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吧,我相信。”她的语气平缓了一下,说,“那又怎么样呢?你现在还小,在你这个年龄说这样的话,能靠得住吗?过几年,你就不会这么说了,我们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再说了,我还不爱你哩,什么叫爱呀,我看得比你清楚,伟大的导师马克思给他的女儿找男人的时候,还问那个男孩,说‘你有钱养活我的女儿吗?’女人找男人,是找个窝,你眼下还是先顾自己吧。”
很明显,她是嫌我没有钱,当时我由于气愤,也就不怎么考虑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我说:“虽然我现在没有钱,但是我还有脸面!”
这一下激怒了她,她把枕头摔向我,让我快滚,“既然你恶心我,就不要再来找我!”她驱赶着我,用脚把我朝床下踹着,就在这时候,她床头的一个小电铃响了,她一愣,立即快速穿衣服,对我说,“快走,公安来查房了!”
我的心“突突”跳,这突然的情况是我根本没有想到的,愣愣地呆在那里不敢动了。她简单地穿了衣服后,拽着我刚跑出屋子,就看到几个男人跑上了楼,看到我们后,就呵斥道:“都别动,站住别动!”
很显然,几个男人是便衣公安,他们迅猛地从我们身边跑过去,冲进房间拽出了成双成对的男女。
洗脚屋柳老板慌张地朝楼上跑来,对一个便衣公安说:“兄弟,别介别介,我跟你们王副所长……”
柳老板说着,用身体蹭了那个便衣公安一下,但是便衣公安虎着脸,推了柳老板一把,说:“少废话!走,一起走,到了派出所再说!”
楼上一阵鸡飞狗跳,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吆喝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一个肥胖的男人只穿着一条短裤,举着双手从楼上弯腰走出来,紧接又有两个男人裸着上身走下楼,那几个便衣公安凶着眼跟在后面。
外面停着两辆面包车,柳老板和六个女孩子被推搡进一辆车内,其中也有杨洋,她的头发散乱着,但是神色却不慌张。而我们这些男人就不同了,一个个垂着头,一脸的惶恐,被连推带踹地装到另一辆面包车上。
两辆面包车在派出所院子里停下,我们被带到一个大屋子里,里面有两个穿着公安服的干警,开始对我们审讯。首先审讯的是柳老板和杨洋她们那些女孩子,主要问她们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等等。两个干警一个审问,一个登记。审问的时候,柳老板已经被一个便衣公安叫到一边,低声问话。
把女孩子都审完了后,柳老板就和便衣公安走过来。
“以后再搞这些不正当的生意,就把你的洗脚屋端了!”便衣公安严肃地对柳老板说。
“一定一定,我们只搞正当的按摩,你们放心。”柳老板撒着娇对公安下了保证,在一个本子上签了字,然后对女孩子们说,“听到了吧?让你们规矩点,你们在屋子里都干了些啥?走吧,回去再收拾你们!”
