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绑架这种事,一开始只能等着对方出招,警察是不能随便行动的。这次也是一样,曾宪锋他们等了一天一夜,对方什么动静也没有。这一来,弄得所有参战警察心里直发毛。李原对于绑匪这种行为也觉得很纳闷,一般来说,绑架者总是希望尽快弄到钱,才好尽早抽身,但这次绑匪居然这么沉得住气,实在是反常,让人觉得他们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甚至已经杀掉人质逃跑了。
所有人的心头都笼罩着一层阴云,李原心里也十分不安。他早上一到市局,就收到一张光盘,那是案发当天柯凤年出去散步的录像,另外还有一张地图,上面用笔画出了柯凤年的行走路线。
从地图上来看,柯凤年是出了家门之后往右,走到第三个路口,往左拐,又走了两个路口拐进了一条小巷子,就再没有出来。李原又看了看录像,柯凤年的身影倒是很好辨认,是一个左脚有些跛的微胖老者。柯凤年的路线倒是和图上画的没什么两样,进了小巷子就没再出来。李原想了想,他本来打算去现场看看,又忍住了——毕竟这个地方离柯凤年的家太近了,他也害怕绑匪可能会在附近观察被绑架者家的动静。
他又打电话问许莺老太太的情况好点了没,许莺在电话里告诉他,还是那样,一动不动,一句话不说,一口饭不吃,他们已经找了大夫二十四小时在旁边守着,生怕这老太太出什么状况。
李原对于现在的状况有点无奈,他想了想,让许莺问问孙阿姨,柯凤年平时出去散步都走什么样的路线。挂上电话,李原往椅子上一靠,觉得有些百无聊赖,他对这种感觉从心底里感到恐惧,案发24小时之后竟然还没能找到一点线索,让他觉得整个案子似乎处于失控状态,现在他根本无法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正在办公室里抓狂,曾宪锋打了个电话过来:“老李,刚才绑匪又发传真了,我给你发过去。”
李原突然兴奋起来,他立马跑到传真机旁边,一会儿,一份传真件就过来了。李原把这份传真件拿在手里,上面写着“准备好一千万美金,要十元旧币,等待下一步指示。”
李原一看这个传真件,就觉得十分恼火,哪儿去给他找一百万张十美元的旧币去,这简直是在折腾人。他连忙给曾宪锋打过去,曾宪锋的手机却开始占线了。他只好打给聂勇,结果聂勇在电话里说:“老李,绑匪的传真看见了吗?老曾都快急疯了,根本就没地方找这么多美圆去,他正给廖队打电话协调这事儿呢。”
李原说:“能协调下来吗?”
聂勇说:“够呛,你听老曾,打着电话骂街呢?”
聂勇说完这句稍微停顿了一下,李原就听见电话那头隐隐约约传过来曾宪锋的怒吼。他懒得听下去,直接挂了电话,上楼去找廖有为。
廖有为刚刚挂断曾宪锋的电话,正坐在办公室里摁太阳穴。李原推门直接坐在他面前,把那张传真往他桌子上一放:“这事儿怎么办?柯凤年家不可能有这么多钱。”
廖有为无奈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已经跟孙局说了,实在不行,请省厅跟银行协调吧。”
李原说:“协调也不管用吧,银行怎么可能存这么多十美元的旧币。”
廖有为说:“那怎么办,人命关天,无论如何也要保证人质的生命安全啊。”
李原说:“就怕咱们再怎么折腾也是白费,我觉得绑匪自己应该也清楚这种条件是不可能达成的。”
廖有为说:“背后的原因,现在根本没有时间深究了,只能跟着绑匪的要求走。你去找一趟柯凤年的儿子,看看他能承担多少。”
李原说:“原来不是国家负担啊。”
廖有为说:“你想什么呢,这事儿本来就不该国家负担,不过,你也让他别操太多心,我们肯定会尽可能帮他把这些钱追回来的。”
李原说:“人家说没那么多钱怎么办?”
廖有为说:“绑架也是生意,许他们开价,还不许咱们还价了?不许还价,那就是成心不打算做生意,那样的话,准备多少钱也没用了。我已经告诉曾宪锋,尽可能找到和绑匪对话的机会,不要只是人家说什么咱们干什么。”
李原说:“你这纯粹是病急乱投医。”
廖有为说:“乱投医就乱投医吧,你还能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李原看看他:“我确实也没招,算了,我还是先找柯晓炜去吧。”
李原下了楼,许莺打过电话来:“老李,问过了,柯凤年每天都是自己出去散步,从来不带别人,孙阿姨和老太太只知道他每天都是六点半出去,八点回来。”
李原心想,他这散步的时间还挺长,不过这么看来,这一家子的感情可真不怎么样。他挂了电话,去找柯晓炜。
柯晓炜住在市中心的一个宾馆,见李原来了,急忙请他坐下,还给他泡了一杯茶。
李原也没有太多的废话,他直接把那张传真放在茶几上:“您对这个怎么看?”
