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和丁科长是……是快结婚的了。”她有些结巴地说。
我笑了笑,点头说:“好呀,你不怕耗子杀了你啦?”
“耗子知道,我们是好说好散的。”
“你真聪明,丁科长比耗子有钱,是个大耗子,对吧?”
水水愣了愣,观察我的脸色,显得有些紧张,故意瞪了我一眼,转身去了里屋,要把门关上,被我一下抓住了门。我知道她进去要给丁科长打电话,就笑了笑说,“你别关门呀,外面丢了东西我们说不清,你坐在外面行吧?”她显得很气愤,说她在自己家里,想坐哪里坐那里。我又笑了笑,说:“我们是老熟人了,你怎么一点儿不热情,也不问问黑蛋哥怎么样了?”
我提到黑蛋的时候,水水浑身颤动了一下,很快稳住了神态,说:“我现在谁的事情都不关心,就关心自己的事,你不要挑逗我,你再缠着我,我、我就告派出所!”
“我从来没有挑逗你,是你把我拉上床的,我怕什么?现在改邪归正了你?”我伸手摸了她一把,她浑身又哆嗦了一下。
我觉得水水的状态很不正常,她心里一定有什么事情,或者与丁科长有关,或者与黑蛋有关。
接下来,我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不说,自己又倒了一杯矿泉水,边喝边观察着水水的表情,琢磨怎么能弄清里面的蹊跷。水水一直靠着卧室的门站着,眼睛四处打量,有些忐忑不安的样子。这时候,房门响动起来,丁科长开门走进屋子,水水紧张地跑过去,捅了丁科长一把,似乎要说什么,张开的嘴在我凶狠的目光逼视下,又闭了上去。丁科长看到家里的情景,当时怔在那里,想发火又不敢发起来,眼睛惊恐地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后的两个汉子。“干什么?这是、你要干什么?”丁科长说。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不慌不忙地说:“算账,等你半天了丁科长,你下班又去哪里了?家里藏娇就不要到处乱跑了。”
丁科长很犹豫地走到沙发前,并不坐下,说道:“上次我已经告诉你了,黑蛋有一批货要发给我,不过还没有发来,过去的货我都跟他结算清了。”
我示意他坐下说话,他缓慢地坐下了,眼睛一直瞟着我身后那两个汉子。我告诉丁科长,要算的账很多,现在先算第一笔,就是黑蛋发来的那二十万块钱的货。
“我已经到你们制药厂查过了,那批货确实已经发来了,但是还没有付款。”
我说完,观察丁科长的表情。丁科长撇了撇嘴,说:“不可能的,你怎么可能到我们制药厂查账呢?蒙我呀,我可不是能被蒙住的,你拿出收据来我看看?”
这时候,水水似乎也缓过神了,坐到沙发上说“阿林你怎么这样说话?你怎么知道没给黑蛋钱,你想从中诈一笔钱是吧?”我瞪了水水一眼,说:“你怎么知道给过黑蛋货款了?丁科长工作上的事情是不是都跟你汇报?”
丁科长赶快给水水使了个眼色,不让她乱说话。
我对丁科长说:“我能找到你家,怎么不能去制药厂查账?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就说黑蛋吧,稀里糊涂就死了,你能说没有人害他?”
我说完,水水的脸色很不正常,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水水和耗子一起对黑蛋做了手脚?丁科长看到我盯着水水不放,就对水水说,“你到里面去吧,我们谈事哩。”
水水刚站起来要走,我回头对两个汉子挥了挥手,说:“留住她一起谈,不要走开。”
两个汉子挡住水水的去路,一句话都不说,水水就退回到沙发上。我把玻璃杯里的矿泉水一口喝掉,举起玻璃杯子晃了晃,把丁科长和水水的目光都吸引到玻璃杯上。然后,我一口啃着玻璃杯子,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碎裂的玻璃杯发出刺耳的声音。丁科长和水水的脸色煞白,一直看着我把手里的玻璃杯吃进肚子里,站在我后面的两个汉子都傻了眼,表情有些失常。我猛然咳嗽了一声,两个汉子立即站好,而丁科长和水水却被我的咳嗽声吓的颤抖了一下。
“唉,现在想弄死一个人太简单了,我总觉得黑蛋死得冤枉,你说呢?”
我问水水,但是丁科长却急忙替水水回答了,说:“你别乱猜测,黑蛋是意外死亡,公安局都有鉴定,你别把黑蛋的死跟我们扯上,我们总不能为了二十万杀人吧?”
丁科长头上的汗水流下来,我心里已经明白了,水水和丁科长与黑蛋的死肯定有关系,他们都知道公安局的鉴定,说明他们一直在关注这件事,水水说她根本不关心黑蛋的事,那是假话。但是他们为什么要害黑蛋?就是想不给这二十万的货款?恐怕不完全是,丁科长不会为这二十万冒风险,他收取药商的黑钱,不知道有几个二十万。
我故意对身后的一个汉子一招手,汉子就走到我身边,我对着他的耳边细语几句。丁科长似乎很紧张,不知道我给汉子交代什么。
我刚跟汉子说完,丁科长就用怯怯的声音说:“兄弟最近是不是有什么急事等着用钱?其实好说,二十万嘛,我想办法借给你就是了,也算我交个朋友,你先别急,我想办法,你明天来,明天。”水水又忍不住插嘴了,说:“就是就是,过去我们跟黑蛋都是好朋友,黑蛋也没少给我们好处,他死了我们还没去看看白猫,也应该帮助帮助她。”
“你少说几句吧!”丁科长气愤地对水水说,“黑蛋什么时候给我好处了?胡说八道!”
