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百战将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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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西路军悲歌(3)

半夜,他们来到了黑河边。走着走着,突然,肖永银一脚踩在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脚下一绊,摔倒在地上。在惨淡的月光下,他看见这是具被雪半埋着的尸体。扒开雪,再仔细看看,死者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灰棉衣。望望周围,这儿一具,那儿一具,横七竖八,全都是半埋在雪里的尸体!月光洒在这一大片尸堆上,战士有的半侧着身于,有的仰面朝天,有的半跪在地上保持着射击的姿势,有的坐着,两眼死盯着前方……雕塑一般,用一个个僵硬的姿势,凝固成一个永恒的雕像群;以永世的沉默在向苍天,向高山,向流水,询问着一个永恒的问题……

他们心酸透鼻,眼泪夺眶而出。

风呜呜地吹,风在呜咽;水哗哗地淌,水在哀号。黑河已经开冻,冰块撞着冰块,急急向山下奔去。他们最后望一眼黑河边上的这群雪墓,心中说道:

“安息吧,亲爱的战友!我们会永远记住你们的!”恍惚间,他们觉得,雪地里半埋着的躯体全部站了起来,风撕扯着他们的破絮烂衣,他们大声喊道:去吧,去吧,把我们全体的英勇战死,报告中央!报告中央!我们就在这里,永远地看着你们,保佑你们一路平安!一路平安!……

“会的,我们会为你们报仇雪恨!”他们低声地向英灵们宣誓。抹掉眼泪,挽起裤管,互相搀扶着,趟过冰冷彻骨的黑河。到了河对岸,他们向东面的山上爬去。他们知道,只要一直向东走,就可走出祁连山,由陇西而陇东,一直东行到他们的目的地。可是,他们刚刚攀上一块石头,突然,头顶上传来一声喝问。

“什么人?”糟了,撞上了警戒的敌人!两人一惊,忙缩回身子,顺势躲进了身边的小树丛。山上“叭叭”打了几枪,就听见跑下来几个人,手电筒的光往往山下乱照一气,一边咋呼着:“快出来,老子已经看见你们了!再不出夹,就要开枪了!”闹腾一阵,听听四周没有了动静,他们又继续往山上爬……

一连在山上躲了几天,颗粒未进,人饿得虚脱,身子软绵绵的像面条,脚像踩在棉花堆里,走路轻飘飘,腿肚子直打哆嗦,荡秋千一般,晃晃悠悠,摇摇摆摆。几次出山的希望都因碰上警戒的敌人而破灭。想找点吃的,冰天雪地的祁连山上连野菜草根也找不到,再照这么饿上两天,他们就连晃晃悠悠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了!这天拂晓,他们发现山脚下有几户稀稀落落的人家,就冒险往那里摸去,好不容易快要挨到人家,突然发现屋子周围晃动着几个穿灰军服的人影。那几个人还不时地朝四处张望,像猎人一样,张好陷阱,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觅食的企图破碎了。这次行动又耗尽了他们体内残存的一点气力。天亮了,太阳出来了,祁连山的太阳照着两个并排躺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下的瘦小的身子。两人用饿得眼球发黄的无神的眼睛看看对方,相互往一起靠靠,心里在向年轻的二十岁的生命告别……他们多少有点遗憾,为没有死于枪口下却死于饥饿而遗憾。抬眼再最后望一下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觉得这一切是那么值得眷恋,可是,等到明天太阳再照常升起的时候,他们将永眠在这块岩石下……

肖永银伸出鸡爪似的手摸摸索索去探陈明义的身体,陈明义也摸摸索索去探他的身体,两个人的手同时碰到了一个凉凉的东西上,濒死者的心里划过一道闪光:总指挥的皮包!--还有那封沉甸甸的信--西路军给中央的信!假如说人的潜能存在于精神之中的话,那是因为人是唯一有精神生活的动物。在生命的极限,在肉体濒于死亡时,某一个超乎寻常的信念可以将耗尽的生命力重新唤起,这时的人,就像天神一样,超乎寻常地万劫不灭,死能复活……

两人挣扎着撑起身子,靠着岩石喘息着。肖永银艰涩地笑笑:

“看来,我们无论如何不能死--我们没有权利去死……”

