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的春节快到了,北风呼呼地吹,天空飘着细碎的小雨滴,天气出奇的冷。期待了整整十个世纪的千禧年终于要来临,人们喜气洋洋的,各种各样的庆祝活动层出不穷。在这个千年一遇的年份里,我有些郁郁寡欢。期望很高的爱情在我的心里打了个结,我快乐不起来。这段时间,我喝了很多啤酒,把胃搞坏了,此后很多年,胃病像执着的讨债鬼一样跟着我。
韩素梅来找我闲聊,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地暗示我要尽快结婚。我以为她是为我着想,领了结婚证好伸手向厂里要房子,对她说了好几句感谢关心的话。韩素梅怀里的娃娃咬着大拇指睡着了,我掐掐她胖乎乎的小脸蛋。
韩素梅照直告诉我,催我们早些结婚的是她的丈夫,她自己不太同意丈夫的看法。她丈夫说廖明美和我年纪都不小了,家里的老人着急,他这个做哥哥的着急,而从现实的角度出发,领张结婚证书能得到一间低价房子,又何乐而不为?
我低头沉思,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韩素梅老公讲的都是大道理,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都站得住脚,但我心里却觉得不是滋味。韩素梅催我表态,我抬头看着她,迷惘地问:“廖明美不是已经有房子了吗,为什么我们还要单位的房子?为什么你们所有的人都跟我提什么房子的事?”韩素梅示意我小点声,别吵醒了她的宝贝。她说男人当然要有自己的房子才行,靠女人没出息。我懒懒的,不想说话,但韩素梅好像还有千言万语要对我讲一样。她看我的眼神令我感觉温暖又令我不安。
小娃娃醒了,哭。韩素梅转过身去给她喂奶。我低头走到宿舍外抽烟。
如果说韩素梅来找我过问结婚不结婚的事,我只是有些厌烦的话,那么我们老厂长找我聊这个话题,我就开始警觉了。老厂长表扬我,说我是人才,人品好,技术好,希望我安心在这里工作,为祖国的汽车制造事业多作贡献……然后,他接下来的话,让我大吃一惊。他说:“你有那么靓的女朋友,应该尽早结婚,把她绑在你的身边——明美可是好女孩。厂里眼看就要分房子了,如果你结了婚的话,你的条件是排在前面几位的。”明美?连廖字都省略掉!我望着他说不出话来,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下班后,我想起老厂长的话,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觉得不妥。不行,这中间肯定隐藏着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我被这个空穴来风的秘密折磨得受不了,找同事借了辆摩托车去找廖明美。那是一辆本田250CC跑车,双排气管。为了配合这辆速度利器,我同事还花近两千元买了一个高科技头盔。这头盔除了比石头还坚硬外,玻璃挡风镜还能减缓速度让司机感受不到极速的恐惧。戴上头盔后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变成了超人迪加。因为天气太冻,好心肠的同事又把他的皮外套借给我。穿上皮外套后,我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变成一位黑帮电影中的帅哥杀手,我都认不出自己了。
我骑着这辆牛得要死的摩托车去到廖明美的服装店,车还未停稳,就看到廖明美提着包包急冲冲地往外走。我本想喊她,犹豫了一下没喊。
廖明美向她的汽车走去,看样子是要到什么地方去。我心念一动,跟在她后面。廖明美去了香格里拉西餐厅。我走进去扫了一眼,看到廖明美与一个中年男人坐在角落,便在另一个角落坐了下来。
廖明美交给中年男人的一张纸,男人看了一眼,还给她,同时递给她一个纸袋子,廖明美用手捏了一下,塞进她的包。然后,他们开始吃东西,我也开始吃东西。他们只顾着吃东西,几乎没讲过话。
我坐的地方临街,所以他们走的时候我能透过玻璃看到他们。他们走出餐厅时的样子有些古怪,既不像旧相好,又不像好朋友,各走各的,好像刻意保持一个必要的距离。男人上了一辆半新的广本。
我很轻松地一路跟踪着廖明美去到她家楼下。我看到她把车就停在楼道附近上楼去了。我把摩托车放到较远的地方,抱着头盔慢慢走过去。我扫一眼看四下无人,用头盔猛地砸在她的车上。汽车防盗报警器响了起来,声音极其尖锐。我窜入楼内,向上跑。
当我抱着头盔像个赛车手一样出现在廖明美家门外时,她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她看上去挺疲劳的,眼袋都有了,脸也有些浮肿,像刚哭过。我换拖鞋的时候,看到廖明美的包就放在旁边的沙发上。我说:“刚才我上来的时候看到保安在围着一辆车转圈子,好像是你的车。报警器在响。”我的声音僵硬而不自然,但廖明美听不出来。
廖明美刚出门我就翻了她的包。刚才那个男人给她的纸袋子装的是钱,有50万那么多,她给男人看的纸是医院的检验单,她怀孕3个月了。我的头就嗡的一声炸开了。3或者4个月前,我在大陆,廖明美在香港——她自称在香港。
我脑子转得飞快,屈辱令到我几乎想拿着这几十万不辞而别。但是,愤怒又让我咬牙留下来把事情弄明白。大门敞开,50迭百元大钞零乱地堆放在对着门口的茶几上,我坐在茶几后面的沙发上。
廖明美进门的刹那惊呆了,但她很快就又变得镇定自若,嘴角不自觉浮起一道嘲弄的弧线——这令她的嘴看起来有点儿歪。
“你有什么权利翻我的包?”我听到廖明美这样说。
“不看我能知道你的秘密吗?”