水水的脸色当即变了,嘴唇都哆嗦起来。
丁科长和水水大概以为我刚才对身后的汉子交代如何收拾他们,所以马上答应可以借给我钱,其实我只对汉子说:“你站好,瞪起眼来。”
不过我不能等到明天来取钱,我知道明天还会发生许多变化,所以必须今天把钱拿走。丁科长从家里拿出二十万块,不会费力气的,我就说:“明天给钱晚了,如果明天给钱的话,丁科长今晚就要跟我们一起走了。”
丁科长抬头看看我,缓和了口气说:“好、好,我在家里找找,能凑齐的话……”
“那就快找吧。”我催促说。
丁科长很快从卧室里取出二十万交给我,说,“就算借给你的,什么时间有了就还,没有就算了,兄弟嘛有困难相互拉一把。”我笑了笑,说:“这可不是我的钱,我是替黑蛋来取钱的,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我说完看了一眼水水,她还在发呆,看到我站起来要走,她也急忙站起来,好像要为我送行,但是又没有移动身子,只是傻笑了一下,说:“阿林,有时间还来呀!”
出了丁科长的家,我急忙跑到一个厕所里排泄玻璃渣子。有些气功大师经常使用这一招蒙人,其实胃里可以暂时存放一些玻璃渣子,就像那些尖锐的鱼刺一样,不是也没有对胃造成破坏吗?当年我跟师父学了两招所谓的硬气功,一招是吃玻璃杯子,另一招是手指插进高速旋转的电风扇里,使转动的风叶戛然而止。后一招我是经常玩的,但是吃玻璃杯过去只玩了一次。
两个汉子已经对我崇拜得五体投地,我给他们工钱的时候,他们死活不要,希望能长期跟着我干。我想了想,不管白猫今后找不找男人了,只要药行还开张的话,真需要这样五大三粗的帮手,于是就告诉他们,过一些日子到药行去找我。
当我把二十万现金丢到白猫面前的时候,白猫像做梦似的看着我,使劲揉自己的眼睛,掐自己的腿。她不相信眼前的事情是真的,二十万块这么容易就提回来了,真像做梦一样。
白猫把二十万块钱反复拨拉了几遍,才问我怎么要出来的,说:“没出什么事吧?”
我只淡淡地说:“什么事?是我们的钱,应该给我们的。”
但是白猫看出事情不像我说得这么简单,她看到我拎回钱来没有一丝笑容,反而脸色阴郁,就知道我心里有事,上前抱住我说:“你说实话,你没事吧?”
她把头深深埋在我的怀里。
一连几天,我都在琢磨水水和丁科长与黑蛋的死到底有什么关系,经常一句话都不说。白猫对我真是百般地照顾,她的一举一动都那么小心谨慎,惟恐再给我增添烦恼。她真是个好女人,会看男人的脸色,知道男人心烦的时候该怎么做。
我很想把自己对黑蛋死的看法,再给公安局汇报一下,但是公安局很可能不会理睬我,因为我没有任何证据,只是猜测水水和丁科长很可能共同策划暗害了黑蛋。后来,我去暗访了黑蛋出事的那天晚上,丁科长和水水都干了些什么,结果有足够的证据证实那天晚上,丁科长和水水没有作案时间,他俩和制药厂的几个朋友在酒吧里泡到凌晨三点多。
但是,就在我去制药厂附近暗中调查水水和丁科长的一天晚上,我遭到几个人的突然袭击,差点送了命。这些人是有备而来,而且目的很明确,就是把我干掉。他们手持两尺长的铁棍和匕首,突然前后包抄,我的肩上被捅了两刀,腿肚子挨了一铁棍。
你想有谁会对我有这么大的仇恨,直取我的命来?只有丁科长,他要干掉我绝不是因为给我的二十万,对于他来说这不是个大数目,不值得对我采取如此下策。那么好了,你再想一想,这事情是不是仍与黑蛋有关?他最担心黑蛋的事情被我追查到底。我带着伤回到药行,躲进自己屋里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然后揣了一把砍刀,准备去丁科长楼下蹲坑,等到他和水水出现。有许多案例都是这样,你明知道罪犯是谁,但是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罪犯就长期逍遥法外,法律在这些人面前是苍白的。就像黑蛋的死,我敢肯定是丁科长和水水干的,尽管我还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干,如果我向公安局报案,警察肯定不会插手的。
我答应过白猫和曹姐要为黑蛋伸冤,现在凶手已经浮出水面,我必须去完成这件事情。
惴惴不安了几天的白猫,终于从门外发现了我的异常举动,她哭着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说呀,我求求你!”
