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原几乎一宿没合眼,反复在琢磨对方可能什么从哪里进病房来。到了早上八点,医院的人多起来了,曾宪锋从外面进来:“老李,一宿没动静嘛。”
李原靠在床上:“要不你们先回去睡觉吧。”
曾宪锋说:“行吗,你一个人?”
李原说:“没关系,马剑一会儿就来了。”
曾宪锋说:“那我还是等等吧,不能给对方留空子。”
正说着,马剑进来了,曾宪锋一看:“得,这下我能回去睡觉了。”
李原目送曾宪锋走出去,这才问马剑:“你佩枪了吗?”
马剑拍拍自己的手包:“这儿呢。”
李原说:“昨天晚上老程告诉我,说在那个小楼上发现了几枚柯凤年的指纹。”
马剑有点惊讶:“柯凤年上过那栋楼?”
李原点点头:“弄不好那儿就是柯凤年离开的路线。”
马剑说:“这绑匪为了掩盖痕迹也太辛苦了,先得从巷子里把柯凤年弄到楼上去……。”
李原摇摇头:“有可能是他自己爬上去的。我问过程波了,那几枚指纹的位置都在栏杆上。如果是在下面把他制住,然后把他弄到二楼的话,第一相当费时费力,第二指纹不可能留在那里。我能想到的是,绑匪先诱使他上到二楼来查看那个什么铃铎,等他到了二楼再把他控制住,然后带着他离开那个工厂。”
马剑想了想:“确实有可能,在下面根本看不清那个铃铎,要辨认只有上到二楼来。”
李原接着说:“柯凤年不可能像我们俩一样,大摇大摆地从前门直接进入,搞不好他是打算一旦确认这玩意值钱,就把它给偷回去。”
马剑说:“这个就很难说了,不过,那个专家今天早上给我的正式答复是,这是个镀铜的家伙,也不是宋朝的,应该是清朝晚期的。”
李原说:“这玩意值钱吗?”
马剑摇摇头:“不值钱,值钱还能在那儿挂着?”
李原问:“那座楼呢?”
马剑说:“那座楼倒是时间比较长了,说是早先是宋朝的,明朝的时候重修过。”
李原点点头:“这样的话,柯凤年把那个东西能误认成宋朝的倒也说得过去。”
马剑说:“还有个另外一件事,不知道你详细看了洪凯的资料没有,他常用的武器除了炸弹之外,就是柯尔特手枪了。”
李原说:“我倒是看过,不过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马剑问:“什么?”
李原说:“在中国搞枪支,你要说仿真的还可能搞到,真手枪就很难弄了,还要弄个那么大威力的,这事儿有点儿……。”
马剑说:“也许人家用习惯了呢?”
李原说:“说不好……对了,工作组接管之后去过被害者家里吗?”
马剑说:“去过,那能没去过吗?”
李原问:“都见着谁了?”
马剑说:“还能见着谁,就仨人,老太太,柯凤年的儿子,还有那保姆。”
李原说:“他们那儿有什么新情况没有?”
马剑摇摇头:“没有,还那老一套,就是问什么时候能把柯凤年的遗体领回来火化。”
李原想了想:“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给他们呢?”
马剑说:“估计很快就会给他们了吧。”
李原说:“验尸报告你有吧。”
马剑从皮包里掏出来一个文件夹:“有啊,给你看看?”
李原连忙摆手:“你跟我大概其说一下就行了。”
马剑也不明白他啥意思,翻开看了看:“死者是被压迫呼吸道窒息而死,也就是勒死的,但用的什么凶器已经无法辨认了。根据齿形比对,可以确认是柯凤年,除此以外,指纹都已经无法提取了,DNA的提取也相当的困难。”
李原说:“我觉得你们还是查查那天晚上那个工厂门口的监控吧,看看柯凤年到底是怎么离开工厂的,说不定就能找到柯凤年的下落了。”
马剑说:“那你呢?你可别告诉我你今天就打算趴在床上不动弹了。”
李原说:“要不我还能怎么办?”
