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抗日义勇军,也是我儿子他们那伙人。”莫老伯答道。
郎中一愣,慢慢转过身,用眼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院子里的几个人后问道:“是豹子他们的那支绺子吗?”
莫老伯没有再吭声,只是重重地点点头,吹灭了手里的鱼油灯。
“把受伤的人,都归置到一个屋里吧。”郎中手扶着医药箱说道。
听郎中这样一说,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二表哥,你们快过来看看,二宝咋还没醒呢?”表妹的声音从医治孙二宝的那件木屋里传了出来。
“病人失血过多,要昏迷一阵子。”郎中淡淡地说了一句。
“先生,我们还要赶路,不知道我这位兄弟的身体能不能受得了?”志民担心地问道。
“病人需要静养,暂时不能鞍马劳顿。”郎中答道。
“就留在我家里吧,等养好了伤再让他走吧。”莫老伯说道。
志民有些犹豫地望着沈长庚,梁峰和田凤仙,他不知道让孙二宝留在马架子村是否安全,毕竟这里也是在日本人的控制的势力范围之内。
“你们放心吧,日本人和警察虽隔三差五地来一趟,但他们不知道我家有个地窖可以藏人。”莫老伯看出了志民的心思。
“莫头人都这样说了,你们还有啥不放心的?我没事儿也过来看看,你们这位兄弟的病没有三五个月的调养,是好不利索的。”郎中说道。
“好,那就让你们多费心了。”志民说道:“莫老伯,让我表妹在这里陪孙二宝吧?”
“我也留下不走了。”小菊说道。
志民了解小菊的意图,她是想替豹子在他的双亲面前尽一份孝心。
天光大亮的时候,志民,沈长庚,梁峰,田凤仙四个人,在莫老伯家里吃了一顿饱饭后,跟表妹和小菊道过别后,继续向着秘密营地进发。路上,田凤仙讲述了她们突围的经过。
当志民他们带着五百多名兄弟从西北角强行突围,荒木正二调集了大部分的关东军和保安团的士兵都涌向了西北角的时候,田凤仙,何彩凤两个人带领着三百多人趁势从预定东北方向开始突围。凭借着表妹何彩凤一口流利的日语和探听到的口令,以及她们身上的关东军服装,她们一连冲过了三道防线。就在堪堪要混过第四道防线时,被刚刚更换了口令的关东军发觉了,一场厮杀也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就在她们三百多人仅存一半人数的时候,包围着她们的关东军队伍后方,突然传出一阵阵激烈的枪炮声,趁着关东军首尾难顾的瞬息,一百多人才侥幸脱离了危险“你们说营救咱们的那些人,究竟是什么人呢?”志民问道。
“在这个地区,也只有陈翰章的部队能有这样的实力。”田凤仙说道。
“我想,也应该是他们做的。当然,也不排除有你大哥他们的帮忙。”沈长庚说道。他嘴里说的大哥,就是志民的一奶同胞何志强。
如果陈翰章的队伍里有重炮,还真的不能排除有何志强他们的帮忙,也只有****有能力提供这种重型武器。这其中,也许还有万山和佟妮儿帮助吧?志民想。
望着仅存的一百多号人马,志民的心情非常复杂。仅仅几个月的光景,一千多人的队伍就剩下了这一点点人,而且,还折损了几名情同手足的弟兄和自己心爱的女人,一想到这些,志民就有了一种痛不欲生的感觉,这种感觉锥心刺骨,痛入骨髓。
“唉!”志民仰天长叹了一声,把目光投向了远方的山路。
山路如蛇折行,蜿蜒着伸向远方,一阵阵呼啸的寒风掠过后,雪地上只留下了一行行浅浅的印迹。
