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奇把袁之璞请到了八号包厢,李原把包奇的手机递给他,袁之璞看了看,上面是一张画像,虽然画得比较粗糙,但颧骨上的一颗黑痣却很分明。
李原缓缓地说:“您还记得曾经从这个车厢跑下去一个人吧。那是个惯偷,但这次上车却没有得手,据他所说是看到了凶手,同时他也被凶手发现了,所以不得不下车逃生。由于这个惯偷和画像上的人面对面的时候,这个人刚刚从发生案件的包厢出来,走廊上虽然很黑,但这个人的脸却被包厢里的灯光照亮了,所以这个惯偷看得非常清楚。这个惯偷当时伏在一号包厢外的走廊上,看到了这个疑似凶手的人往自己这边走了两步,他吓坏了,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没想到,这个人却进了死者旁边的包厢,也就是你们的包厢。这个惯偷当时见还有人没睡,没敢贸然动手,就又缩了回去。而在不久之后,整个车厢就开始骚动起来,这个惯偷才搞清楚是有人死了。他当时立刻想到这个人可能就是凶手,但他没急着逃跑,一是列车的速度很快,贸然跳车有可能性命不保,另一点是因为他也不确定这个人是否看到了他。但是在列车减速准备进站换车头的时候,他又看到了这个人,这个人也在同时看到了他。两个人显然都没有准备,这个惯偷慌乱之下掏出匕首,先把这个人逼进厕所,并示意他锁上门,然后自己打开车门逃之夭夭。但是这个惯偷也倒霉,他逃跑的时候偏偏被发现了,于是经过一番围追堵截,他只能束手就擒,并很快招认了这件事。这是根据他的回忆画出来的凶手像,画像的是个新手,失真的情况比较严重,但是一些主要的特征都画出来了,尤其是颧骨上的那颗黑痣。”
袁之璞开始哆嗦,李原看了看他,继续往下说:“我的感觉,这个惯偷说的话应该是真的。我记得当时问您话的时候,您刚从厕所出来。然而,列车在停站的时候一般都是要锁闭厕所门的,我不知道您当时是怎么进去的,现在想来除非是那个惯偷用自己配的三角钥匙帮您打开之外,别无他法。”
袁之璞忽然冒出一句:“如果是这样的话,后来列车员开厕所门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发现我?如果我当时在厕所里,她完全能看见我。”
李原笑起来:“那是因为您躲在了厕所门后,列车员当时开门锁的时候把门推开不假,但也不会进去检查里面有没有人。另外,我还想问您一个问题,有的列车员开厕所门的时候只是把锁打开,有的列车员则习惯于打开后,推开门确认一下。这个车厢的列车员恰好属于后者,您是怎么知道她开锁的时候还把门打开了的?”
袁之璞张口结舌,李原看看他:“两个问题,第一、您去死者的包厢干了什么;第二、您去车厢连接处干什么。请回答一下,我很好奇。”
袁之璞讷讷地:“我,我是去,去……。”
李原见他含含糊糊地,索性给他挑明了:“你们安设备的和死者他们施工的是一个工地,是不是设备安装和土建之间出现什么问题了?”
袁之璞还想抵赖:“一个小偷的话,怎么能当真?”
李原冷哼一声:“你们上这个车恐怕就是为了和死者接触的吧。”他用手一指白志超手里的小本,“有这张画像,再加上你和刘磊在回答我们询问的时候说了假话,就凭这两点,我们就足可以把你定为头号嫌疑人了。”
袁之璞满脸是汗,嘴角哆嗦着,但好像还是不太肯就范。
李原心想,这个家伙倒挺顽固的,索性给他再来个厉害的。他缓缓地说:“当初我们问过你们两个人在包厢里都谈了什么,你是怎么回答我的还记得吗?”
袁之璞说:“怎么?有问题吗?难道我们两个说的对不上吗?”
李原说:“你们两个说的对得太合榫了,你们都提到了足球、利比亚打仗,而别的你们都没提。你们所说的内容惊人的一致,以致于让我怀疑你们是不是对过口供。”
袁之璞悻悻地:“随你怎么说,说得不对也怀疑,说得对也怀疑,反正你们是警察。”
李原说:“可是,我随口问了一下你们家孩子,你就絮絮叨叨地跟我念叨你们家孩子的事儿。我就奇怪了,难道你和刘磊聊天的时候,就一句没提过你家孩子吗?刘磊可是亲口告诉过我,你们还是很关注日本的灾情的。那么你作为一个父亲,跟我这样一个外人都能说那么多,而跟刘磊这样一个同事,聊了那么长时间,竟然没提过你们家孩子的事儿,真的让我很吃惊。我不得不怀疑,你们俩根本没有聊天,而是一直在等待机会进入死者的包厢。”
袁之璞依然保持沉默,李原看了看他:“怎么样,说说吧,你在死者的包厢里都干了什么?要是等到车到站了,技侦的上来,在那个包厢里查到了你的头发、指纹什么的,那个时候的警察再问话可就不像我这么客气了。”
又过了半晌,袁之璞才勉强开腔:“我去车厢连接处,就是想抽支烟,因为……因为今天晚上我见过那个死的人,我实在是心里不踏实。”
李原说:“那你和江士达是什么关系呢?”