马剑说:“你爱怎么办怎么办,我该走了。”
李原见马剑走了,又从床上下来了。韩明艳看着他,非常担心:“你今天还出去吗?万一……。”
李原笑笑:“没事儿,我估计人家应该不是冲着我来的。你回避一下吧,我换衣服。”
李原一摇三晃地进了程波的办公室,程波一见他来了:“还敢出来呀?”
李原说:“那有啥不敢出来的,我说你也太废物了,到现在那颗炸弹怎么引爆的你也查不清楚。”
程波气坏了:“你怎么就知道数落我,白浪沙上面炸得乱七八糟,引爆器可能都飞到江里去了,你让我怎么查?”
李原说:“不说这个了,你昨天除了查出指纹来之外,还发现什么了?”
程波带着气:“就发现指纹了,不过呢,在那个院子里墙底下堆放的杂物里头发现了一个铁架梯子,上面刷了层银粉漆,那上面也发现柯凤年的指纹了。”
李原说:“啥样的梯子?”
程波给了他一张照片:“就这样的。”
照片上是一个很长的梯子,上面带两个大弯钩,李原看了看:“这梯子多长啊?”
程波说:“折叠的,伸开了有三米五呢。”
李原想了想:“这样的话,把那个梯子挂在栏杆上,巷子里的人就能顺着这个梯子爬上来了。”
程波说:“栏杆上和楼梯上也有几枚柯凤年的指纹。另外还有一些脚印,现在也基本上能证明是柯凤年的了。”
李原问:“脚印有什么异常吗?”
程波说:“没有啊,能有什么异常,也跟柯凤年其它的鞋子都对过了。脚印反映出来的走路方式与鞋底的磨损情况都是一致的。”
李原想了想:“看来,柯凤年应该是从这里下来的了。不对头啊,两个铁门应该全锁着呢,绑匪是怎么进来,又怎么出去的呢?”
程波说:“这你可问着我了,我看过,铁门上的锁全是旧锁。文物局的那把,锁簧都锈死了,根本打不开。工厂的那把,也没发现被撬或使用万能钥匙的痕迹。”
李原问:“上锁用的铁链子有问题吗?”
程波说:“看不出有啥问题来。”
李原想了想:“现场查得不细嘛。”
程波说:“细不细的,要不你再去看看?”
李原说:“免了吧,我怕有人在那儿等我。那个出租车爆炸那事儿,用的是什么炸药?”
程波说:“说出来吓人,C4塑胶炸药,又是美军用的,这回这案子让好莱坞拍合适了。”
李原说:“不可能吧,用C4,那车就炸成那样?”
程波说:“可能是用量少吧,炸成那样,也就几百克的事儿。”
李原从程波这儿出来,又去找了趟顾馨蕊。顾馨蕊刚从解剖室出来,正在脱工作服。李原隔着大玻璃窗一见她那两手血腥的样子,立马退回到楼道里去了。过了一会儿,顾馨蕊才说:“行了,你进来吧。”
李原犹犹豫豫地走进屋,顾馨蕊端了杯咖啡往椅子上一靠,二郎腿一翘:“什么事儿?”
李原看了看周围,没什么跟尸体有关的东西,这才放下心:“没什么,前两天那个出租车爆炸案……。”
顾馨蕊看看他:“你不躺在医院享艳福,跑这儿瞎操什么心。”
李原掩饰着自己的尴尬:“什么享艳福,哪儿有的事儿,我问你,那个尸体……。”
顾馨蕊却不放过他:“我都听说了,人家抱着孩子去跟你团聚,每天还给你送饭……。”
李原直接就把她打断了:“行了行了,别说那没用的。我问你,尸体身上除了牙齿以为,还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没有?”
