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就沿街奔走找工作,目标主要盯住宾馆饭店,挣多少钱先不考虑,我需要一个管吃管住的地方。
一个饭店门前张贴着“招工启事”,我欣喜地走进去,对正在擦桌子的女孩说:“你们老板在吗?”
她看了我一眼,又低头擦桌子,边擦桌子边问我:“你找他什么事?他还睡觉哩。”
“都几点了还睡觉?”我的语气很严肃很不耐烦,停顿了一会儿,我又问,“你们饭店还需要打工的吧?”
她瞪了我一眼,说:“我以为你是来查店的,原来是来打工,你先去做了变性手术再来吧,没见我们启示上怎么写的?”
我跑遍了几条街,没有一个地方招收男工,宾馆饭店美容美发洗脚屋,都是要女的,我没想到现在社会上对女人的需求量这么大。后来我只好背着包,去了马路边那个出卖劳动力的市场,和许多乡下来的男人女人一起蹲着站着,等待雇主来选用。这些乡下男女大多是城市郊区的闲散劳动力,他们三五人或十几人结伙出来找活做,有家庭装修的、房屋建筑的、电焊水暖的,没有任何技能的就抱着根扁担或是木叉,腰间缠了一圈绳子。雇主来挑选使用这些人做短工,时间长的十天二十天,时间短的只有几个小时,讲好价钱带着他们就走,用完当场付钱打发他们走人。
你想,我孤身一人并且什么工具也没有带,况且也不像做过苦力活的样子,哪会有人过问?站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雇主。看着一伙又一伙的乡下人被雇佣走,我心里很羡慕,觉得能找到一份活儿做多好呀--唉,劳动者最幸福。
马路对面走来一个瘦长的男人,三十出头,走起路来一摇三摆的。那些有经验的乡下人知道又来了雇主,立即围拢上去探听需要做什么劳动的。
瘦长男人走到抱木叉的乡下人男人面前,说:“你们一起的几个人?”
“三个。”乡下男人说,“这个和那个。”
乡下男人把身边的一男一女指给瘦长男人看了,瘦长男人说:“我有几吨药材需要晾晒,是黄芪,天好的话晒三天,遇到阴阳天需五天,一天30块,行吗?”
三个乡下人都说行,跟在瘦长男人后面就要走。我追到瘦长男人前面,说:“加上我一个吧。”还没等瘦长男人回答,乡下男人就狠拽我一把,说:“你弄啥来你?不懂规矩!”
我没理睬乡下男人,只眼巴巴地看着雇主,我所有的钱昨天晚上都扔给杨洋了,今天早饭都没有吃上,午饭也一定吃不上了,如果今天找不到活干,那么明天晚饭以前都要挨饿,你说我还讲什么规矩呀!
瘦长男人看了我两眼,问:“你是刚出来干吧?”
“是,高中毕业没事干,在家里闲得慌。”
瘦长男人不屑地看着我白皙的皮肤,说:“你会做什么?”
我确实什么也不会做,想了想说:“会武功。”
“你会武功?耍几下我看看。”瘦长男人带着一点儿兴致说。
“没有对手没法施展,让这个人给我当陪练吧。”
我指了指刚才说我不懂规矩的乡下男人,他立即后退两步,摇头摆手,说他不会当陪练。
瘦长男人有些不高兴地瞪了乡下男人一眼,拉长了声音说:“让你当你就当,装什么孬孙?真不想当?”
那个乡下男人忙又说:“我当我当。”说着抬眼看我,目光里流露出歉意。
我读懂了他的目光,因此手脚并没有太用力,只是耍了个花架子,最后一个夹头摔把他放翻在地。瘦长男人惊喜地看着我,仿佛在粪土里发现了金子,嘴里哦哟了半天,才说他药行里正需要个看门的。
“一个月500元,管吃管住,先试用一个月,行不?”
