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莺和聂勇早上来找李原,看得出来,他俩的疲惫还没有消退。马剑也来吃早饭,端着盘子在他们旁边的一个桌子坐下,抬头看看李原:“华俊鹏家里人今天上午来认尸体。”
李原听他说完,沉默了一会儿,自顾自地说:“认完尸体是不是就马上要领走尸体了?”
马剑摇摇头:“不可能让他们领走,尸检还没做完。”
李原不再说话,摇了摇头。
省厅的法医实验室比市局大得多,李原带着聂勇和许莺走到太平间门口,指指外面的椅子,示意几个人坐下。不大会儿的工夫,来了两个人。李原一眼就看见马剑和另一个人走在最前面,另外一个中年人则跟在后面。这两个不认识的人衣冠楚楚,风度潇洒,颇有绅士派头。但不知为什么,李原总感觉有点讨厌这两个人,尤其前面那个人,离得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浓重的古龙水味道,使李原觉得老大不自在,但他还是站起来冲着这些人点点头。
为首的那个人显然没有思想准备,竟愣了一下,不自觉吐了“你好”两个字出来,居然还把手伸出来打算跟李原握手。马剑却没理李原,往这些人往太平间里一带,顺理成章地把李原闪在外面了。
李原却不觉得尴尬,等这些人都进去了,自己倚着门,听里面这些人说什么。
马剑照本宣科地说了几句套话之后,揭开白布,露出了死者的脸。为首的那个人定定地端详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马剑取过一个表格,让这个人签了名字。那人说:“马警官,我想尽快把我弟弟领回去……。”
马剑点点头:“我明白您的心情,但很抱歉,目前您的弟弟死因未明,我们暂时还不能让您把尸体领走。”
这个人忽然显得很愠怒:“我弟弟不是被你们警察逼死的吗,为什么还要说死因未明?你们还想给他安个什么死因?马警官,我很尊重国内的警察,我知道你们也有很大的压力。但你们不能因为要偏袒自己人,就让我弟弟不明不白地躺在这里。你们这种行为是非法的,我要控告你们。”
马剑却笑了笑:“华先生,您不必如此。我可以告知您的是,目前我们发现您弟弟的死存在一些疑点,而对于我们警察来说,如果不能把这些疑点厘清,我们是不能结案的。不管怎么说,您弟弟毕竟是非正常死亡,您总得让我们写一个清清楚楚地死亡报告吧。毕竟,您作为您弟弟的家人,应该也不希望他死得糊里糊涂地吧。”
这个人瞪着两只眼:“你什么意思?”
马剑依旧面带微笑:“华先生,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说,即便在美国,出了这样的事,应该也不能把死者一埋了之吧。毕竟这同时关系到死者本人和我们警察的声誉。”
这个人说:“这么说你是不肯了?”
马剑说:“华先生,我想你搞错了,这不是某个人肯不肯的问题。”
这个人恼羞成怒:“好,那我去找你们夏厅长谈。”
马剑说:“华先生,我想我刚才说过,这不是某个人肯不肯的问题。”
那个中年人忙出来打圆场:“马警官,希望您理解家属的心情,毕竟俊鹏早一天入土为安,作家属的心里也会早一天好受一点。”
马剑点点头:“这一点我们明白,但请你们也明白,我们并非从中作梗,我们也不想包庇某人。我们只是想查清事实,给所有当事人一个公道。”
那个打圆场的忙说:“明白明白。华先生,我们先回吧。”
华先生“哼”了一声,也不跟马剑打声招呼,转过身来,扬长而去。
李原见这些人都走了,冲马剑招招手。马剑不知他想干什么,向他走过来。刚走到身边,李原直接从他手里把那张认尸表格拿过来,见落款的地方写着几个花体英文字“J.Hua”。
李原嘀咕着:“哪儿来这么块货,连中国字都不会写。”
马剑白了他一眼,把表格抢过来:“那人叫华俊骢,是华俊鹏的哥哥。”
李原说:“那小兔崽子还有个哥哥,我怎么不知道?”
马剑说:“人家以前一直在美国,最近这半年才回国。”
李原看看门口:“海归牛什么牛,你要在美国混得下去,还能回来投靠你老子?”
程波上午有点闲,他本以为华俊鹏的案子要忙一阵,没想到昨天一个命令,所有东西都要转到省厅去。他靠着窗台喝着茶,本以为能享受一下这难得的清闲,一抬头却看见李原门也没敲就闯进来了。
程波抬头看看他:“你不是去省厅上班了吗?”
李原说:“瞎扯什么,我问你,华俊鹏那个案子的资料呢?”
程波说:“都转省厅去了。”
李原说:“甭废话,谁不知道转走的资料,咱们这儿全要留底,拿出来我看看。”
程波不情不愿地拿出一个文件夹来,往桌子上一放:“都在这儿了。”
李原翻开夹子,看了几页,嘴里嘀咕:“这小子摔的还真够惨的。”
许莺不敢看,躲得远远地。聂勇仗着胆子看了几眼,说:“老李,这应该是摔死的没错吧。”
李原说:“废话,你不是亲眼看着他掉下来的吗?”
