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拷问中国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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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名次排队大多是要张榜公布的,也有的教师会输入电脑,在每次期中、期末考试后打出来。于是每个学生、每位家长手中便有了一张起伏不定的荣辱榜。当然,有时这些榜文也会暂时收柬起来。有一位教师曾对我说起他的一位学生。期末考试,这个学生名列全班第51名(倒数第8名)她(母亲)会打我,会罚我下跪的!这位学生向老师哭诉。在得到下次一定努力,一定进步的保证之后,教师答应了,暂时不向这位学生家长公布榜文。不想下次考试,她物理考试又失败了,于是偷偷摸入办公室,抽换了考场的试卷。这孩子不诚实,品质坏了!但我没有对她母亲说,怕她出事,我可不想负这个责!这位教师对我说。亲戚中有一个高二学生,我不经意地问起他的名次,他凄惶地说:我是圈外人士。嗯?我不懂。每次考试后,老师都要画定一个名次圈,称为希望圈。画到圈外的,就被老师、同学视为圈外人士他解释,眉目间笼着铅一般的阴云。学生中私改成绩单、名次表的绝非个别。

名次排队给学生巨大的心理压力,教育领导部门和很多领导者也不能视若不见。1996年期中考试后,某区一座市重点中学,一名初三学生惮于排名的压力,留下一纸遗书,自杀了。新闻界没有炒卖这条新闻,但接下来一些领导者的表现却耐人寻味。全区紧急通知取消名次排队。附近一所区重点中学正在准备开家长会,排名大榜已张贴在会场,得到通知,匆忙撤下。校长向班主任们面授机宜:名次一定要排,一定要让家长知道,但不许写出来,不许印发下去,不许留下把柄。至于怎么传达给家长,你们自己看着办。这就奇怪了:如果名次排队是必须实行的好事,就光明正大地坚持得了;如果名次排队是弊大于利的坏事,就该理所当然地废止。这种必欲行之又谨防非议的心态与健康的社会主义教育事业是格格不入的吧?

名次排队带给学生的负面影响绝不止是心理上的沉重压力。某些学校是以量化来计算学生的综合表现的。在量化名次表前列的,可以享有各种优待:座位靠前,免做值日等等;在后的,座位要靠后,值日要双份。量化的内容也包括考试成绩,例如第一名可以加分,那么最后一名就要扣分。不过,分数是可以用钱、物弥补的,向班里捐款捐物就可以因为热爱班集体而补回一些分的。在这种管理方式下,名次、分数、荣辱、实利、金钱完全被搅为一团,污染着学生的纯洁的心灵。

在名次排队的磁场里,是无法推行素质教育的如果哪位校长、哪位教师还有心素质一下的话。学生在积累着分清应试与素质界限的经验,既然名次上只能反映有硬指标的考试成绩而很难表现软性的综合素质,那么有谁还去旁顾应试圈外事。课堂外,与应试没有直接关联的讲座、社团,很难吸引学生的目光和脚步。团队活动萧条,科技活动冷落,文学书籍蒙尘。学生知识面狭窄,动手能力极差,综合素质令人担忧,就是考试成绩本身也开始受到自身的报应。由于语文学科尤其是作文,应试努力与考试成绩很难产生短期内对应的效应,因此受到严重冲击。北京市l997年语文会考及高考成绩大幅度下降,特别是考生作文总体水平之差,不能不令人担忧。学生在学习中的偏科本应是由学校运用教学手段予以制约的,现在反而受到校方引导。在某些推行中考科目改革的试点地区,化学课被砍掉了,政治课被削减了。学校要的是中考成绩,要的是排队名次的荣光,这是最实际、最实惠的。名次排队不但摧残着学生,也吞噬着教师的良心。

名次排队将每位教师的工作压缩成一张表格,表格里没有他的诸多软性工作,无视复杂的客观因素,只展示应试的最终结果,而这结果又关系到每位教师的荣辱升迁。那么,哪些是提高排名的直接因素,哪些做法能立竿见影,越来越多的老师能在心中拨算出一笔精明的小九九。谁还去顾及学生的全面素质呢?于是学校教育被压缩到应试的狭小空间,课堂教学变成为应试的题海大战。