“那你现在知道我的秘密了?”
“刚才给你钱的男人是谁?”
“他是谁你不用管。总之他一个手指头能按死你。”
“没事他按死我干吗?”
“你得罪他的话他就按死你。”
“这张单是怎么一回事?”
“我怀孕了。”
廖明美怀孕了,但与我无关。是刚才那个男人经手的。他是个什么人廖明美从未讲过,但她明确告诉我,她要生下这个小孩,因为小孩如果是男孩的话男人会给她300万,女孩200万,眼前这50万是定金。我说你干吗不拿着这50万远走高飞?要给人家借腹生子这么傻!
廖明美哭了。她边哭边告诉我,她24岁就跟了这个男人,那个时候她大学刚毕业不久,在一间夜总会里跳舞。她在大学里学的是舞蹈,毕业的时候找不到单位,她只好到夜总会去跳舞,然后认识了那个男人,一来二往好上了,爱上了,但那个男人是有老婆的,他老婆的背景比他强很多,他是靠老婆才有了今天的地位。他们有个儿子,前年出车祸后变成了残废,下半辈子都要坐在轮椅上。他不能离婚,也不想离婚,但他需要一个健康的儿子或女儿……
我无言以对。廖明美又开始说了。她开始在夜总会里跳舞时三天两头就被流氓欺负,心里很苦,但也没有办法,父母年老多病,一个弟弟三个妹妹读书要用钱,全家都指望着她,于是她到祖庙的北帝那里许愿,希望北帝能帮她安排一个有钱有势能照顾她让她不用过得这么苦的男朋友,结果不久后,这个男朋友真的出现了,他有用不完的钱,对她体贴入微。
讲到这里,廖明美流着泪笑了起来,她说北帝真的很灵,完全答应了她的请求,是她忘记了跟北帝讲,这个男朋友要未婚的。
我听得哑口无言。她的遭遇跟韩素梅的怎么如此雷同?
但这一切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她干吗要找我做她的男朋友而且还要嫁给我?
本来,廖明美与那男人说好了,如果哪天她找到合适的人结婚,他们就结束那种不正当的关系,没想到男人的儿子被撞成了残废,他便需要廖明美给他生一个小孩了。廖明美不想做未婚妈妈,她不希望父母因为自己而羞耻,于是她通过自己和那个男人的关系,网罗了一大批适龄未婚青年来供她筛选。筛选的结果神奇地落到我这个倒霉蛋的头……
韩素梅的老公和我们老厂长是那个男人的生物链中的两环。
我们没有再说话,廖明美在我旁边坐下来,望着我。我本来不想看她,但忍不住不看。她眼睛哭得有些肿。她是可怜的人,但同时也很可恨。我不可恨,但可怜,非常可怜。
廖明美提议我跟她结婚。她说如果我跟她结婚了,因为这样一来,我可以顺利拿到汽车厂分的福利房,同时她会给我30或者50万——如果那男人给她200万,她将分给我30万,如果她能拿到300万,我可以得到50万。
我目瞪口呆。她又继续说,我可以跟她一直过下去,她保证,她生的第二个小孩肯定是我的,如果我不肯跟她过一辈子,也不肯跟她生小孩,我可以在她生了小孩满一年后与她离婚,我们单位分的房子归我,那30万或者50万也归我。
我在狂笑中扬长而去。
街上,车水马龙,我开着那辆250CC的摩托车向郊外狂奔而去。在空旷无人的郊外的田野上,我茫然不知所措。生活跟我开了个无聊的玩笑,北帝给我安排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女朋友。早知道这样,我该向请北帝祈求让我中500万的彩票100注好过,我求鸟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