“对,死了,没法交待。”两个人同时伸出手,四掌紧握: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他们开始做最后一次出山的准备,准备着破釜沉舟:不死,就活着出祁连山;死了,就永远沉默,永远保守秘密,让总指挥给中央的信同他们的尸体一起腐烂。肖永银把信仔仔细细缝进自己的破毡帽里,帽子又烂又臭,想来谁也不会青睐它。皮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他们准备仔细检查一遍,该烧的要烧掉。那里边有文件,笔记,还有许多照片,他们仔仔细细地翻看着这些照片,有总指挥本人的,有总指挥和其他红军高级将领的合影,有朱德总司令的……他们饿眼朦胧地看着,心里多了许多柔情,投身红军后的许多经历都在这些面容的注视下亲切而温暖地活跃在眼前。两人互相热热地望一眼,更不想去死,对生命的留恋此时比任何时候都更为炽热。最后,他们划一根火柴,火苗慢慢悠悠地燃着,把照片一张一张投进火里时,他们感到万分惋惜。干完这些,天也黑了,他们摇摇晃晃站起身,义无反顾地朝山下走去……

目标仍然是山脚下那几户人家,他们首先得搞点吃的,这是活下去的前提条件--是不是“自投罗网”也顾不得了--这时,假如他们是基督教徒,他们会说声“上帝保佑”。假如是伊斯兰教徒,他们会说声“穆罕默德保佑”。假如是佛教徒,他们会说声“释迎牟尼保佑”。因为他们什么教徒也不是,就什么也没有祷告,凶吉祸福只在此一举了。他们意外顺利地摸到屋跟前,壮胆敲开一家的门,这家的男主人长相挺横,假如要结果了他们也易如反掌,但他们身上带的白花花的大洋显然具有诱惑力,汉子一眼看见,眼里枕起了贪婪,污垢垢的大脸就大放光彩。他们用两块大洋买了些残羹剩汤和一点黑乎乎的干粮,用五块大洋买了两件农民的破棉袄。这棉袄大概是农民的爷爷辈穿过的,因年代久远,白布变成黑布,破成渔网一般,里边的羊皮上生了一层虱子,用手一拨,像土一样一落一地。他们也顾不了许多,换上这件棉袄,拣上两根打狗棍,乔妆打扮一番后,竟于当晚奇迹般地出了祁连山。

祁连山愈来愈远……

7、水,水啊!茫茫戈壁滩

出祁连山,只过了一道死关。以后路亦迢迢道亦远,死关复死关。

这天,他们来到了戈壁滩,举目远眺,沙海中礁石一般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坑坑洼洼,像地球上的一张大麻脸,他们听说过戈壁滩的厉害,白天断然不敢过。太阳是戈壁滩的霸主,沙海是太阳的凶残帮手,两个同谋者携起手,会把人体内的水分蒸干,制成干瘪的木乃伊。因此,他们耐心地等待着太阳落下地平线,这才紧紧张张开始了他们穿越戈壁滩的行动。不幸,他们的身体过于虚弱,加上沙地又松又软,怎么走也走不快。夜很快过去了,戈壁滩的白昼降临了。看看无处藏身,他们赶紧挖个沙坑,钻了进去。

躲在里面,能感觉太阳在不断加温,越来越毒辣。沙坑成了蒸笼,不久就变成了火笼。他们想往下钻,但沙子不像泥土,没有粘性,掏得深了,就发生“塌方”,把他们活埋进去。捱到中午,情形更加恶化,太阳垂直地泻下万道火龙,沙海被蒸腾得燃烧起来,热流形成气浪,像发生了一场沙漠大火,滚滚热浪,呼呼地从四面八方扑来,扑得他们口干舌燥,大汗淋漓,五脏六腑都在燃烧。嘴里像有团火往外喷,两人只能大张着嘴,呼哧呼哧地喘息,这样不大工夫,他们就感到身体里的汗流尽了……

“不能这样渴死!”陈明义喘息着,从干哑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装了消音器一样,极其微弱,“走,找水喝……”肖永银惊讶地扬起眉毛:

“这么大的沙漠,哪里去找水?”陈明义转动着浑黄的眼珠,从沙坑里探头四处张望,突然,他汗涔涔的脸上露出惊喜,死灰灰的眼睛里倏然间闪亮,指着远处说:

“你瞧,那里一只野羊!”肖永银疑疑惑惑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很远很远,有一个小小的晃动的影子,他也一下兴奋起来,一拉陈明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