袁之璞又沉默了一下才说:“我们安装的过程中,跟土建发生了冲突,随后我们的主电脑就烧毁了,而且烧毁了好几次。我们怀疑是土建的使的坏,但一直没证据,后来通过关系,找了土建的上层,想缓和一下。没想到这个关系帮我们找到的是这个江士达,他说可以帮我们这个忙,但他也得手里有点东西,才能压住现场的这帮人,因为这些人并不服他管。我们查了一下,发现土建的人贿赂过监理和业主代表。我们找了一些证据,告诉了江士达。江士达满口答应说要帮忙,但就是不动。我们知道他肯定是想要好处,但觉得在北京办这件事不太方便,就邀请他到这边来,一是让他看看我们手里的东西,二是让他开个价钱,我去他的包厢就是跟他谈这件事情的。”
李原说:“你们没有在当地和江士达接触吗?”
袁之璞摇摇头:“没有,江士达说他在当地有点别的事情,不太愿意跟我们见面。”
李原说:“那江士达回去跟你们同车也是你们安排的吗?”
袁之璞又摇了摇头:“江士达说想买这趟车回去,让我们给买张软卧。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帮他买了。但因为想跟他谈谈,我们就特意买了跟他一个车厢的票,但故意不安排在同一个包厢,免得旁人起疑。”
李原问:“你说江士达坐这趟车的票是你们帮买的,那他来的时候的票和在这边的其它花销呢?”
袁之璞说:“都是我们安排的,钱他是一分都没花。”
李原说:“你们晚上谈了什么?”
袁之璞叹口气:“什么也没谈成。他一看我进来,就显得有点不耐烦,让我再等等。我问他要不要看看我们手里的东西,他说先不看了,事情他都清楚。他要回去安排一下,需要什么他会跟我们说的。”
李原说:“你就这样退出来了?”
袁之璞点点头:“是,一听他那话就是想要大价钱,我还能说什么。”
李原说:“你们找到的什么证据很有力吗?”
袁之璞说:“不算太有力,我们也不敢挖太深,怕彻底撕破脸。”
李原说:“江士达当初找你们要这些东西,你们就没觉得奇怪或者为难吗?”
袁之璞说:“奇怪和为难都有,但因为是人家介绍的,也不能马上反悔。”
李原说:“这层关系是谁介绍的呢?”
袁之璞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级别太低,不了解上面那些事情。”
李原说:“那个刘磊是什么人物?”
袁之璞说:“他是我们公司的一个副总,当时我们商量的是,如果江士达开出条件来,能拍板我们就当场拍板。”
李原看看他:“你们有必要弄那么大一个箱子装蒜吗?”
袁之璞说:“我是跟工地上请假出来的,要没个由头,他们也得怀疑我呀。再说,我本来是那个工地的负责人,也不是轻易能离开的,要不扛那么个大箱子,人家也不能放我走啊。”
李原摸了摸下巴,觉得好像也说得过去。他又沉思了一下,忽然说:“不对,你们本来是想平事儿,怎么我现在越听越像是挑事儿呢?要想缓和关系,在现场跟人家吃吃喝喝不就得了,现在还弄得又要找证据,又要塞钱,你这不是怕人家不死吗?你给我说实话,要不然我饶不了你。”
袁之璞苦着脸:“我就知道这么多,你要不信我也没办法,别的我真的啥也不知道了。”
李原仔细看了一下他的脸,似乎不太像说谎,他半信半疑的看了白志超一眼,白志超也看了他一眼,两个人都没说话。
李原问:“那今天晚上,你说没听见隔壁有什么动静,这话是假的吧。”
袁之璞点点头:“是,后来我听见隔壁的门响过四五次。”
李原说:“那你为什么说什么都没听见呢?”
袁之璞说:“我不敢,因为事情牵扯到我身上,我怕被人查出来进去过那个包厢。”
李原想了想:“好吧,先到这儿吧。不过,因为你现在有嫌疑,所以不能让你回自己的包厢了。你现在旁边忍忍吧,下车之后会有警察来带你走的。”
袁之璞真慌了:“我真没干什么呀,你们这算什么,要抓我拿出证据来呀。”
李原一拍桌子:“老实点儿,要抓你早就给你上铐子了,带走!”
他一声令下,包奇过来说了声“走吧”,袁之璞也就老实了。
等袁之璞出去,白志超看看李原:“这个袁之璞说的可信吗?”
李原点点头:“挺可信的,他没有给死者下毒的机会。你想,他们俩谈着谈着,他拿出个有毒的东西让死者吃,这得多奇怪呀。而且死者身体强壮,又没有挣扎和反抗的伤痕,这些毒药也不可能是硬灌进去的。”
白志超说:“他最后说门响过四五次,这是什么意思?”
