屋子。老人就图个儿女成家立业、事业有成、儿孙满堂,全家人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今天虽说不是过年过节,也不是个什么特别的日子,但张母感觉比过年过节还要高兴,气氛非常的活跃,张母盼的就是这一天,因为平时一大家子人很少能聚齐在一起的,大家都忙。张母跑前跑后,一会儿张罗着给儿女孙子,杀鸡宰羊,一会儿不是给这个孙子端茶倒水,就是给那个孙子洗苹果切西瓜……那一个孙子不是她的心头肉肉啊,一叫一个应。
兄弟三个围在炕桌前吞云吐雾,你一句我一言地继续讨论着事情。妯娌三个,还有张玉珠一起,就在锅头灶前给大伙张罗着饭菜。张玉林掐灭烟蒂,喝了一口母亲刚端来的热茶说:“大哥,以我之见,为了更好地管理,你明年就把那些田地干脆承包给庄里人,顺便腾出些时间来干些其它事情,带头给乡亲们找一条致富的门路,你看如何?”
大凤看了一眼张玉林,打断他的话茬笑着说:“小三,你又在给你哥出啥馊主意呢?我可舍不得把那么好的地让别人去种。你也不想想,我们开那些荒地、治那片沙滩容易吗?开荒治沙的那段日子,你们不知道他有多辛苦,早起晚睡的,身上的那个脏啊,就像刚从土堆里爬出来一样,浑身上下都是土都是泥。现在好不容易把沙给治住了,树也长起来了,开出来的荒地里又长出了惹人喜爱的庄稼,现在你却又让你大哥把地承包出去。再说了,现在的地又不是不好种,我们又不是七老八十,又不是顾不上种,播种机收割机,啥家什你大哥没有置办下啊!再说了,撇在那里的十几万,连本带息还没有滚回来呢。再再说了,那地里还是还有你和老二的一份子吗?多好的地啊,你也不看看今年那地里的收成?多好啊,那地多肥啊,你把地承包给别人,岂不是往别人兜兜里塞钱吗?那就太可惜了!一个农民还能有什么致富的门路?我看呀种好地,多种地,收成好,就是咱农民唯一的致富门路了。”
大伙儿听完大凤的话,都笑了。
张玉林在炕上挪了一下屁股,看着大凤笑嘻嘻地说:“大嫂,我也老大不小的人了,你经常在贝贝和玉芬面前叫我‘小三’,儿子回家后,在他姥姥姥爷面前也这么呼来唤去叫我,你能不能……”
大凤一听不由得笑了:“你呀,在大嫂眼里永远是个孩子,大嫂喜欢这么叫你,这么叫我觉得亲切。”大凤笑嘻嘻地说着又看着在自己身边忙活的张玉林妻子说:“玉芬,你说呢?”
玉芬含笑着,看着大凤点了点头。
张玉森拍了一下张玉林的肩膀说:“老三,我觉得大哥大嫂叫我们的小名也很亲切啊。”说得一屋子人都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大凤端来一盘刚出锅的羊羔肉垫卷子,看着张玉林说:“小三,这是你最爱吃的大嫂做的羊肉垫卷子。”接着又端来一盘对张玉森说:“森儿,这是你最爱吃的红烧排骨。”大凤一盘接着一盘,大伙儿谁不知大凤人品好、针线活儿做得好,那厨艺更是一流,只有大凤才能给他们做出地地道道的家乡风味来。
张玉森嚼着一口满嘴流油的排骨对张玉树说:“哥,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你带我去偷包谷洋芋的事吗?”