我怔怔地看了看白猫,心里一阵揪心的痛,我知道自己这一走,很可能不会再回到她身边了,今后的一切都要靠她自己去料理。我的眼泪涌出来,说:“自从我被父母赶出了家门,是你们收留了我,嫂子,你和黑蛋哥待我像亲兄弟一样,像对待孩子一样,我阿林都铭记在心,我已经找到了害死黑蛋哥的王八蛋,现在就去干掉他,你要照顾好自己,你要……”
我的话说不下去了,转身就朝门外走。白猫猛地抱住了我的双腿,不让我离去,我用力挣扎着,说:“你放开我,我要去杀了那些王八蛋!”
白猫抱着我的双腿,跪在地上哭着说:“阿林你不能去,你黑蛋哥不在了,我全靠你了,你不能再出事了,黑蛋已经这样了,我不能再没有你了,咱不报仇了我不让你报仇了,阿林我求求你……”
我流着泪弯腰想把白猫扶起来,没想到刚扶住她的胳膊,她就一下扑进我怀里,不让我说任何话,把她的嘴唇紧紧堵住了我的嘴。
咸涩的泪水流进了我的嘴里。
我把白猫抱进了卧室,慢慢地解开了她的衣服。她在等待我解开衣服的时间里,一直流着泪微笑地鼓励我,当我进入到她的体内时,她长长地呻吟一声,并伴有轻轻地叹息,说道:“你终于长大了,我的阿林--”
按照白猫的意思,我再次向公安局汇报了黑蛋的案情,没想到公安局非常重视,立即传讯丁科长和水水,但是两个人早已不见踪影。公安局一方面向全国发出了缉拿丁科长和水水的通缉令,一方面在制药厂对丁科长展开了调查,初步确定丁科长害死黑蛋,很可能是因为黑蛋掌握了丁科长大额受贿的证据,并以此要挟他与自己签订药品合同。丁科长为了摆脱黑蛋的控制,就与水水设下圈套,并雇用他人害死黑蛋。
虽然丁科长和水水没有一丝消息,但是他们迟早要被送上法庭的,我和白猫终于喘了一口气,心中的郁闷得到了遣释。
白猫想起了内蒙古还有黑蛋的一些物品,就让我去收拾回来,顺便转道去宁夏发一些枸杞子回来。
我去内蒙古的时候,白猫买了一些土特产让我带给曹姐,还把一个装着玉坠的精制盒子交给我,说:“去给你曹姐吧,这是黑蛋给她买的,没来得及带给她。”
我一下子愣住了,看着白猫说:“你知道黑蛋哥……其实黑蛋哥和曹姐没有什么……”
白猫平淡地说:“不要说了,我都知道,唉,男人嘛,出门在外那么长时间,是需要有个女人在身边照顾。”
这就是白猫,一个普通的乡下女人呀!
当我把白猫捎的东西交给曹姐,告诉她白猫说的话,曹姐说,“黑蛋该知足了,有这样好的女人。”
曹姐明显地苍老了许多,她反复说黑蛋是被她害死的,说:“算命先生曾经给我算过命,我的命太硬,克男人,我的儿子和男人撞车死后,算命先生就提醒我不能再找男人了,但是我遇到黑蛋后却没有控制住自己。黑蛋当然不知道这些事情,看到我经常为他提心吊胆的,还觉得我是没有从死去的儿子和男人的阴影里走出来,没想到黑蛋果然出事了,不是我害的是谁?”
我劝她不要胡思乱想,不要为黑蛋的死承担精神上的负荷,但是没有用,她在我面前不停地哭,并把早就准备好的八万块钱交给我,这是她男人死后,黑蛋借给她重新经营旅馆的本钱。我没有要这笔钱,又交给了她,说这是黑蛋哥给你的,不要还了。“我不是给你的,是给白猫。”曹姐坚持说。
“一样,我可以替白猫做主了。”我说。
曹姐看了看我的眼睛,从我眼睛里看出了我和白猫的关系,她就笑了笑,说:“真好真好,黑蛋可以放心了,我也放心了。”
曹姐就把钱留下了,开始帮我整理黑蛋的专用房间,把黑蛋房间的物品收拾了一下,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有一些衣服和几张老婆孩子的照片。她把房间清理完毕后,就准备喊楼下的服务员帮忙,要把屋里的床和一切摆设都撤了,改成普通的客房。我看了曹姐一眼,突然说:“其实还可以保留着,你说呢曹姐?”
曹姐愣了愣,眼睛突然一亮,随即说:“我也是这个意思,反正也不差这么一间客房,总有不怕出事的人来住,是吧?”
我离开旅馆的时候,曹姐一直把我送到了车站,她似乎已经恢复了体力,而且脸上又化了妆。她站在夏末傍晚的阳光里,身子被一片绚丽的虚光笼罩着,显得虚幻而遥远,只能大概看清她身体的轮廓。
随着我越走越远的身影,她的一只挥动的手举向天空,节节升高。
2002年3月26日凌晨4点写于稻香园犁月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