聂勇说:“那……那你还找什么?”
李原说:“不知道,找着了才知道要找什么。”
程波在一边插嘴:“你就别在我这儿找辙了,我也就是把现场的东西拣了拣,说实话,真没看出什么太奇怪的来。”
李原说:“你能看出什么来……喂,我说,这个手机应该是那小子的吧。”
程波从旁边瞥了一眼:“应该是吧。”
李原说:“不太对头啊。”
程波说:“都快摔成末了,你能看出不对来?”
李原说:“这小子穿的是紧身衣裤,上衣没有口袋,只能放在裤子口袋里,就算是从四十楼下来的,这手机怎么可能飞出来。”
程波说:“没准人家是手里拿着手机掉下来的。”
李原说:“那小子架着那女孩子,为什么还腾出手来摸手机呢?”
程波说:“是不是他那会儿正打电话?”
李原说:“你觉得这合逻辑吗?”
程波说:“那是你的事儿了。”
李原又翻了翻:“你们在现场就没发现刀啊、绳儿啊之类的东西?”
程波摇摇头:“没有啊,怎么了?”
李原说:“要劫持人的话,至少得拎把刀吧,要不就拿绳子把人捆上,这些都没有,人质很容易就跑掉啊。”
程波说:“那就更说不好了,现在的孩子谁知道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
李原从程波这里出来,又一头钻进顾馨蕊的办公室。顾馨蕊看看他:“你跑这儿来干吗?”
李原说:“昨儿那案子的资料,你有吗?”
顾馨蕊摇摇头:“我这儿压根就没做过法医解剖,只是简单地拍了几张照片。”
李原说:“那你也拿出来我看看。”
顾馨蕊从柜子里抽出个只有几页纸的文件夹,说声“给”,直接扔到他怀里。
李原翻开文件夹,来回来去地看那几张纸。顾馨蕊在旁边说风凉话:“你们省厅的技术可比市局先进多了,你怎么跑我们这儿来查这些东西。”
李原漫不经心地回应道:“我才不是省厅的呢,我是被市局撵出去,被省厅看起来而已。”
顾馨蕊说:“那也说明领导重视你呀。”
李原说:“再怎么重视,我也不可能给你老公当头儿……不对呀这儿。”
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顾馨蕊倒给吓了一跳,忙凑过来:“怎么不对了?”
李原指着一张照片说:“按说四十层楼掉下来,摔成什么样都有可能,可这小子这手这几道疤瘌怎么像旧伤似的呢?”
顾馨蕊看看:“算你说对了,那就是旧伤。”
李原说:“这是哪儿来的呢?看着怎么像是原来有过自杀未遂似的呢?”
顾馨蕊说:“那也不一定,也可能是自残。”
李原说:“而且这还不是一次造成的,两只手都有,不管是自杀还是自残,都没有一次割两边手腕的道理。”
顾馨蕊说:“具体怎么回事,你得回去问你们省厅的同事了。”
李原却换了个话题:“端午节把琪琪放我这儿。”
顾馨蕊有点生气:“平时也没看你和琪琪多亲,非得到过节的时候才见面,你这算什么,宣示主权?”
李原说:“我宣示什么主权了,正好端午节能有两天假,我想着把玲儿接过来,一起……。”他说到这儿忽然不说了。
顾馨蕊听见“玲儿”两个字,愣了一下才缓缓地开口:“我说呢,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无缘无故领养小女孩,还是受害者家属。你怎么想的呢?”
李原讪讪地说:“我能怎么想,总得给自己找个人养老吧。”
顾馨蕊说:“我可告诉你啊,据说现在有人议论,说你是看上孩子他妈了。”
李原说:“你别听他们搬老婆舌,真要那样,我还用得着那么迂回。”
顾馨蕊说:“老廖可跟我说过,让我提醒你一下,注意点影响,别办好事倒招不是。”
李原说:“谢谢你们家老廖,我走了,再见。”
顾馨蕊等他走到门口,才说:“对了,死者的手上沾了油漆,可能是工地上的。”
下了楼,聂勇问:“咱还去哪儿吗?”
李原说:“哪儿也不去了,回省厅,吃饭。”
吃完饭,李原说自己要去拿点儿东西,让聂勇和许莺在餐厅等他。
李原走了之后不久,马剑来了,看见两个人:“是你们啊,李原呢?”
许莺说:“说是拿东西去了,让我们在这儿等他。”
马剑笑笑:“这家伙估计又有什么新花样吧。”
过了好一会儿李原才来,他把两张房卡扔在俩人面前:“拿着吧,以后就在这儿住了。”
聂勇和许莺对视一眼,许莺轻轻地问:“合适吗?”
李原说:“有什么不合适的,方便你俩工作。”
两个人听出李原话里的奚落,一时脸涨得通红。李原说:“行了,走吧。”完全是一副没看见马剑的样子。
马剑却叫了他一句:“李原,下午两点,夏厅长办公室,开个会。”
李原扔了句“知道了”带着两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