柯晓炜拿起那张传真,看着看着,手就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了:“我也不知道,我的公司,就算现在卖了,也就值几十万。除非……。”
李原追问道:“除非什么?”
柯晓炜说:“除非把我父亲的那些收藏卖了,可能还能凑点钱出来。”
李原的心里忽然一动:“您知道您父亲的收藏情况吗?”
柯晓炜摇摇头:“完全不了解,这事得问那个女人了。”
李原听出他说的是自己的继母,他点了点头,从柯晓炜这里出来,给曾宪锋打了个电话,跟他碰了一下情况。曾宪锋听了听情况,忽然说:“这帮绑匪是不是冲着这家的文物来的?”
李原说:“不好说……对了,现在一美元能换多少人民币了?”
曾宪锋想了想:“七块钱上下吧,最近美元贬值了。”
李原说:“一千万美元,那就是七千万人民币……。”他的脑子一转,忽然想到了昨天马剑说的,那把古剑现在估价已经到五千万了,如果这样说来,只要把这一把剑变现,凑钱的压力就小多了。
李原瞬间就感觉到了这起绑架案的不寻常,但他又没法跟曾宪锋说这件事,只能让他先跟柯凤年的老伴商量,自己则跑去找马剑。
马剑听李原说完,也不觉得拧紧了眉毛。李原问他:“柯家有可能把这把剑拿出来吗?”
马剑摇摇头:“可能性不大,如果这把剑出现,不要说冯允泰、华占元这些人的罪行会坐实,就是柯凤年本人,也会因为这件事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到时候不要说坐牢,枪毙都是有可能的。”
李原说:“柯凤年自己收藏的那些文物的总价能达到这个数字吗?”
马剑又摇了摇头:“不可能,据我们估计,柯凤年自己收藏的文物,现在市面总价也就二百万不到。”
李原一半是自言自语,一半是说给马剑听:“这个案子越来越奇怪了。”
马剑盯着李原看了片刻:“你有什么想法?”
李原说:“我什么想法也没有,但我觉得照这样下去,目前柯凤年恐怕凶多吉少了。绑匪要么是在胡闹,要么根本就没打算让柯凤年活。”
马剑说:“如果没打算让柯凤年活,为什么还非要先弄个绑架出来,岂不多此一举?”
李原说:“可能他们也在找那把剑……。”
马剑往后一靠:“那样的话,这个案子就小不了了,背后不定能牵出什么来。”
李原说:“可能吧,毕竟这事儿牵扯太大了……柯凤年手里,除了这把剑之外,还有没有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
马剑说:“据我所知,没有了。”
李原有点疑惑:“如果是这样的话,剩下的两千万怎么办?他的藏品加上他的房子,我估计最多凑五百万。”
马剑说:“绑匪漫天要价,你们就不能就地还钱吗?”
李原说:“可是现在的情况,根本没有我们开口的机会。”
马剑又拿起那张纸来:“这一绑架,等于我们所有的调查全断了头了。”
李原一把抢回那张纸:“别跟我提你那些大案子,我现在只关心眼前这个绑架案。”
他说完这句话站起来要走,马剑叫住他:“有一件事,得通知你,据说有人雇了职业杀手,帮华占元和冯允泰平事儿。”
李原回头看看他:“看来你们挖得还不够深,华占元和冯允泰背后肯定有更大的鱼,雇杀手是为了切断所有指向这条大鱼的线索。”
马剑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李原停了一下:“我想见一下伍卫国。”
马剑点点头:“可以,我来安排。”
下午,李原在市看守所里见到了伍卫国。在里面待了这么长时间,伍卫国居然一点不显憔悴,如果他没有穿着囚服,剃了短发,根本看不出这是个被拘禁的人。
伍卫国坐在李原的对面,显得有些无所谓:“李警官,别来无恙啊。”
李原脸上流露出一丝讽刺来:“还好,听说伍大律师最近又为我们提供线索了?”
伍卫国说:“既然横竖是一个死,索性死之前把心里装的都说出来,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李原说:“我怎么觉得您并没有把心里装的所有东西都说出来呢?”
伍卫国说:“是吗?那得请您提示一下了。要知道,我心里装的东西太多,落下仨俩的,太正常不过了。”
李原说:“你们的好朋友,柯凤年,您好像从来没提及过。”
伍卫国笑了起来:“中国警察的效率,有时候真不好说是高还是低,当时抓我们的时候那么干脆,现在收尾反倒收得拖泥带水的。”
李原说:“伍律师不用这么刻薄吧,这样一来,不是还给您留下立功的空间了吗?”