你或许不会知道为什么派出所没有刁难这些女孩子,很快就把她们放回去了,我后来也是听黑蛋解释的。黑蛋说派出所的人把这些女孩子当成了摇钱树,没有这些人他们去抓谁呀?派出所的干警一般有三种外来的收入,抓嫖客是一种,抓赌博是一种,还有一种就是靠盘剥自己管辖内的个体小老板。当然黑蛋的话也不能全信,公安队伍里有个别这样的人,但更多的是像报纸上宣传的那些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好干警。
女孩子就跟着柳老板走了,杨洋走出屋子的时候,偷偷看了我一眼。她们走后,我们这些衣冠不整的男人就被一个个叫过去审问,面前放着一个录音机,边审问边录音。手续比较简单的是那些本地有身份有单位的人,审问之后,兜里有5000块钱的,掏了钱走人,没有的就对他说:“明天中午之前,把钱送来,送不来我们就去单位或者家里要了。”
这些男人慌忙点着头,表示一定准时送到,并请求不要通知单位或是家里。公安就把他们放了,知道他们明天会早早地把钱送来,他们要的是脸面。
有两个男人是外地来的生意人,兜里没有5000块钱,对他们的录音没有多大用处,干警们商量了一下,就把他们兜里现有的3000多块掏了出来,然后把他们扫地出门。
最后剩下我这个既不掏钱又不说话的人。干警们对我进行了搜身,搜出了我的身份证和剩下的几百块钱。这些钱对他们来说当然太少了,于是他们又搜,搜出了一张欠条,是买黄芪的乡下人写给黑蛋的,当时黑蛋让我收起来了,我忘了交给黑蛋,欠条这样写的:
今欠鸿源药行黄芪款壹万叁仟元(13000元)整,特立此据。
欠款人:支顺利。
当天晚上,派出所很快通知了我父母,让我父母带着钱来领人。他们真有办法,几个电话之后,就把我父母从睡梦里找出来。我一直不告诉派出所自己是哪里的,就是担心被父母知道了,你想想我父母知道了这件事情会怎么样?你想想吧,真是糟糕透了!派出所偏偏按照我身份证上的地址通知了我父母。
这下子我父亲来劲了,对我母亲说:“你看看你看看,我就知道这个小王八糕子不会好,那天我给他骟了,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虽然母亲还惦挂着我,但是父亲坚决不让母亲去看我,“你能拿出5000块你就去,5000块呀!”他说把我放在派出所里挺不错,如果能一直关在里面更好,“对他来说,那真是个好地方。”
母亲毕竟心软,我离家的这些日子里,她的心一直悬着,现在终于听到了我的消息,就很想到省城去看望我。父亲就对她说,“你去吧你去了也别回来,你去见他也不怕害臊。”
派出所从我父母那里没有看到一点儿送钱的希望,这是他们想不到的,父亲根本就不认我这个儿子了,让派出所看着办,父亲甚至给派出所建议说:“那小子早晚还要犯大事,你们最好一枪把他毙了!”
派出所当然不能把我枪毙了,他们顶多对我这个没有油水的家伙推一把踹一脚,一个晚上没有让我睡觉。第二天,他们想起我的那张欠条,于是就给鸿源药行打了电话,找到了黑蛋,问我在药行是个什么人物。他们知道我只是个打工的后,就把黑蛋训了一通,责怪黑蛋没有管好我,必须对黑蛋罚款,让黑蛋尽快到派出所。我已经困得不行了,坐在一张排椅上睡着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黑蛋还没有来,派出所的人有些焦急,就在这时候杨洋来了。
杨洋是从柳老板那里得知派出所只剩下我一个人没有出去,柳老板第二天给派出所的王副所长打电话,感谢副所长对她和几个女孩子的关照,顺便问了问昨晚被抓进去的男人怎么样了,才知道就剩下我一个,并且派出所一晚上没让我睡觉。
“我去领出他吧,我不去领没有人会领他。”杨洋对柳老板说。柳老板还是理解杨洋的心情的,毕竟我是因为找杨洋才被拉进网里,但是柳老板觉得即使不去领我,派出所关我几天还要放了,他们留着我还得管吃管住,很麻烦的。
杨洋说:“放是要放的,只是他要受许多苦。”
柳老板不说话了,盯住杨洋看了半天,看着杨洋走出去。柳老板心里想些什么,是很容易猜测到的,她觉得如果杨洋能爱上我,倒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派出所的干警认识杨洋,看到杨洋来领我,都有些晕了,这种情况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你交钱才能领走他呀。”干警提醒杨洋,并用不可理喻的目光审视她。
杨洋对派出所的干警说:“5000块我没有,就2000块,你们看行不?”
派出所的干警正担心黑蛋不来领我,不知道该把我怎么处置,既然杨洋愿意掏钱,两千就两千。于是他们从杨洋手里接过2000块钱,进了里屋对我喊道:“别睡了别睡了,快走!”