顾馨蕊说:“齿形还不够啊,那种大火,身份证什么的应该全都烧没了才对。要等看DNA结果的话,可能得过一个月,烧成这样,不太好找能做DNA鉴定的组织了。”
李原说:“你在哪儿找到的齿形记录?”
顾馨蕊说:“柯凤年的牙不太好,两年前找牙医看过。我们找着了他的医疗记录,才确认的身份。”
李原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如果牙齿能保留下来的话,骨骼应该也是齐全的吧。”
顾馨蕊点点头:“骨骼倒还好,不过都没检查出有什么问题来。家属也没反映过柯凤年的骨骼上有什么问题,这点来说,应该也是对上了,证明就是这个人。”
李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尸体就是本人无疑了。”
李原从市局出来,给马剑打了个电话,让他来找自己一趟。马剑开着车到了市局门口,一见他上车就说:“你不打算老实待着吗,打算干吗去?”
李原说:“别废话,开你的车,去柯凤年家。”
俩人跑到柯凤年家,按了门铃,孙阿姨出来开了门,一见是他俩,连忙要通报。李原拦住她:“孙阿姨,我们就找您。”
孙阿姨的脸色变得有些发白了,说了个“您”,却不知道往下怎么说了。
李原指了指外面:“咱们车里说吧。”
三个人坐在车里,李原直截了当地问:“孙阿姨,你们这儿的铝合金厂后面有一条小巷子,这个事情是你告诉柯凤年的吧。”
孙阿姨明显在躲闪李原的目光:“您,您说的什么意思,我,我不懂。”
李原说:“您别装了。你们这儿的铝合金厂后面有一条小巷子。那条小巷子两边都是院子的后山墙。其中有一座墙属于古代建筑,里面有一座二层小楼。楼上挂了一个铃铛,是镀铜的,但是从下面看上去像是镀金的,而且样式很像宋朝的东西。这对捣腾文物的人来说,相当有吸引力。柯凤年这两三年以来一直遵守固定的路线散步,而半个月之前,他突然改变了自己的路线,这使得他每天走路的时间延长了十五分钟。虽然这十五分钟看起来不长,但对柯凤年这样一个长时间按固定路线、固定时间散步的老者来说,一定是相当难受的。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他改变路线是有原因的,而这个原因,就是那个铃铛。”
孙阿姨说:“那……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李原说:“据我们所知,柯凤年搬到这里来住之后一直深居简出,和周围的人基本上都没有什么交往,而他竟然能知道那条小巷子,也知道小巷子里面有一栋古建筑,建筑上有一个可能是文物的东西。我想来想去,只有可能是您告诉他的了。”
孙阿姨说:“但是,柯先生在这儿也住了好几年了,怎么就一定是我告诉他的呢?”
李原说:“但是,柯凤年是你去了他家之后,才开始关注这条小巷子的。”
孙阿姨说不出话来了,李原继续说:“孙阿姨,恐怕您不止告诉了他这些吧。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柯凤年就是因为这座楼和楼上挂的那个东西才被绑架的。我想,只要我们继续追查下去,就一定能发现您跟这个铝合金厂之间的关系。”
孙阿姨还是不说话,但身体已经开始战栗。李原的语气开始变得生硬起来:“孙阿姨,我们是在给您机会,您也要给自己一个机会。”
孙阿姨低低地开了腔:“是,是我说的。”
李原故意沉默了片刻才追问:“您怎么说的?”
孙阿姨说:“有一次柯老问我,当地有什么老房子之类的没有?我说没有,他让我帮他打听打听。我也打听了,开始什么也没打听着,柯老好像有点不太高兴。我又问了好几个亲戚,说是铝合金厂后面有这么一座老楼。我回来告诉了柯老,他问我楼上有没有什么老物件,我随口就说了个,这个楼上盖的都是琉璃瓦,跟金銮殿似的。他从那天起,每天晚上散步都要从那儿走一下。我还问他为什么会晚回来十五分钟,他让我别往外说。”
李原看看她:“那你就连警察都不愿意告诉?”
