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丹和习仲勋一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显然他们已经都有了把文瑞留下来工作的意思。刘志丹说:“文瑞同志,这次来就不要走了,这里很需要你。”马文瑞忙说:“我还得很快回陕北去,特委派我到三边搞兵运,工作还没交代。”习仲勋说:“马文瑞同志,你就留下来吧,我们一起干。”马文瑞看出两位是真心动员自己留下来,只是觉得没通过陕北特委不大合适。他正犹豫着,刘志丹又说:“红26军要重整旗鼓,营、连、排指挥人员很缺,许多同志军事上还多少懂一点,但没有文化,政治理论就更谈不上,咱们刚刚办起一所军政干校,没有政治教官,你留下来教政治课吧。这所学校,主要培养军事干部,也有少数地方党政干部。咱们的苏区要巩固发展,地方千部的素质也得加紧提高呀。”马文瑞听得动了心,又见刘志丹、习仲勋如此热情挽留,便说:“那好,我留下。只是得给陕北特委写封信说明一下情况。”习仲勋忙说:“那好,高岗被撤了职,正好要回陕北去,信就叫他捎去吧。”一件具有重要意义的事情,就这样确定下来。
此刻,天色已晚,刘志丹说:“走,到我窑里吃饭去。”说着便领文瑞几个出门朝山沟对面坡上的小窑洞走去。刚上检畔,就听窑里有小娃娃哭。刘志丹很动情地说:“你们听,我那个娇女子又哭了。”果然大家一进门,就见穿着一身改小了的红军军服、头戴红五星八角帽的刘力贞站着哭哩。“死猫子,谁叫你抓我贞娃!”刘嫂子正训斥一只花猫哄贞娃不哭,一时竟没看见志丹他们回来。贞娃眼尖,见爸爸领着几位叔叔,便住了哭,指着地上的猫子说:“爸爸,猫子抓我手来。”刘志丹一下被逗乐了,跺脚笑着说:“是吗?唉呀,都流红血了。小红军要坚强,是你先捉它来?”“嗯。”“这就对了,你捉人家,它抓你,还哭什么?
”小贞娃被问得无话可说,嘿嘿一笑,抖掉了脸上挂着的泪珠。
刘志丹疼爱地蹲下身子,用那双握惯了枪柄的大手给贞娃擦了擦眼泪说:“贞娃,你再也不要抱猫子了,它喜好自由,你捉它,人家就不高兴。”“嗯。”小红军点头答应着,显出很懂事的样子。父女俩沉浸在幸福中。那情形,使马文瑞很感动。他想象不来,整天握枪打仗的刘志丹,眼下竟是这样一个儿女情长的和蔼的好父亲。刘嫂子站在一旁看着,显然也是感动。在这个不识字的淳朴的农村妇女看来,“老红军”对“小红军”的亲情,也就是对自己的爱情,心中这些天来聚积下的委屈,早化作几滴泪水,夺眶而出。说真的,这些日子刘志丹实在是太忙了。自从她们母女来到南梁堡,他还一直没时间同她娘俩好好拉过话哩。刘志丹抱起贞娃,才发现马文瑞、习仲勋还立在地上,忙对同桂荣说:“贞娃妈,你怎搞的,来了客人也不让上炕,也不倒茶做饭。”“唉呀,真个,你看我!赶紧上炕歇着,老红军批评得对。”刘嫂子风趣地说着,忙把客人让上炕,很麻利地倒了茶水。这茶水其实是山里挖的甘草根泡的水,甜丝丝的,很解渴。她还端上一老碗杏干让客人吃,嘴里一个劲儿道歉说:“你看我,光顾了哄贞娃,把上门客都冷落了。你们先拉话,喝茶吃杏干,叫我给咱剁荞面。”马文瑞这才注意起热情好客的刘嫂子来。她梳着陕北年轻媳妇一样的纂儿头,脑后的发髻上别着一根银钗,右耳侧垂下一缕长发,穿着新婚时的红袄绿裤,弯腰和面时,身子有节奏地闪动着,显得又精干又麻利。这使他记起了自己的大嫂,心想,刘志丹同志的妻子,像千千万万个陕北农村妇女,是一位典型的贤妻良母。听说她对志丹闹革命很支持,马文瑞心中便对刘嫂子多了几分敬意。他由刘志丹怀里接过贞娃说:
“来,叫叔叔抱。”贞娃睁大一双既像她妈又像“老红军”的眼睛,望着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叔叔,好奇地问:“叔叔,你怎么不当红军?”“贞娃,不敢胡说!”刘嫂子忙说。“我这回就是来当红军的。”“那,那你为啥不穿红军衣服?”刘志丹说:“叔叔一会儿就要换衣服,他是爸爸请来的先生,给红军叔叔们上课哩。贞娃听了爸爸的话,目光变得很惊奇,显然开始敬佩起这位不穿红军衣裳倒能给红军叔叔们上课的“先生”来。在小孩子的心目中,能给红军叔叔当先生的人,一定是天底下最有本事的人啦。炕上的人闲谈着,地上的刘嫂子和好一块荞面,就开始搂柴烧火。灶口红艳艳的火舌卷出来,映照得窑里通明。贞娃从叔叔怀里挣脱,自告奋勇要帮妈妈烧火。刘嫂子调好汤,开始剁面。咚咚咚咚,极有节奏的剁面声就像陕北正月闹秧歌的锣鼓声。马文瑞情不自禁地说:“刘嫂子,早就听说你们保安婆姨荞面剁得好,果然名不虚传呀。”刘嫂子说:“唉,这刀案都不行,要在我们卢子沟家里,那才叫你见世面。”说着咚、咚、咚、咚剁得更带劲儿了。刘志丹笑着说:“人家夸你,也不谦虚,二百五劲儿倒上来了。”大家正说着话,门开了,人没进来,倒见一只手提了只新打的野兔伸进来。随后才看清进来的人是吴岱峰。一进门他就说:“马文瑞,看来你是个有福的,这一阵儿梢大兔子最难打,我一进沟,倒碰上一只。”说着便从腰里拔下刺刀,蹲在地上剥皮开膛。刘志丹见状,自然很高兴,说:
“加上岱峰的兔肉臊子,咱这顿饭可就吃美咧。”吴岱峰把兔肉洗净下了锅,便上炕亲近地坐在马文瑞身边吸旱烟。刘嫂子故意说:“老吴,兔肉下锅,没你的事了,还坐着等啥?”吴岱峰说:“等着吃你的剁荞面嘛--咋,不欢迎?”同桂荣说:“欢迎是欢迎,你得给咱唱一段红军调儿。”吴岱峰说:“那好办,就怕老红军不爱听。”同桂荣说:“快唱,快唱。他不爱听,我爱听。”于是吴岱峰压低嗓门唱道:
半夜里来叫门,274问你是哪部分,只要说是老刘的人,赶快迎进门。
请吃猪羊肉,请吃热蒸馍,老刘喜欢吃荞面,赶快压袷铬……
歌声还没落地,习仲勋和马文瑞就鼓起掌来。刘嫂子高兴得红了脸,嘴也抿不严。刘志丹只是微笑着不说话。等到歌声停了,瞪圆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听出了神的小贞娃才闹着说:“叔叔再唱!叔叔再唱!”小小窑洞里充满了饭菜的香味儿和欢乐的笑声。这一顿香喷喷的野兔肉臊子剁荞面,马文瑞几十年后仍然记得真切。1993年初夏,他应邀回陕北参加照金革命根据地创建六十周年纪念活动时,与年已九十多岁的同桂荣老人相逢,两人回忆起当时的情形,许多细节都还记得。马文瑞说:“刘嫂子,你那天做的剁荞面真香,至今记起还想吃哩。”刘嫂子说:“就那--老红军还批评我没把客人待好。”马文瑞说:“你几时再给咱剁一回荞面呀?”“唉,剁荞面硬,怕吃了你胃受不了。”两个老人都笑了,一边站着的年已六十多岁的刘力贞也笑了。随后大家都变得严肃起来,在沉默的气氛中,人们怀念着已牺牲半个多世纪的“老红军”--刘志丹。回想起来,那同志、亲人团聚的日子,该是多么宝贵而又令人难忘呀!新创办的中国西北工农红军军事政治干部学校,设在离南梁寨子湾林中,有弯弯曲曲的小河,静静悄悄地由林壑中流淌出来。东西两条小河交汇处有一大片山洪淤积起来的滩地,如今就成了军政干校的操场。太阳刚刚由前川的山峁背后伸出半个头,金色的光芒照耀着山林河流和河湾操场上操练的红军千部们。乳白色的晨雾沿着河川升腾起来,为湿漉漉的林莽披上一层朦胧的轻纱,使深秋的山野更加显得景色迷人。
这时候,有几个人由窑院走下山坡,朝河湾的操场上走来,为首的是军政干校校长刘志丹。他一边走,一边给身边的马文瑞介绍着这所学校的情况。这是近代西北革命历史上,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创办的第一所培养红军干部的军事政治学校。马文瑞穿着一套草木灰染的浅灰色红军军服,虽然肩头和膝盖上打着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红色的帽徽、领章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这还是他第一次穿红军制服。戴上八角帽扎起腰带打上裹腿,年轻的马文瑞显得格外英武。
吴岱峰正在带队操练。一百八十多名精神抖擞的学员,穿着各色衣服,但头上统一戴缀有红五星的八角帽,下身打着一色的绑腿,加上整齐的步伐,队伍显得格外整齐有力。
操练的口号声,震撼着山岳林壑,豪迈地显示出红军的威武雄壮的战斗力和团结一致的决心。多少年了,多少人艰苦努力、流血牺牲,为的就是要建立一支自己的武装。面对操练的队伍,心中兴奋不已的马文瑞暗暗对自己说:“这些可是红军中的精英呀!”他突然发现自己熟悉的杨佰伦、康天民、贺北平也精神昂奋地走在队列中,心中别提有多高兴。
恰在这时,学员们唱起歌来:
黄河两岸,长城内外,炎黄子孙再不能等待。
挽弓持枪,驰骋疆场,快!内惩国贼,外抗强权,救我中华万万年……
歌声鼓舞着士气,也感动了所有的人。
马文瑞感叹道:“这支歌真有力量。”习仲勋介绍说:“这是《爱国歌》,红军战士们最爱唱。歌词是志丹亲自编的。”马文瑞扭回头,见刘志丹也被战士们的歌声感动着,心想志丹可真是个能文能武的红军首领,今后能同他一道工作,正好向他学习。这么想着,却听刘志丹问:“文瑞同志,你看咱们的学员怎么样?”“不错,很不错!凭这精神面貌,一定能学习好,将来也能把兵带好。”刘志丹点点头,随即又说:“这些学员,多数是红26军的连排长,还有地方赤卫队队长,基本全是共产党员,经过培训个个都能成为呱呱叫的军事指挥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