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原有点疑惑是不是监控录像看漏了什么,他坐在监控室里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却还是没有发现。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了,崔经理把他送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只睡了四五个钟头就起来了,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疼得厉害,不由得心里嘀咕,要是有聂勇和许莺在身边就好了,这种活儿完全可以扔给他们干去。
早饭的时候,他注意到崔经理不在,就猜想崔经理是不是昨晚熬得太累了。他也没等崔经理,吃完了早饭,自己开始了对所有人员的问话。
对山庄员工的排查并没有发现疑点,李原开始对房客进行问话。
他倒没有像电影里似的,把人一个一个叫到某个房间里来问话,而是让人家等在房间里,他上门去问。
他先找了那对粗鄙的中年夫妇,他们俩住在219房间。这两个人一看他上门,心里就开始打鼓。李原关上房门,坐在两人对面,看看自己手里的房客名单:“你们二位,一位叫傅学安,一位叫陶秋华,是吧?请问二位跟死者孟涛之间是什么关系?”
傅学安显然吓得不轻,此时竟然有点结巴了:“我们……是……他是我们的模特。”
李原听得糊里糊涂:“您能说得明白一点吗?”
陶秋华连忙说:“是这样,我们开了个公司,孟涛是我们的模特。”
李原“哦”了一声:“模特经纪公司?”心里却在想,难怪身材那么好,一时不觉有点羡慕嫉妒恨。
陶秋华点点头:“是,也是个演艺公司。”
李原说:“孟涛这次是和你们一起来的吗?”
陶秋华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们也是偶尔遇上的。”
李原说:“前天晚上十点到今早九点这段时间里,你们在哪里?”
陶秋华想了想:“我们约了老黄和小毕打麻将到了后半夜两点多,然后就回来睡觉了,一直睡到今天早上九点才起。”
李原看了看房客名录:“老黄是黄旭华,小毕是毕少强吧。”
陶秋华点了点头:“就是他们俩。”
李原说:“旁边有别人吗?”
陶秋华说:“有,小毕的女朋友翟文嘉也在,另外还有一个服务员。”
李原想了想:“前天孟涛跟你们说,让你们给留几张票,是什么意思?”
陶秋华说:“我们下周有一场演唱会,孟涛说他有几个朋友要来看,让我们给留十张票。”
李原说:“想必都是好位置吧?”
陶秋华点了点头:“都在前三排的中间。”
李原说:“应该价格不菲吧。”
陶秋华说:“差不多吧,每张票我们的定价是一千八百块。”
李原有点惊讶:“这可不便宜啊。”
陶秋华说:“因为来的明星特别多,而且演出场次少,所以票价比一般的要贵一半。”
李原喘出一口粗气:“要是落到黄牛手里,三四倍都不止了吧。”
陶秋华已经不那么紧张了:“嗯,我们定的最便宜的票价是五百,据说现在已经炒到两千多了。”
李原心想,这到底是疯了还是吃饱了撑的。他不想再讨论这个令人自卑的话题了,转而说道:“前天晚上你们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事情?”
陶秋华想了想:“要说特别,十一点多我们用的自动麻将桌忽然自己关了。”
李原“嗯”了一声,心想,这大概就是断电那一瞬间造成的:“那大概是什么时候呢?”
陶秋华摇摇头:“想不起来了,我们打牌的时候很少看时间。”
李原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便从这两口子的房间里出来,想了想,去了黄旭华住的245房间。
黄旭华就是前天那个打领带的中年人,李原找他验证傅学安和陶秋华两口子说的打麻将的事,他一口承认了,问他前天有什么特别的,他也说麻将桌忽然关了。
李原想了想:“你跟傅老板夫妻两个很熟吗?”
黄旭华说:“其实也不算太熟,就是经常来这儿,大家认识了而已。”
李原问:“怎么认识的呢?”
黄旭华说:“打麻将认识的,有一回三缺一,然后傅太太遇上了,给我们搭台角,就这么认识的。”
李原说:“死者孟涛您认识吗?”
黄旭华说:“怎么说呢?见过一两次,打麻将的时候也见他来找过傅先生和傅太太,但是没有什么深交。”
李原说:“他找傅先生的时候是什么情况?”他随着对方把“傅老板”改成了“傅先生”。
黄旭华说:“没什么,每次傅先生的兴致都很高,让他等会儿再说,傅太太从来也不说话,所以我们也都不知道他是为什么来的。”
李原点点头:“还没请教黄先生是在哪一行发财?”
黄旭华笑着摆摆手,谦逊地说:“发什么财啊,小本生意,这是我的名片。”
李原接过来看了看,上门写着“旭日珠宝玉器行总经理黄旭华”的字样,连忙说:“失敬失敬,原来是大老板。”
黄旭华说:“哪里哪里,小本生意而已。”
李原说:“前天中午跟您坐在一起吃饭的,也是你们的牌友吗?”
黄旭华说:“那可不是,人家是大师呢,怎么可能玩我们这么粗俗的东西。”
李原讶异地“哦”了一声:“是什么大师呢?”