孙阿姨说:“出了事情,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实在是害怕……。”
李原见她又不往下说了,自己又提了一句:“柯凤年这件事你跟谁说过?”
孙阿姨急忙摇头:“没有,跟谁都没说过。”
李原看看她:“确实跟谁都没说过?”
孙阿姨连忙说:“真的跟谁也没说过。”
李原又问:“那个铝合金厂的情况,你跟谁说过?”
孙阿姨仍然是摇头:“我只知道有这么个厂子,太细的一点儿也不知道。”
李原点点头:“好吧,您请回吧。”
孙阿姨胆怯地问:“李警官,我这样,能落个什么结果呢?”
李原说:“您放心吧,最多是开始的时候知情不报而已,承担不了什么法律责任的。我倒是觉得,您现在应该操心的是怎么跟您家太太和少爷说这件事。”
孙阿姨下了车,李原对马剑说:“我看,你们应该安排人排查那个工厂和周边地区了。”
马剑说:“已经安排人找了,但目前为止只能先看看那个工厂内部的情况。”
李原说:“你最好查查当天晚上十二点工人下班的情况,如果我是绑匪的话,肯定是随着人流出去的。”
马剑说:“这我当然知道,不过你不觉得从这个厂子里出去的车也应该在排查范围内吗?”
李原摇摇头:“车的目标太大,而且车辆出厂一般都要检查,很难藏人。”
马剑说:“但是要光天化日之下胁持一个人就这么出去,也不容易吧。”
李原说:“要不就让他们车也查,人也查,看哪个能查出毛病来。”
马剑笑笑:“打赌?可以啊。”
李原说:“我可没打算跟你打赌,我没得可输的。”
马剑就在车上给人打了个电话,要求调取铝合金厂的监控录像,自己则把李原送回了医院。路上马剑接了个电话,下车的时候,他对李原说:“有个情况跟你说一下,洪凯的行踪被发现了。为防万一,这个你拿着。”说完,他递给李原一个小包。
琪琪今天来了,正在和韩明艳聊天,一看见李原就开始嚷嚷:“你到底逞什么能?你还真以为离了你谁都玩儿不转了?你说住个院吧,把你得瑟成这样,不老实待着非得往外跑不可。你看,又把人韩姐晾了一天。”
李原爬上床,把被子往身上一拉:“行了,你怎么又来了?”
琪琪更不高兴了:“怎么了,我来了你不高兴?”
李原说:“你不在家待着写作业,到处乱跑什么?”
琪琪气坏了:“拜托,我的爹,我上的是大学,哪儿来的假期作业?”
李原“哦”了一声:“你还是赶快回去吧,小韩也是,今晚别在我这儿耗着了,医院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说完把被子往身上一拉,一翻身把背对着两个人,“快点儿走吧,我今天累得够呛。”
琪琪气得直跺脚:“你啥意思嘛,给谁脸子瞧呢。”
李原也不说话,伸出手挥了挥,示意她们赶快走。韩明艳有点忍不住了,陪着十二万分的小心谨慎:“李警官,你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
李原又摆了摆手,琪琪越发生气,要说什么,韩明艳又开了腔:“你要是有什么事儿的话,能不能……。”
李原的口气有点不耐烦:“能有什么不高兴的,昨天就跟你们说了,有人在旁边我睡不踏实,还磨烦什么,赶快走吧,我真困了。”
琪琪真气坏了,一把拉住韩明艳:“韩姐,我们走,不理这家伙了。”说着话不容分说,硬拽着韩明艳出了病房。
李原一听见病房的门关上,马上从床上翻身坐起,拿过马剑交给他的小包,从里面拿出一把手枪,检查了一下保险和弹夹,觉得没问题,就把它塞到了枕头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