张玉树边吃边说:“唉,咋不记得呢,那时候可真饿啊,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那像现在我们的这些娃子们,吃穿无忧。那时候偷吃个烧糊的包谷棒子和洋芋蛋蛋,都比现在吃肉都香呢,现在日子好多了想吃啥就有啥。”
……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句,一会儿谈点正事,一会儿唠唠家常,一会儿又提提陈年往事,让哥儿仨在共同回忆过去那苦不堪言的困苦生活中,真正体会到了现在生活的美好。但是,哥儿仨不管唠家常也好,回忆往事也罢,但议论的主题始终离不开对今后生活的安排。
一家人经过一番热烈而又周密细致的讨论,终于探索出一条为家乡致富的新路子,一项为家乡致富的计划像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展现在大家的眼前。
然而,大凤却为此而愁眉不展,紧缩着眉头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她觉得日子能过成现在这个样子,对她来说已经是够满足的了,衣食无忧,牛羊成群,鸡鸭满舍,还折腾啥呢?还有啥过不去的河、跨不过的坎呢?这哥儿仨为啥就不能满足现状呢?为啥就不能踏踏实实地过几天舒舒服服的日子呢?大凤她当然不是不想过他们所描述的那种幸福生活,自从上次她和丈夫在二弟和三弟的陪同下,旅游回来之后,她做梦都想过那种生活,但她真不想让丈夫再挑那份重担,再冒那个尖,丈夫这几年实在是太苦太累了,她心疼他,她太爱他了,她只想让他平平淡淡、清清静静地过上几天没有牵挂的日子。上次那什么是旅游,完全是一种考察学习,回来之后他就像临阵磨枪的考生一样,钻在书房里研究着带回来的一沓沓资料,不久之后又高价从外地买来几十只怪模怪样的牛和羊,然后就像宝贝一样伺候着它们。不过,你还别说,有一只大母羊最近一肚子就产下了五只小羊羔……
张玉珠看到大嫂愁眉苦脸的样子,就像小鸟一样依偎在大凤的身边。张玉珠和大凤知己知彼,有着一种特殊的关系。在这个家里除了母亲,让她最信任,也最疼她的就是大凤了。自从大凤跨进这个门槛,张玉珠头上的小麻花辫一天一个样,绣着红花绿叶的衣服干干净净,让同学们好不羡慕,张玉珠一直以此为荣。
张玉珠像个孩子似的把屁股跨在大凤的大腿上,用一只手搂着大凤的脖子,用另一只手捋着大凤散乱的头发,娇声娇气地笑着说:“大嫂,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言不发孤孤单单地坐在这儿啊?”
大凤一把将张玉珠紧紧地搂在怀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大伙儿同时回过头来,看着大凤和张玉珠,一脸的吃惊。
大凤紧紧搂住张玉珠的腰哭哭啼啼地说:“珠儿啊,这次我说什么也不让你大哥冒这个尖子了,咱们家的日子你们几个又不是没看到,已经够可以的了,还折腾啥呀。你就劝劝你大哥吧,我不想过‘那种’生活,我也不盼了,我不想让你大哥整日整夜地受苦受累了,你们也不看看他的身体都成什么样子了,上次为‘治沙’他都瘦了好几斤啊。你们就再不要折腾你大哥了,你大哥的身体吃不消啊!”
大伙儿看到大凤和张玉珠的样子面面相觑,张玉树却坐在炕上嘻嘻哈哈地笑着。
张玉珠坐在大凤的腿上,搂着大凤的脖子像个孩子般地拭擦着受伤母亲脸上的泪水,娇声娇气地说:“大嫂,我知道您心疼我大哥,可是您也得为我的前途考虑考虑呀。我大学毕业了,我学的又是农业基础方面的专业,您总不能不给我一点发挥的余地吧,你就让我也发挥点一技之长吧。再说了,小哥和小嫂在省里又干的是农业经营管理,你还怕什么呢?只要有我们在,您就不用怕了!我们大家都会帮助大哥的,以后我更会留在您和大哥身边。这次您说什么也得帮我一把,我在领导面前可是立下军令状的呀!”张玉珠说着将脸紧紧地贴在大凤的脸颊上。
大凤知道张玉珠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本县的一家农业部门干着一份文秘的小差事,珠儿极不乐意,因为专业不对口,所学的知识无用武之地,就为这事张玉珠跟她谈过好多次。大凤也知道,她的两个小叔子和小姑子跟她丈夫一样,在各方面都是不肯服输的人,都想在自己的行当里做出一些引人注目的成绩来,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啊!最近大凤又听玉珠说,她们农业单位的技术人员要下乡服务,帮助农民脱贫致富,她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第一个就报名参加,单位领导考虑到她刚出校门,缺少实际经验,一开始就没有答应她的申请,但是她通过努力,最后还是争取到了下乡的这个名额,经过本人的要求,如愿以偿,领导同意她到生她养她的这块热土地上蹲点,发挥她的聪明才智。
大凤心里一惊,怎么也想不到这事还会牵扯到张玉林和张玉珠的前途,一考虑到弟弟妹妹们的前途问题,她就什么都肯舍得了,再苦再累她都愿意了。但她又考虑到玉珠是个女孩子,玉珠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自从进了这个门,无论是春种还是秋收,就从来没有让玉珠干过重体力活,她是怕玉珠吃不了庄稼地里的这份苦。
大凤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看着张玉珠说:“珠儿啊,不是大嫂不帮你,你一个女孩子家,你能受得了庄稼地里那份苦吗?我想你还是干些你们文化人干的事吧,这种粗活你干不了。”
张玉珠搂着大凤的脖子说:“大嫂,我知道您疼我,我都二十多岁了,什么苦我都能受得了,您就让我锻炼锻炼,跟着大哥干吧!”