红石山,距离马架子村有五十多里的路途,山上因为盛产一种赭红色石头而闻名。相传,清太祖努尔哈赤统一部族的时候,在此经历过一次三天三夜的大战,最终以武力降服了这个氏族,但双方都伤亡惨重,三天三夜的厮杀,让鲜血染红了这一片山峦,一块块泛红的石头也见证了那一段极为惨烈的历史。红石山的地形远不如大砬子山的山势险要,唯一与之媲美的是树高林密,经年不见阳光,易于隐蔽和躲藏,山上又有几个天然的石洞,便于存储粮草和居住,这也是志民他们当初最为看重的地方。
一百五六十人在红石山暂时安顿下来,休养生息。粮草和钱饷的充足,让志民一度萌生了东山再起的念头,但接下来传到他耳中的消息,还是让他的精神萎靡不振起来,每天只能靠着烟土去麻醉才能忘记身体和失去亲人;兄弟的伤痛。
第一个消息是:二月二十三日,东北抗日联军第一路军总司令杨靖宇在蒙江保安村三道崴子,被日本关东军包围,壮烈殉国。
第二个消息:庞二愣子带领的一千多人,在柳树河一带被日本关东军剿杀。庞二愣子果然没有背弃自己的诺言,面对日本关东军的威和利诱,从始至终没有屈服,最终被砍下了头颅,悬挂在额穆县城的城墙上,余下逃脱的人马也不足二百人。
还有各地一些抗日组织和队伍,也在日本关东军大规模的围剿和经济控制下,迫于严酷的形势而逐渐销声匿迹了。
听到这些消息,都让志民感觉到有些心灰意冷,他不知道仅存一百多人的抗日队伍,还能坚持多久?还能走多远?
春寒,终于在草木返青的时候,随着一声声的布谷鸟的叫声而远去了。一夜之间,各种昆虫仿佛从睡梦中醒来一般,在各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冒了出来,吟唱着亘古不变的天籁之音。人们好像还来不及脱去厚重的棉衣,就被夏天的炎热所包围了。
七月里的一天,志民昏昏沉沉的被一阵欢呼声惊醒。接近四个月以来,他把所有的事务都交给了沈长庚,梁峰和田凤仙三个人来处理,自己则躲在山洞的的一个角落,每天靠着从大砬子山;灰狼留下的烟土里寻找着;缓解心灵和肉体的痛苦所带来的压力,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二宝,彩凤你们回来了?”
山洞外传来沈长庚的话,和一阵阵寒暄的问候声,不禁让志民精神一震,他急忙抛下手中的烟枪,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出去。
“志民。”
“二表哥”
听到孙二宝和表妹的喊声,志民确认真的是他们两个人回来了。
“二宝,表妹。”志民激动地喊道。
孙二宝的气色好了许多,只是略显得有些苍白,很显然是大病初愈正在恢复阶段。
“咦!志民,你的脸色咋那么差?好像比我的脸还白呢?”孙二宝说道。
“就是啊,二表哥,你怎么了?”表妹也随声附和着。
“没事儿,就是身上有旧伤吧。”志民答道。
沈长庚,梁峰和田凤仙见到孙二宝与何彩凤两个人归来也十分高兴,沈长庚早早就安排几个伙房的兄弟去准备菜肴,为两个人接风洗尘。田凤仙和者拉着表妹何彩凤走到一旁去说一些悄悄话,还不时用眼光瞄着志民他们这里。
夏季的山洞里很凉爽,炽热的风从敞开的木门直接灌进来,绕了几个弯之后,又从木门悄悄溜走了,这让山洞里的气温更加适宜。
“二宝,你回来就好了。”沈长庚说道。
“是啊!弟兄们都盼着你回来呢。”梁峰也说道。
“最近咋样?大家都还好吗?”孙二宝问道。
“都好,都好。”志民答道。
“和你大哥,还有万山他们还有联系吗?”孙二宝问道。
志民摇了摇头。
自从大砬子山一战之后,志民他们就与这两伙人失去了联系。也许是所剩人马少的缘故,撤退的时候留下的踪迹很难让人寻觅,这也成了至今和他们没有了联系的主要原因吧,志民想。