我睁开眼发现杨洋站在我身边,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就被一个干警拽着胳膊提出去。
“嘁,这小子还行呀,嫖娼嫖出红颜知己了。”他们看着杨洋说。
杨洋没有理会他们,也没有理会我,一个人在前面走了。我跟在她后面走出派出所,杨洋就站住了,对我说:“你走吧,以后别来找我,也别再进洗脚屋这种地方,这不是你进的,你好好挣钱去。”
“什么人能进那种地方?”我问。
“需要发泄的人,或者排遣情绪的人,也就是病人。”
“我也是病人。”
“你已经不是了,你现在很健康,你要想办法挣钱去,而且要靠正当手段挣,一个男人不能挣钱,这个世界就没有他说话的场合,没有他立足的地方。”
杨洋说完转身就走,我跑几步追上她,要弄清楚她为什么丢掉2000块钱把我领出来,她挣的钱不容易呀,这不是爱是什么?“我是觉得你小,刚出来混,还有成为一个好男人的可能,再说,这次你也算因为我被抓了……现在,我们两个人谁也不认识谁了。”
“我跟报社说好了来采访你,你不找你的父亲了?”
“我当然要找。”她说着又朝前走了,边走边说:“不过不需要你掺和了!”
我看着她走出很远,我对着她的后背喊:“我就要掺和,我一定要帮你找到父亲!”
回到了药行,白猫用鄙视的目光冷冷地看着我,“出来了?看样子挺神气呀?”显然她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她估计我在派出所饿了肚子,正在给我准备饭菜,“你这么屁大的人儿,竟然去那种地方!”
虽然刚回来就被她一阵奚落,但是我心里很温暖,鼻子一酸哭了,而且哭声很大。她的脸色很快温和了许多,示意我别把里屋的孩子哭醒。女人总是不断地宽容男人,她们具有天生的母爱。
“你黑蛋哥怎么没回来?”她小声问我。
我这才知道黑蛋去派出所接我了,白猫还以为我是黑蛋接出来的。过了不久,黑蛋回来了,回来后就看着我笑,很得意的样子。
“你真行,”他点上一支烟,慢慢吐出烟雾,摇摇头说,“真行。”派出所把我的事情已经跟黑蛋介绍了,黑蛋又把杨洋接我出来的事情讲给了白猫听。
白猫也觉得奇怪,问我:“你和她到底有啥瓜葛?”
我就老实地讲了,从我认识杨洋的那天晚上,讲到我们今天上午分手的场面。黑蛋和白猫听完后,两个人的反应完全不同。黑蛋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说:“不知道还有这段历史,你还是小儿科,太容易动情,过去的就算是爱情预演吧,踏踏实实跟着黑蛋干,保准让你有钱,到时候要不要她,你来定!”
白猫却一声没吭,眼窝湿乎乎的,把一碗新煮的米饭端到我面前。
原来我担心讲了自己的事情,黑蛋能把我赶走,没想到他们对我似乎比以前还和蔼了,下午我就一直踏实地睡觉。
吃过晚饭后,黑蛋郑重其事地对我说:“走,跟我出去,省得你晚上闲得蛋疼。”
“我不会打麻将。”我知道黑蛋又要出去打麻将。
白猫说:“要去你自己去,带他干啥?”
黑蛋瞪了白猫一眼,说:“你不知道带他干啥?把他放在家里,他如果再跑到那种地方怎么办?我要对他负责任了。”
白猫不说话了,想了想,把我叫到里屋,说有话单独跟我说。黑蛋笑了笑,看着白猫把我带进里屋。
“你知道我叫你干啥?”她严肃地看着我。我摇摇头。
她喘了一口粗气,说:“你向我保证,永远不打麻将,能不能?”
“我为什么向你保证呢?”我问。
“为什么?你还是小孩子,在我们家干活我们就要对你负责任,就要管教你,不能看着你毁掉!”
“我不打,我打麻将干啥。”我小声说。
“好,这是你说的。”她松了一口气,看着我的眼睛说,“你要是打麻将被我知道了,看我怎么对待你!”
其实究竟怎么对待我,当时她心里也不清楚,但是她就是那么严肃而自信地说了“看我怎么对待你”之后,就放心地让黑蛋带我去了。
我去了,你想不到我这一去又有多少故事发生了。在麻将桌上,我认识了耗子和他的情妇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