黄旭华说:“他叫史鸿宾,是我们玉器翡翠这一行的鉴定专家。”
李原说:“那这回他来这里,是您邀请的吗?”
黄旭华摇摇头:“纯属偶遇,只不过因为这地方我们都常来,碰上了而已。”
李原说:“这个地方的偶遇不少嘛。”
黄旭华似乎有点慌张:“您千万别这么说,搞得好像我在隐瞒什么似的。其实是这样,我们这些人都是这里的熟客,也都喜欢趁着夏天人少来这里消暑,所以大家碰面的机会比较大一些而已。”
李原说:“您别紧张,我不是那个意思。”
黄旭华叹口气:“不可能不紧张啊,现在这个情况,又出了这种事。”
李原从黄旭华这儿出来,在史鸿宾住的248室和毕少强、翟文嘉住的227室之间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227的门。
毕少强和翟文嘉就是那对三十多岁的男女,毕少强留着辫子,翟文嘉则理了个平头。他们俩也有点紧张,李原尽可能地带着笑容问:“听说你们挺爱打麻将的?”
毕少强愣了一下:“啊?啊,一般,遇上了打一打而已。”
李原“哦”了一声:“请问两位上次打麻将是什么时候?”
毕少强说:“上次,就是前天晚上十点多到两点多这段时间。”
李原说:“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毕少强想了想:“麻将台当时突然关机了。”
李原点点头:“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毕少强又想了想:“十一点多吧。”
李原微微皱皱眉毛,转向翟文嘉:“当时是你们俩谁在打麻将?”
毕少强插进嘴来:“是我,她帮我看牌来着。”
李原点点头:“你们那天输赢怎么样?”
毕少强想了想:“一般,基本上没什么输赢。不过老黄赢得不少,收了好几千进兜里了。”
李原说:“哦,你们打得够大的。”
毕少强吓坏了:“没有没有,我们说的好几千实际上都是拿扑克牌代替的,没打钱。”
李原尽可能地让自己的笑容再柔和一些:“别担心,我只调查这个杀人案,至于抓赌,不在我的工作职责之内。”
毕少强勉强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李原问:“请问你们的工作是什么,啊,我是随便问的,如果你们觉得不想回答就算了。”
毕少强说:“我们俩开了个汽车修理厂。”
李原“哦”了一声:“二位还没结婚?”
毕少强说:“还没,打算年底。”
李原笑笑:“那就提前恭喜了,顺便问一下,你们那天打牌的时候喝的都是什么茶水?”
毕少强想都没想:“铁观音。”
李原说:“都喝了?”
毕少强笃定地点点头:“都喝了。”
那位坐轮椅的老者叫冯允泰,老是在他旁边的小姑娘叫魏雅晴,是他的护士。这次冯允泰并没有坐轮椅,而是坐在窗前的椅子上。
李原看了看他的轮椅,就放在冯允泰的旁边,上面还放了一根拐杖。冯允泰见他盯着自己的拐杖:“我刚才在屋里练习走路来着。”
李原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啊,对不起,您现在能走路吗?”
冯允泰摆摆手:“哪儿走得了,只不过是让小魏扶着我站起来在屋里挪动挪动而已,我怕在轮椅上待时间太久了会落下很多毛病。”
李原说:“不好意思,您的腿……。”
冯允泰说:“没啥不好意思的,年轻的时候就有风湿,到老了就更厉害了,前两年干脆站不来了。”
李原说:“您干吗不用电动轮椅呢?那样是不是方便一点。”
冯允泰的表情有点苦涩:“我的两条腿已经废掉了,可不想让两只手也废。用这种轮椅,还能经常自己推推练练胳膊,不过最近也不行了,太远的路也推不动了。”
李原说:“对不起,问了这么多不相干的。请问死者孟涛您认识吗?”
冯允泰想了想:“其实也就是在这儿见过,怎么说呢……。”
李原问:“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吗?”
冯允泰摇摇头:“倒没什么不好说出口的,只是那孩子,我很不喜欢他。”
李原问:“为什么呢?”
冯允泰说:“我这辈子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听个京剧什么的。可那孩子只要一遇见我听京剧,捂着耳朵就跑。等回过头来再遇上我的时候,就问我能不能听点儿活人听的东西,你说这叫什么话嘛。”
李原说:“可是我感觉您跟他好像是很熟悉的样子。您不是还问他房间干净不干净吗?”
冯允泰说:“你说前天中午的事情啊。倒也不是很熟悉,但是那孩子很不讲究卫生,吃个饭能吃得一桌子都是骨头。所以那天他提出来要跟我换房间,我就担心他把房间弄得一塌糊涂。我这个人爱干净,受不得那个。”
李原说:“那您跟孟涛实际上是没什么关系了?对不起,我只是确认一下。”
冯允泰说:“没别的关系了,你别那么局促嘛。既然是配合调查,我一定有什么说什么。”
李原说:“那我就随便问了。您刚才说的吃饭吃得一桌子骨头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冯允泰一听,忽然哈哈笑起来了:“您可真是打破砂锅了,说实话,我也忘了。对他吐骨头这个事儿印象太深刻了,其它的倒模糊了。”
李原也笑起来:“还有几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前天晚上十点到昨天早上九点,您和魏小姐在什么地方?”