洞外这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在山下放哨的兄弟急匆匆地跑进洞内报告说:“几位当家的,那个叫万山的,带着几个人来了。”
“说曹,曹就到了。”孙二宝嘀咕了一句。
一会儿的功夫,万山,佟妮儿就带着陈翰章以及三个警卫走进了洞中。
“大哥,我们可算找到你们了。”万山一见到志民就大声地喊道。
“刚才还说到你们几个人呢,这好像就是做梦一样。”志民也高兴地说道。
他和孙二宝几个人都站起身热情地与万山他们寒暄着,等大家又重新落座在一个个木墩上之后,万山首先说道:“大哥,对你们,我就开诚布公地说吧,我们抗日联军需要你们这样的铮铮铁汉,一起把小日本赶出中国去,我这次和陈翰章将军一起诚意邀请你们加入我们的队伍。”
“万山,你也看到了,我们现在只剩下老弱残兵,也想重打鼓,另开张,但心有余儿力不足了。”志民说道。
“这也正是我们要邀请你们的目的啊!经过大砬子山和凤凰山一战,知道你们损失了大部分的人马,但我相信,你们对日本关东军的仇恨没有消减。仅凭着这这一条,我希望你们还是加入到我们的队伍当中吧,一同抗日打跑日本鬼子。”陈翰章说道。
“我有个问题想问一下,我们在凤凰山突围的时候,是不是你们的队伍为我们解了围?”孙二宝问道。
“是!”陈翰章很干脆地答道:“当然,还有你大哥何志强他们的帮助。”
“哦,我明白了。“孙二宝点点头。
“这件事情容我们商量一下再说吧,不过,首先还是要感谢你们的义举,不然,我们这百十号人马也要葬身在凤凰山了。”志民由衷地感谢道。
“何大掌柜说远了,我们都是抗日的队伍,看着谁在危难的时候,不去帮一把呢?”陈翰章说道。
“你们有我大哥他们的消息吗?”志民问道。
“我们也失去联系很久了,不过,前一阵子听说大哥他们的这个小组被调往南京去执行任务了。”佟妮儿答道。她知道志民担心的是什么,所以把她所知道的都告诉给了志民。
对于万山他们的到访,志民除了高兴之余,心中也隐约有些惴惴不安,他一方面不想背弃对大哥何志强他们的承诺,另一方面考虑到目前进退维谷的处境,着实也有些头痛。他在孙二宝,沈长庚等几个人的眼中看不到答案,便忍不住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是东山再起,重新拉起队伍?还是顺应眼下的局势,加入到抗日联军的队伍?
想着想着,志民的旧伤又在隐隐作痛了。
万山他们走后,志民和孙二宝几个人研究了一下,认为还是要得到志民大哥何志强的首肯才好加入到抗日联军的队伍。否则,会落得一个背信弃义的名声,这是他们所有人不希望看到的结果。至于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何志强,谁也说不好,也只有耐心的等待了。
几天后,一群衣衫褴褛的人被山下负责“插千”的兄弟带上山来。志民他们模模糊糊地记得这些人曾经是灰狼手下兄弟,后来随着庞二愣子一同下了山,直到被日本关东军打散。现在,这些人因为没有良民证而得走投无路,最终还是想到了志民他们。所以,在经历了几个月的磨难,吃尽了苦头后,选择到红石山靠窑。听这些人讲完事情的始末,志民他们都为这些人捏了一把汗。
据这些人讲,庞二愣子带着他们回到柳树河的锅盔顶子山后,刚刚稳下了阵脚,就被荒木正二率领的几千关东军和保安团以及满洲国警察的队伍包围了。荒木正二采取的措施和对待志民他们在大砬子山上如出一辙,先是围困,后派轰炸机和重炮轮番轰炸。庞二愣子他们坚持了四天以后,决定在第五天的黑夜进行突围,却不料事先早就潜伏在绺子里的“长岛工作组”的间谍;提前把消息透露给了日本关东军,也幸亏庞二愣子临时决定要兵分两路突围,这才让接近两百人侥幸逃出了生天