名次排队的荣辱是比较而存在的。那么,各区之争,各校之争的里面,各科之争,各班之争也就愈演愈烈。我曾见到一位语文教师,急匆匆拿过高考成绩各校排名表,当看到自己以高于第l2名0.1分的差距居于区第ll名时,她额手称庆,长舒了一口气。因为这是那所学校五科中的最高名次,未来的一年里,她可以扬眉吐气了。不少的老师潜滋暗长着这样一种心态,要让自己的一科统制学生有限的时间。某区重点中学的一位教师,强令任教班的学生课余、周末去听他的家教,除家教费之外,物理课高考自然也名列前茅,于是名利双收。有的老师在名次排队的压力下,也祭起了这个法宝,每次小测验都要排队,名次通知家长,后l0名上收费小灶,这种方法居然被校领导表彰推广。各科课程本是相辅相成的,在名次排队的冲击下,各科之间竟成为水火之势。与此同时,班级之间的正常的竞争也演化为教师之间的心计之争。每到高二或高三,各校都要分文班、理班。一般的情况是,各理科班分别分出少部分同学组成文科班。分出去的学生是怎样一种状况直接影响着原班的整体水平。分班时往往是各个班主任最紧张的时候:对成绩好的同学他要强调文科多么难考,出路多么狭窄,千方百计留下;对成绩差的同学则劝导只有转学文科才有可能重振旗鼓,东山再起。一张嘴两面说,还有多少良心?一张脸一面热一面冷,还有多少真诚?留住一个优秀生,劝走一个差等生都无异于一场战斗的胜利,那位班主任会笑在脸上,喜在心头。的确,在最后的名次排列上只有冷峻的数字,而各班的差距又大都在分厘之间,一个学生就可能关系到他终生的荣辱。能怪这些教师吗?在如此接近的现实利益的驱策下,良心又值几个钱?

即使是很优秀的教师也仍然在名次排队的阴影下战战兢兢。某市一位享有盛誉的班主任老师,在高一升高二时,坚决向学校辞去班主任职务。他提出了种种理由,但周围许多教师心里有数,惟一重要的理由是:由于他的盛誉,他的班里挤进许多后门生,后门生成绩差,在未来的高考排队中,这个班败局已定。盛名之下,难陪末座;良心未泯,他又不能去唆使学生作弊。他的辞职实在是痛苦而无奈的。我曾聆听过北京市著名特级教师宁鸿彬先生的报告。在巨大的排队压力下,宁先生不把自己的压力转嫁给学生,坚持不留作业。坚持少要一课时,这种反潮流的勇气实在让人敬佩。但是,宁先生一再解释,不与他人比名次,只比效率,即在单位时间内学生的成绩。谁都知道,效率是无法比的。在这种解释之下,我们隐隐能感到宁先生良心的巨大压力。退一步讲,除了宁先生这种德高望重的特级教师,又有谁能视名次排队如无物?又有谁有资格去讲效率?你要良心和效率,校长却是要实实在在的成绩!

校长也是无奈的。有的市、区有这样一种惯例,每次中考、高考后,教育局长要召见各校校长。召见是依名次排队次序进行的,排在前面的,笑脸祝贺;排在后边的,先坐冷板凳,再看冷面孔。一校之长,谁受这个?不受也得受!我曾和不止一位校长谈过这事。校长们无不摇头叹气。有的说,学校要生存,现在社会看重的就是升学名次。没有好名次就没有择校生,就没有赞助费,学校一百来号人,吃什么?有的说,不给教师排队,怎么发奖金?怎么调动积极性?我这个校长还怎么当?

正是在这种种顾虑的驱动下,很少有校长对升学考试,毕业会考中的作弊现象,采取真正势不两立的坚决斗争不公开怂恿就算不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现象大有人在。在名次排队的压力下,素质教育哪里还有立足之地?校长有怎样的素质,就有怎样的素质教育,谈何容易?校长的难言之隐,校长的心灵扭曲又有几人深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