自从大凤嫁进了这个家门以后,张玉林和张玉珠就受着大凤像母亲一样的疼爱,张玉林看着妹妹和大嫂的那股亲热劲儿,心里多少有点不服气,看了一眼大凤说:“大嫂就知道关心珠儿,偏心……”
“小三,你说什么?你们那一个我不关心了,我偏心谁了,你现在也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了,还想像当年你受人欺负后跑到大嫂跟前来诉苦,大嫂抱着你,哄着你一样吗?还有,当年你追玉芬,给玉芬送的那条围巾不是我一针一线连夜织出来的吗,你还让我为你保密了这么多年,现在有本事到你老婆怀里撒娇去,”大凤说着笑了,然后紧紧搂住了坐在自己大腿上的张玉珠的腰,轻轻地拍着张玉珠的背疼爱地说:“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小姑子,我和妈不疼珠儿,谁还疼啊!”张玉珠亲昵地用双手搂紧大凤的脖子向张玉林扮了一个鬼脸,开心地笑了,大伙儿也跟着笑了。
王玉芬在张玉林的肩膀上狠狠地掏了一拳头笑着说:“好你个张玉林,你骗我,当年那围巾还说是高价买的……”
张玉林嘻嘻呵呵地笑着说:“当年家里穷,当时又掏不出给你买围巾的钱,只好求大嫂连夜给你织了一条,那毛线钱还是大嫂背着大哥和母亲用两只大公鸡换来的,那条围巾你不是很喜欢吗?到现在你还不是好好地保存着。”
大伙儿都开心地笑了。
……
一家人就这样开心地聊着,大伙儿终于说服了大凤,但大凤的心里还是有点不太踏实,于是她把丈夫的想法告诉了一母同胞又有文化知识的几个妹妹,没有想到几个妹妹都反对大凤的想法,并规劝大姐应该大力支持姐夫的工作。
要想富,先修路。
当乡亲们都还沉浸在节日的浓郁气氛中的时候,为了家乡的变化,为了家乡能够早日走向脱贫致富的道路,张玉森和妻子李惠就已经放弃节日和全家人在一起的天伦之乐,毫不犹豫地扛起公路勘测设计的各种仪器,利用春节期间在他们调休的日子里,在养育她丈夫的这块土地上进行勘测设计。白天,李惠带着张玉森他们兄妹几个扛着各种公路勘测仪器东奔西跑;晚上,年迈的婆婆和丈夫陪伴在她的身边,在台灯下描绘着图纸和公路工程预算;直到深夜,大凤总是不辞辛劳地端来一碗碗冒着热气的香喷喷的夜宵。李惠感觉到生活在这个大家庭里真是很温馨。
李惠不愧为省公路设计院的佼佼者,以她多年的经验、独特的构思,在短短的几天时间内,勘测设计出了一条即经济又实惠的康庄大道,这是一条致富之路,这是一条多少年来实现了村村通的公路,这是一条长达15公里,由民工建勤的乡村道路。
架桥修路,资金先行。这个春节过后,张玉树和几位村干部开始运筹,上报申请、筹措资金等一系列的手续。又恰逢国家开始实施西部大开发战略决策的契机,架桥修路的申请报告也很快得到上级有关部门的批准,一部分资金也得到国家和当地政府部门及有关部门的资助。
张玉树带头架桥修路的消息在村里传扬出去,受到父老乡亲们的大力支持。多少年来,这里的乡亲们祖祖辈辈饱受着风沙的侵害和行路难的疾苦,张玉树通过治沙又赢得了父老乡亲们的信赖。有张玉树带头挂帅,村民们也就很放心地跟着来了,纷纷加入到了架桥修路的行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