我兴奋地点头,说:“行。”
你想想,对于一个刚出道的19岁的少年,500块是个什么概念?几乎是我们村一个农民小半年的纯收入。不过我还懂得藏住自己的喜悦,避免在瘦长男人面前表现得淋漓尽致。
后来我知道瘦长男人叫黑蛋,大家都这么叫他,但这肯定也不是他的真实名字,而是他的绰号,这绰号与他的长相很不吻合,他应该叫麻秆或者电线杆之类的。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今年35岁,是从乡下来的,这几年做药材生意做发了,就在地处省城近郊,花五十多万买了一栋上下两层的门面房,楼下两间门面房子做了药行,楼上两问是住处。他找了一个比他小13岁的乡下女人,既有城里女人的标致,又有乡下女人的温顺。女人每天的事情就是带着一岁多的儿子,摆弄一日三餐的饭菜。
黑蛋把我带到楼上他女人面前,说:“白猫,我找来一个看药行的,会武功哩,叫秦林,你就叫他阿林,以后加个人的饭。”
叫“白猫”的女人正在织毛衣,面前摆放着一本有关编织毛衣花样的书。其实她已经给孩子织了很多毛衣,大多数一次没有穿就又被她拆掉了,然后重织。女人们总是喜欢重复一些枯燥的游戏。
她抬头瞟我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就在她抬头的时候,我看到她白净的面孔和一双美丽的眼睛。我知道“白猫”的名字也不会是她的真实名字,或许是黑蛋对她的昵称。
你说怪不怪,现在的人们越来越隐藏起自己的真实名字,随便用一个代号,不知道为什么。
面对白猫的冷淡,我有些尴尬,急忙去逗她身边的男孩,而那男孩坐在童车里,抱着一个玩具,本来玩得挺高兴,见了我,不知为什么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我,从他的眼神里我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凶猛动物。我极力堆出一脸笑,想讨取男孩的好感,没想到他却突然放声大哭,那种哭声听起来很恐怖。
女人白猫急忙把男孩拦进怀抱,抬眼挑视我。
黑蛋对我说:“操,你把我的宝贝吓哭了,他还很少这么哭哩。”
他又说:“你下去照看着那几个晒药的,让他们别耍奸,要勤翻腾着药材。”
他说着,伸手从女人怀抱里去掏孩子,并用一种女人似的柔软的声音说:“宝贝哎,不哭不哭了瞧你个小样样。”
我下楼去监督三个雇佣来的短工,他们正在把两间屋子里的药材朝门前的空地上搬运,到了晚上,他们还要再把药材搬运进屋子里,然后让我和药材睡在一起。当然黑蛋不只是让我夜里看守药行,更重要的是在他携款出去收购药材的时候,让我作为他的保镖,跟随着运输药材的卡车返回药行。
那三个雇佣来的农民短工,见我走来对他们指手画脚的,就很谦和地笑。年长的男人急忙掏出了香烟,说:“好弄好弄你放心,一定晒踏实。”
我摇头拒绝了他递过来的烟,我没有吸烟的历史。
他们在我的目光里来来往往搬运药材,很卖力气,顷刻便是一身的尘土,鼻孔黑黑的,眼睫毛上也附了一层尘土,在阳光下的照射下显得又长又亮。
阳光很灼热了地舔着他们脸上的汗水。
午饭的时候,女人白猫站在楼上喊我,却不叫我的名字,只叫:“哎--,吃饭了。”
我和几个农民短工都仰了头看,看到白猫倚着楼栏杆看我们。
“哎--吃饭吃饭。”她又叫,看到我们在看她,身子一拧,消失了,扭转腰肢的动作,优美而有韵昧。
农民短工都瞅我,说:“叫你哩,叫你吃饭。”他们看我的目光,明显流露出羡慕的神色。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笑着看了看他们,说我吃饭去了,你们也吃去吧。
几个农民目送我上楼后,也便起身去了对面的小吃店,每人要了一碗面条填了肚子,然后回到晾晒的黄芪旁,倒在楼房的阴影下享受纯粹的时光。这时候他们或许会想家中的老婆是否从田地里回了家,孩子们是否吃过了午饭,总之他们是要安静地想点什么,在这种思想中迷迷糊糊地消解着疲倦。
我走到楼上的时候,黑蛋已经坐在餐桌前,面前放了一瓶白酒和两个酒杯。白猫把午饭做得很丰盛,我的心理没有一点儿准备。原来我想的吃饭,也就是一碗米饭或者两个馒头,对付饱肚子就满足了,没想到他们像招待客人一样招待了我。我觉得黑蛋真好,他的女人白猫也好,我觉得今后应该给他们尽心尽力地干活。
我这种无家可归的人是很容易被温暖被感动的,能吃上饭就很幸运了,没想到还能找到家一样的感觉。其实有点儿社会经验的人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黑蛋需要我这样的人为他卖命,他必须把我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可以随意支配使用。
黑蛋给我倒了一杯酒,说:“喝点吧,能喝几两,你?”
我忙把酒杯推开,说:“我不会喝酒,一喝就过敏,脸红脖子红身上也红。”
黑蛋做了一个很坚定的手势,说:“要喝的,男人不喝酒那算啥男人?喝酒脸红的人不一定不能喝呀。”
我们就喝。白猫在一边给孩子喂饭,偶尔瞟我们一眼,看起来漫不经心。我喝过两杯酒之后,就感觉脸上烧热,浑身的血朝头顶涌。这时候,我很从容地看了一眼白猫,看了她胸前那团柔软的轮廓,心里突然很想喝酒了,于是自己抓起酒瓶倒了酒,去跟黑蛋碰杯。
“黑蛋哥,我刚出来干活,以后你多批评多帮助。”
“你客气啥,好好干,跟着黑蛋不会吃亏的。”黑蛋咧嘴笑了,然后,他递给我一支烟。
我忙说不会抽,他就一直举着,说:“男人不抽烟还算什么男人呀?抽一支。”
在一边的白猫已经喂完了孩子的饭,把孩子放到挨近她身边的童车里,坐到餐桌前,瞅了我一眼,对黑蛋说:“他不会抽就别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