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讲出这样一句话,像晴空里的一声霹雳,使马文瑞羞悔难耐。他瞪着眼睛,大半天不知该说什么,突然一反常态地说:“有了你就走吧。”孙铭泪流满面地离开他的窑洞……他一个人呆愣在那里,老半天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他才缓过神来。“不,我……我有朋友!”那句可怕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来。这是他最害怕听到,又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也是他那极强的自尊心所不能接受的。
他搞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更想不明白,她说的是事实还是为了婉言谢绝而随便找的一个借口。听说是有几位男同志在追求她,但并没听说她有朋友呀!唉,不管怎么说,人家有就算了,感情这事情,必须两相情愿。但当他坐下来,想照例看书时,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脑子里老是刚才那件事。他干脆躺下来,却丝毫没有倦意,感到痛苦不堪。整整一个晚上,他都在痛苦的折磨中辗转反侧。他把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到,那是她在极度窘迫的境况下,临时逼出来的一句搪塞的话。
第二天甲晨,当他还和衣躺在炕上,听见有人敲门。他说:“进来。”便起身下地。门开了,进来的竟是路志亮。路志亮说:“马书记,孙铭有事找你。”马文瑞冷冷地说:“有事回窑里嘛。”孙铭进了窑门,低头立着好一阵儿,小声说:“我……愿意跟你,到陇东去……”说着,便像受了极大委屈的小妹妹,伏在他的肩头上,小声地哭了。
这出人意料的转机来得太突然,太猛烈了,令人几乎难以接受。他很快便明白从昨天到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了,胸中郁结的疑雾,顿时消散。仿佛黎明之后太阳升起来了,光芒四射地照耀着一切,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而幸福的感觉鼓舞着他。他张开有力的手臂,把孙铭拥抱着。他觉得自己在流泪。她的啜泣里,也渐渐充满了欢乐。
革命者的爱情像陕甘宁边区的天空一般湛蓝纯净。马文瑞与孙铭的婚礼是极其简朴的,但又是最隆重最感人的。他们这两个人的结合,被周围的同志们视为大家共同的喜事。两人凑了点钱,在街市上买了一百个鸡蛋,煮熟了,款待前来祝贺的同志们,每人居然可以分吃五个鸡蛋。大家又凑五块钱,在蟠龙街一家小饭馆订了一桌饭。吴岱峰来吃饭,还特意带一瓶酒祝贺。这个空前简朴的婚礼,从此传为美谈,成为一种新风尚,兴起在延安火红的年代里。
陇东古称北地,位于甘肃省东部,与陕西、宁夏接壤,属关中平原与边塞高原过渡地带,山形地貌颇具特色。西南有董志塬,塬面坦荡,土质肥沃,实乃天然粮仓,素有“八百里秦川,顶不上一个董志塬边”之说;东北有城壕川、悦乐川、豹子川、太白川、大风川、马岭川等,川阔河清,水草肥美,是理想的牲畜牧场;陇东西北的盐池县、定边县有海子盐池,盛产食盐,周围诸省用盐多经陇东而出;蒙地有良马,也多以陇东庆阳等城镇为交易集散地。陇东城镇自古又是商旅云集、市场繁华之地。故陇人居陇,颇有天下独饶的自豪心境。然而这片沃野宝地,在20世纪30年代末,因地处偏远,交通闭塞,而被视为蛮荒之地。国民党统治力量薄弱土匪势力颇为猖獗,以南梁为中心的革命根据地的影响力在庆阳以北地区逐渐扩展起来。加之红军西征,解放了不少地区,到抗战爆发时,陇东地区已成为陕甘宁边区重要的一部分,先称陕甘宁省,后改为陕甘宁分区。
1937年11月的一天,马文瑞奔赴陇东上任。他从延安出发,朝西行两日至保安县城,第三日又朝西南经旦八川过洛河进入陇东华池地界。日值正午,只感觉沟壑蓦然变深,天空顿然远阔苍茫。有鹰不畏寒风凛冽,悠然展翅盘旋于沟壑上空。山野枯黄一色,河流冰清如玉,蜿蜒于其间。
马文瑞风尘仆仆,领着新婚不久的妻子孙铭,沿河旁大路策马而行,心中又不禁想起离开延安之前的那次谈话的情形。那是确定自己来陇东以后,李富春作为前任(原陕甘宁省委书记受边区党委委托给他谈话,边区政府副主席张国焘在场。李富春首先介绍了陕甘宁分区的情况,随后又说:“文瑞同志,你去后,临时接替我的刘景范同志调回边区政府工作,由你担任陕甘宁分区党委书记。陕甘宁分区远离延安,完全依靠独立工作,许多问题不可能随时向上级请示汇报,要凭工作经验独立决断,你肩头的担子不轻……”张国焘突然插话说:“马文瑞同志,噢嗯,这个问题,你的情况我了解,你是老西北,长期搞地方党的工作,噢嗯,这个问题很有一套群众工作的经验。我相信,你去了之后,一定能搞好……”他的插话较长,以致使李富春竟忘了自己的话头,直到马文瑞提醒他时,才恍然大悟。接下来李富春根据马文瑞的提问,更详尽地谈了许多情况。马文瑞对李富春介绍的情况很重视。张国焘的插话,对一个年轻同志来说,当然也是一种鼓励。不过他不喜欢别人当面夸奖自己,但又觉得,作为上级领导,表扬自己几句,也是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