冯允泰想了想:“前天晚上九点到十点半,小魏在帮我按摩两腿。十点半以后我就躺下了,小魏也回房了。昨天早上我是七点准时起的,小魏帮我洗漱之后,我们就下楼吃饭了。”
李原接着问:“第二个问题是,死者住的房间是您最开始住的,您一进来的时候发现什么异常了吗?”
冯允泰又想了想:“其实也没发现什么,就是发现自己的窗户被树给挡住了,心里很不高兴。”
李原问魏雅晴:“魏小姐呢,发现什么了吗?”
魏雅晴摇摇头:“我也没发现什么。”
李原“哦”了一声:“您手上的伤是……。”
魏雅晴下意识地把左手背到身后:“是削苹果的时候不小心伤到的。”
李原说:“好吧,我先告辞了。”他站起身来,“对了,还有一件事,魏小姐的房间是221对面的220吧?”
魏雅晴愣了一下:“是啊。”
李原说:“既然冯老先生换到了247房间,您为什么不也换到对面的248呢?这样的话,有什么事情应该很方便吧。毕竟从220到247还有一段路程。”
冯允泰插进嘴来:“248已经住了人了,当时就想着省点麻烦吧。”
李原看了看手里的房客名册:“哦,是,没错248住的是那位史鸿宾先生。告辞了,这回我没有什么问题了。”
冯允泰沉吟了一下:“李警官,我想问一下……。”
李原看看他:“请说。”
冯允泰说:“如果我没跟孟涛换房间的话,那天晚上死的人会不会就是我?”
李原摇摇头:“这个还不太清楚。”
李原走出247,一个服务员早已等在那里了,一见他走出来,连忙叫他:“李警官,您能跟我来一下吗?”
李原见那服务员变颜变色的,心里也开始忐忑起来,问了句:“怎么了?”
服务员却不肯说,带着他直往一楼走。山庄的保安室、监控室、经理室等等设施全在一楼餐厅对面的一条走廊里面。他们沿着走廊一直走到快到头,服务员不往前走了,用手指着走廊的尽头,脸却埋在另一只胳膊里面去了,而且浑身都在颤抖。
李原抬头一看,门口站着一个保安和一个服务员,心脏就开始剧烈地跳起来,赶忙过去一看,崔经理仰面躺在写字台后面的皮椅上,左手扶着心口部位的一把短刀的刀柄,血从这里流出来,已经把整个前胸都染红了。
李原只觉得头都快炸开了,他忙回头问这些人:“什么时候发现的?”
保安虽然是个一米八的大小伙子,此时浑身也在筛糠:“是,是十分钟前。”
李原问:“到底怎么回事?”
保安说:“今天一早上起来就没看见经理,但是因为大家各忙各的,也没觉得什么。十分钟之前,我到这儿来转了转,发现经理室的门开着,一推门进来,就发现经理死了。”
李原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走廊的进口一边是保安室兼收发室、监控室和保安休息室,保安室对面是服务员更衣室和休息室。这几个房间后面是床上用品和日用品仓库,两个仓库挺大,门离经理室还有一段距离,估计服务员一般也不会走到经理室的门口来,发现得晚也在情理之中。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很凶地问保安:“你们经理都丢了,你们居然这么长时间都没发现有问题?”
保安哭丧着脸:“这不能怪我们啊,崔经理其实从来都不怎么管事的,本来他也就才来两三个月,业务也不熟,还闹了几次笑话。而且他也不愿意跟我搅和,其实我们老觉得这地方有他不多,没他也不少。”
李原不爱听了:“去,给我那一双手套和一双鞋套去。”
服务员不一会儿就从旁边的仓库里找了一双鞋套和一双绒线手套来交给了李原,李原戴好之后进入了办公室。
走到写字台后面,李原才发现,崔经理的血浸满了胸前的衣服,已经流到地面上,皮椅周围的地上到处斑斑点点。他觉得一阵一阵地眩晕,简直有一种要呕吐的感觉。勉强抑制住这种感觉,他还是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除了崔经理的皮椅周围,别的地方并没有发现血迹。他又看了看那把刀,那是一把果蔬刀。
他正在观察这把刀,门口忽然有人叫了一声:“呀,又死人了?”
李原很恼怒地抬起头,却发现是那个戴墨镜的美女,他立刻命令道:“不要进来!”
美女叹口气:“你们这地方怎么这样?天天死人,跟闹鬼一样。”
李原也不理她,自顾自地观察崔经理的尸体。他发现崔经理的右臂耷拉在扶手上,拇指、无名指和小指扣在一起,食指和中指则半伸半曲。
李原用自己的手比了比崔经理的手势,心里在想,这是什么意思,二?胜利?他一想到二,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好像那天的史鸿宾告诉他的唱词里面有一句“二郎儿短剑下命赴阴曹”。
李原真的被吓坏了,他知道他必须找史鸿宾好好问问那几句唱词的含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