伍卫国说:“李警官来,不是为了跟我斗嘴来的吧。”
李原说:“当然不是,不过我看您兴致很高,所以陪您玩儿玩儿而已。”
伍卫国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凶悍:“玩儿玩儿,哼,当初您可把我玩儿得不轻啊。”
李原的神态很沉稳:“您是说在市局那次吧,别那么小心眼嘛。”
伍卫国死死盯着他:“您在激怒我,这也算是一种策略吗?您就不怕我站起来就走?我可是有这种权利的。”
李原都笑出声来了:“不可能,您提出这把剑的事情,分明就是想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现在我来了,给你这种机会了,您这种聪明人,怎么可能放弃呢?”伍卫国脸色越发地铁青,李原一点没在意,“您要知道,我能找你,就说明我已经掌握了什么,不然的话,我岂不是要被你牵着鼻子走。所以,希望你珍惜机会,万一我找了别人,你恐怕就不好办了。”
伍卫国还是不说话,李原决定给他最后一击:“伍律师,您虽然是军师,看起来好像还是二号人物,但请恕我直言,您充其量也就是知情稍多一点的马仔而已。您知道的情况,我一定能从别人嘴里掏出来。所以不要以为离了你这颗鸡蛋,我们就做不了槽子糕了。”
伍卫国的嘴唇开始颤抖,李原知道他被激怒了,但也从他的眼神里分明看到了一丝恐惧。他冷笑一下:“您再好好考虑考虑吧,我明天再来找您。”
李原回去见马剑,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马剑说:“你觉得他明天会说实话吗?”
李原说:“不可能不说,他现在是惊弓之鸟。”
马剑说:“你就这么有把握?”
李原说:“其实没什么把握,关键不知道他掌握了什么。”
马剑说:“是啊,虽然他是个军师,但其实也就是个走狗而已。华占元那种老狐狸,一定会把最关键的东西捏在手里的。”
李原说:“关键是现在只有伍卫国算是个缺口。”
马剑说:“你如果觉得条件成熟的话,我们可以安排你去见华占元。”
李原说:“这个不用你说,我自己会提的。”他看马剑不说话,又补上一句,“像柯凤年这种关键人物,你们怎么会漏掉?”
马剑叹口气:“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受到了各方面的压力,而且有证据表明,华占元随时可能逃亡国外。所以我们不得不尽早把他控制起来,但直到出现了冯允泰,柯凤年才浮出水面……。”
李原忽然打断他的话:“等等,你是说,你们抓了冯允泰之后,才知道有柯凤年这个人?”
马剑有些无奈:“可能这是我们的疏漏吧。”
李原的神色忽然凝重起来:“那伍卫国是在什么情况下交代出这件事来的呢?”
马剑说:“抓住冯允泰之后,我们正式就此提审了伍卫国,这个时候他才说出这件事来。”
李原说:“等于这个人是从伍卫国的嘴里吐出来的。”
马剑点点头:“是的,我们最初也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但伍卫国披露的一些细节使我们觉得他身上可能有一些值得探究的东西。”
李原问:“伍卫国说什么了?”
马剑说:“伍卫国说华占元和冯允泰之间的交易一直都是通过文物在港台或者国外完成的,他们尽可能不在国内留下蛛丝马迹。柯凤年和史鸿宾就是他们两个人的代理人,我们在对史鸿宾和冯允泰进行调查的时候,也发现他们确实和买卖文物的事情有关联。我们找到了几件文物的资料,调查了一下柯凤年跟这些文物的关联,发现柯凤年确实经手了这些文物的买卖。”
李原说:“这样的话,你们为什么不尽早讯问柯凤年呢?”
马剑说:“证据不足啊,而且我们找到的文物,都是些估计只在十几万到几十万之间的小玩意,跟这把剑实在是没法比。”
李原说:“这些都是冯允泰他们家的摆设吧。”
马剑好像丝毫没有听出他话里那些许的奚落一样,自顾自地说:“是啊,要凭这个想定罪,可能性也不大。”
李原说:“史鸿宾就没有说什么?”
马剑说:“史鸿宾只承认帮冯允泰买了他家里的那些文物,其它事则完全不承认。他恐怕也是对他们这整个一套做法相当有自信,才能如此死硬。”
李原说:“还有一个问题,如果伍卫国没有参与冯允泰和华占元之间的交易的话,这把剑的事情,他是从哪儿听来的?”
马剑摇了摇头:“这个他不肯说,就在我们想深入的时候,有人往纪委写匿名信,告我们在搜查冯允泰家的时候找到了那把剑,然后私吞了。”
李原有点幸灾乐祸:“这可是大罪,怎么没把你们都控制起来。”
马剑说:“就凭一封信,我们也没那么大罪过,但是现在整个侦查工作都因为这一封匿名信停滞不前,冯允泰的案子也陷入了僵局,而华占元的案子搞不好就会整个翻过来,我们的所有努力都要前功尽弃了。”
李原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架势来:“你们啊,做事不严谨,才让对手钻了空子。”
马剑看看他:“那就希望你能帮我们补起这个窟窿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