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黄昏时分,斜阳从树林间的缝隙里射下来,照射在枯叶荣草上,色彩不再,而是淡淡的泛黄。仿佛是旧时光的记忆走进了新世纪的生活圈子,把曾经在那段时光里沉溺的人深深地困住。
苏晨懒散地回眸,愁云惨淡,死气沉沉的,从树林的前面一直望到树林深处去,就在那将模糊成一点的地方,忽然有一个会移动的点,由远而近,渐渐的清晰了起来,苏晨努力睁大眼睛,极力看去,随着两者之间的距离的拉近,苏晨看清楚了那是一个挑着一旦柴的老头子步履轻快的向树林外走来。
等到他走进苏晨的那一刻,他先是停住脚步,把肩上的那旦柴放在一边靠着一个粗壮高耸的大树,拉出夹在腰带里的一块很干净的白色帕子,从额头到脖子擦了一边,然后悠然自得地一屁股坐在他的柴对面,硬朗的身体灵活得跟年轻人一般无二。苏晨切切实实的看到他坐下去干脆直接,直接就是一下子就坐到位。
老头子穿着朴素简单,跟他满头华发,皱纹满面的外冒特征很相似。坐下后他挪了挪自己的屁股,感觉舒适后,惬意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旱烟袋和烟斗,谙练成熟地裹起一个烟卷,插进烟斗的烟嘴里去,有不紧不慢的摸出自己的一个老款式煤油打火机,用老茧斑斑的大拇指与那打火机的砂轮摩擦了几下,只看到砂轮下,靠近棉芯的那个地方冒出集团灿烂的火花,那棉芯就呼啦的一下燃烧起来。
他眼角的皱纹很多,此刻微微的舒展了,打量了苏晨几眼,将烟斗移到打火机的火焰上方,咂嘴咂嘴的抽起来。没多久,他焉瘪的嘴巴里就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来,就像熊熊的烈火蓄积了大量的热量,需要瞬间爆发出来。
抽了几口,他把烟斗顺手在背靠的大树上抖了几下,那燃尽成灰的烟灰就像冬天的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苏晨一时间看得入神,联想了很多类似这样的场面,不知不觉,眼泪夺眶而出。
老头子粗衣简布,打扮很平实,笑起来的样子很和蔼可亲,慈祥善良。他笑颜满脸地看了看苏晨,而后朗声道:“小伙子,看你愁眉苦脸的,有什么心事,不妨跟我这个爱管闲事的老头子说一下。”
苏晨回过神来,擦掉眼角的泪水,走上前去,缓缓开口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时过境迁,往昔不复,又何必再提呢?”
老头子一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朝着苏晨指了指一边长着一蓬绒草的地方,示意他坐下来说。
苏晨明白他的意思,便坐下来,准备和这个从未谋面的老头子说说话。
“小伙子是这里人吧。”其实老头子根据他的肤色和说话的口音早就判断出他是本地人了,这样明知故问的目的不过是想拉开苏晨的话匣子而已。也可以让苏晨少去一些顾虑。
“嗯,是的,我家就距离这里不到三公里。”苏晨回首望了前方一眼,回头道。
老爷子抽了一口旱烟,吐尽了嘴里的烟雾后,笑着说道:“我家就住在前面,距离你家两公里的样子,我姓张,人们都习惯叫我张大爷,要是你不嫌弃,以后就叫我张大爷好了。”老爷子很健谈,说话都是那样的流利如梭。
“哦,怎么会嫌弃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至少以后我也有个说话的人嘛。”苏晨突然感觉心里的阴郁一下子少了许多。有那种破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
“我给你说说我的故事吧,我想这将会对你有很大的帮助。”张大爷沧桑满目,皱纹纵横的老脸微微变得僵硬,凹陷的双眼眯成一条细线,陷入了过去的回忆之中。
苏晨没有回答,因为他不想打断老爷子的思路,他静静地看着老爷子,静下心来,认真聆听。他觉得老头子一定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物。想来是遭到什么困挫,才会深沉稳重吧。
老子说得很详细,只要是对苏晨有帮助的东西都给苏晨说了出来:1951年,我的父亲因为参加了解放战争,在解放贵州的时候,不幸被敌军打中头部。没出三个小时就命丧黄泉。听军部最后反馈给我们的消息是,我父亲为了激励士气,一个人单枪匹马,身先士卒,拿着一捆炸药,不顾一切,率先垂范,冲进敌人的阵营,和敌军玉石俱焚了。
战士们看到我父亲都这样奋不顾身,将生死置之度外,哪里还管敌人的枪炮有多么猛烈无情,一个个就像神兵天降,只管拿起武器,如猛虎下山,猛龙过江一般杀向敌人。
那一场大战很激烈,战后余生的士兵们跟我说,除了兵器的碰撞声和喊杀声,其他的声音根本就听不到。那可谓是尸骨成山,血流成河。
大战结束后,地方和我方都伤亡惨重,尽管地方最后全军覆没了,但是我们也元气大伤。剩下的几个伤兵寻找了好几个小时才找到我父亲。
那时候我父亲流血过多,根本就不行了。我父亲要求那些士兵将他杀了,给他一个痛快与光荣。但是士兵们都是重情之人,忠义之士,大家一起出生入死十多年,哪里肯将我父亲弃之不顾呢。
他们明明知道我父亲活不过几个小时了,还是要把我的父亲背起来,几个人,你背一段,我背一段,轮换着,一步步,艰难地往回走。直到我父亲断了最后一口气他们也没有放弃把我父亲带回部队的念头。
苏晨问:“那他们把你父亲带回到你的家乡安葬了还是放进了烈士林园了?”
张大爷咽了一口唾沫,干涸的皮肤出现了很大的浮动,吸了一口烟,继续道:“我的父亲自然是被他们安葬在烈士林园了,距离这里有一百多公里,我每年清明节都会去给我的父亲上香烧纸呢?”
张大爷的故事并没有这样说完,他站起身来,挑着柴,也招呼苏晨起来,两人一边走一边说:那时候我才十岁。我母亲身怀六甲,知道这个消息后,沉郁而终,包括那个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这个奇妙无穷的世界的孩子。
自从那之后,我就四处流浪,奔走他乡,为了活下去,我去杂货店做过苦力,去供销社做个童工······我基本上是不想活了的,我觉得我的人生已经失去了意义,我只想一死了之。我无法面对上天这么残酷的对我。
但是,我后来还是想通了。因为活着才有希望。人总是要经历过才会成长的。温室里的花朵经不起严霜的摧残,风雨中成长起来的大树一颗傲视苍穹,独当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