新增加了近两百人,让志民和孙二宝他们感觉到队伍又有了活力。经过慎重的考虑和权衡之后,志民他们决定发放一些遣散费,让除了田凤仙和何彩凤两个人以外的一些老弱妇孺离开红石山,再由沈长庚制作了一批以假乱真的良民证;让他们都各自去投亲靠友,自寻生路。毕竟在未来,会有更多残酷和更艰苦卓绝的日子在等待着红石山的二百四十人。
转眼就进入了八月,在习习温薰的夏风中,红石山迎来了自万山他们以后的第二个客人二叔。
二叔来了,他一身的土布僧衣,面色略有苍白,头上的戒疤在阳光下熠熠地放着光彩,他见到志民的第一句话就说:“还好,我来的正是时候。”
志民见到二叔脸上一派和祥之气,完全没有了往昔的时隐时现的青气,心中也是暗喜他知道,二叔在菩提寺经过了静修,在佛经的潜移默化里已经摆脱了困扰,恢复了过往的神智。但说出来的话还是带着禅机。
“二叔,你有没有我大哥跟我小妹的消息?”志民没有纠结在二叔的话里,开口向二叔问道。
二叔缓缓地摇着头说道:“你放心吧,他们都平安无事。你咋不问问我为什么来了?”
“我就是不问,你自己也会告诉我的。是吧?二叔。”志民恢复了在家时,叔侄二人对话的神态,嬉皮笑脸地说道。
“唉!傻小子,你被外邪魅惑,已经病染膏肓,如不及时医治怕是性命堪忧。”二叔说道。
“外邪?”志民一怔,他不理解二叔所说的外邪是什么。
“是烟土吧?”田凤仙在一旁小声问道。
二叔用赞许的目光看了田凤仙一眼,然后,点点头对着志民问道:“你现在是不是离不开这东西了?一离开就感觉心慌意乱没有了精神?”
志民应了一声,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感觉烟土就是他生命中的寄托和依赖,只要是睁开眼睛,第一件事想到的就是在烟雾缭绕中去寻找自己,好像也只有在那个时候,他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而且是很快乐的活着。他也深知此物能给人带来诸多祸患,自己也试图控制着用量,但最终还是欲罢不能。
“二叔,你有啥好办法吗?”表妹何彩凤问道。
她和孙二宝虽然离开志民几个月,但当他们看到志民现在的精神状态后,也是在心里暗暗担忧着。
“二叔说的对,要是不把这个东西戒掉,志民整个人就毁了。”孙二宝说道。
他在孙大宝的烟馆里见惯了一个个面黄肌瘦,弱不禁风的瘾君子的形象,他不希望与自己同生共死的兄弟也落得倒毙街头的下场。
“办法是有,就看志民能不能挺过去了。”二叔说道。
“老爷子,咱们那就麻溜儿的开始吧。”梁峰亟不可待地说道。
“先不急,要准备一下才行。志民,你的意见呢?”二叔问道。
“戒了。”志民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地说道。
他也非常想摆脱对大烟的依赖,重新打起精神来面对未来,毕竟他眼下还是这支抗日义勇军的大掌柜,现下二百多人的队伍,还是需要他来支撑的。每日里萎靡不振的精神和时刻都在怠倦的身体,让他也饱受着折磨。二叔的到来,让他好像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他二叔,你都需要啥,尽管说出来,兄弟们一定全力以赴的照办。”沈长庚与志民二叔的年龄相仿,也算是平辈人,因此也只能这样称呼着说道。
“我需要一个和志民差不多高的大木桶,你们几天能做出来?”二叔问道。
“我算算有几个懂木匠的兄弟。”沈长庚盘算了一下随即答道:“三天的时间足够了。”
“好,那就三天以后医治。”二叔点点头。
“二叔,还需要啥?”孙二宝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