李原说:“意思就是说,在他出来之后,死者的包厢里进去过人,而且不止一个。”
白志超说:“那……那个……。”
李原说:“你猜得没错,杨宁也说了谎。”
两分钟之后,李原和白志超出现在杨宁的包厢里。杨宁显然非常不欢迎这两个人,坐在铺上,抱着胳膊,一言不发。
李原笑了笑:“杨小姐,据说昨天熄灯之后,死者的包厢门开过好几次。我想问您一下,这个情况,您就没听到吗?”
杨宁不说话,李原又看了看她:“杨小姐,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他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却相当地笃定和凶狠,完全不容对方质疑。
杨宁的脸色相当难看,身体也开始哆嗦。包厢里沉默了一会儿,李原站起来,猛然伸手抓住对方的两支手腕,使劲一扯,两手顺着用力的方向一滑再各自发力,便把杨宁的两只手便在疼痛的刺激下完全张开了。
杨宁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抬起头只说了个“你”字,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而李原这个时候也愣住了。杨宁的左手食指和无名指上各有一块鲜红色的斑,她的手指还在努力地往回弯,似乎还想掩饰这种情况。
白志超也过来了,看着杨宁的手指直发愣。李原忽然对杨宁吼道:“跟我出来!”说完硬生生地把杨宁从包厢里拽了出来。来到外面,李原并不止步,而是使劲把她往乘务员室那边拽。杨宁不觉哭起来了:“你干什么,放手。”一边说着,还一边拼命往后坠。
李原怒吼道:“你个蠢货,你中毒了,不赶快处理,手指会废掉的。”
杨宁一听李原说完,顿时浑身发软,再也没有力气挣扎了。李原趁势把她拽到洗脸池旁边,打开了水龙头哗哗地冲她的手指。
柳萌萌和列车长早都看见了,全都吓得不知所措,其它几个包厢的人也都纷纷探出头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李原一边给杨宁冲手指,一边叫道:“列车员,列车员,快来。”
柳萌萌连忙喊道:“来了来了。”说完一溜小跑到了李原的身后。
还没等柳萌萌说话,李原先说道:“你的急救箱里,有没有大苏打?”
柳萌萌虽然很慌,好歹还没乱,哆哆嗦嗦地说:“没……没有……。”
李原说:“有没有软膏,治皮肤过敏的,看看成分里面有没有硫代硫酸钠,也可能叫大苏打,也可能叫海波,总之,有这种名字就行。”
柳萌萌踉踉跄跄地回到乘务员室,找到急救箱,打开了稀里哗啦翻了一通,这才举着一管软膏,对着李原喊:“李警官,有,有,找到了。”
白志超都有点傻了,在旁边站着手足无措。李原只是简单地命令道“躲开”,白志超就机械地闪开了一条路。李原拽着杨宁进了乘务员室,一把就把她按在柳萌萌的边上,然后命令柳萌萌:“把软膏挤在她手指的红斑上,给她揉开,不断地揉,没有了再挤点,再接着揉,多来几次。”
柳萌萌答应一声,就开始按照李原的说法给杨宁揉手指。李原这才松了一口气,退到门外看着。白志超这才稍微明白过来一点,陪着小心问李原:“这是怎么回事?”
李原喘了口气:“氰化物中毒。”
白志超吓得不轻:“她也中毒了?”
李原皱着眉头:“我也失误了,几次见她,我都发觉她抱着两臂,就好象对我们很有敌意一样。这让我觉得非常不能理解,所以我才故意激怒她,想看看她的表现。谁知道她即使是在震怒的情况下,也不愿意把两胳膊分开。你也看到了,她驱赶我们的时候,也没有挥一下手。这时我才觉得她的手上可能有什么,但具体是什么我一直想不明白。直到刚才,我觉得非如此不能打破僵局了,才发现她已经中毒了。”
白志超说:“那她没有生命危险吧。”
李原摇摇头:“没有,看她的样子,是用手接触了氰化物,剂量也很小,对生命不会构成威胁,但如果不处理的话,也可能会造成一些后果。唉,发现得还是太晚了,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了,不知道会不会很严重,要是早点发现就好了。如果这种方法不能奏效的话,就必须得临时停车,送当地的医院处理了。”
白志超说:“杨宁的手碰了氰化物,那……。”
李原说:“至少说明江士达肯定不是吃多了苦杏仁死的。”
白志超说:“那杨宁是不是凶手呢?”
李原说:“很难说……但至少,她进过江士达的包厢。”
白志超说:“现在又有问题了,如果江士达不是吃多了苦杏仁死的,那他又是怎么死的呢?杨宁进了江士达的包厢看来是无疑的了,但她又是怎么把氰化物弄到手指头上的呢?”
两个人一时沉默,看看里面,杨宁面如死灰,行尸走肉一般。李原刚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白志超先打破了沉默:“除了杨宁和袁之璞外,至少还有一个人进过江士达的包厢。这个应该就是卢琛了吧,一个人独占一个包厢的也就只有他了。”
李原摇摇头,只是简短地说了两个字“未必”。白志超注意到,他的眼睛其实一直盯在柳萌萌的身上,而并非中毒的杨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