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2006年短篇小说新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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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久别(2)

何开来在家并没有喝酒的习惯,他和李少白好像从来没有在家一起喝过酒李少白请他干杯就成了第一次李少白举着酒杯的动作有点夸张、刻意,何开来觉着陌生,看手李少白也把他当作了一个客人。何开来的那种陌生感又来了,不过,土种感觉他巳经熟悉,似乎是为了避开这种感觉,何开来一口就把半杯酒干了,李少白很高兴,说,再来一杯?何开来说,好。这酒确实还是有用的,两杯下肚,何开来便忘了那种陌生感,后面俩人一声不吭地坐在一起吃饭,就像一对夫妻了。吃饱了的何开来,在客厅和书房之间来回地走,似乎是决定不下该在书房里坐下,还是在客厅里坐下,他在客厅站一会儿,然后走进书房,在书房站一会儿,然后又走回客厅,这样重复了五次,还是决定不下该在哪儿坐下,若不是李少白从厨房出来,问他走来走去干吗,何开来大概还要重复下去的。李少白说,你不坐下,走来走去干吗?何开来说,没干吗。李少白说,想散步?何开来说,不想。

李少白就拉他在客厅的沙发里坐下,并且顺便在他脸上吻了一下,何开来不习惯李少白这么吻他,觉着被吻的脸湿了一块,难受,何开来拿手擦了擦,好在李少白没有吻第二次,她甚至没看见何开来拿手擦脸的动作,她吸了吸鼻子,说,你身上有气昧。何开来说,什么气味?李少白说,好像是火车的气味。何开来说,我下车这么久了,还有火车的气味?李少白靠近何开来,又吸了吸鼻子,是,就是火车的气味,你先洗澡吧。何开来仔细看了看李少白的鼻子,她的鼻子是很特别的,能够闻出火车的气味。何开来不知道火车的气味是种什么气味,但可以肯定,他身上不该有火车的气味,何开来说,那我洗澡了。

洗澡还是不错的,当何开来的身体被喷头的水覆盖时,何开来很舒月8地颤抖了一下,那一下颤抖,似乎把身上的厌倦都抖落了,他即刻感到他的身体以及身体内部那个叫做灵魂的东西,开始复活了,何开来闭了眼,一动不动地站在喷头下面,安静得好像不是在洗澡,而是呆在他妈的子宫里面,看来生活还不是那么无可救药,以后无聊得想死的时候,是可以通过洗澡来获救的。李少白在看电视,一集连续剧看完了,接着是让人讨厌的广告,李少白才想起何开来还在洗澡,李少白跑到浴室门边,听见里面还有喷水的嘶嘶声,但没有何开来的动静,李少白怀疑他在里面睡着了,就推了门进去。何开来睁开眼睛,见李少白推门进来,吃了一惊,说,你干吗啊。

李少白看见何开来裸体站着,很有点不好意思,好像她没见过似的。我以为你睡着了呢。李少白慌忙关了门出去。等何开来终于从浴室里出来,李少白说,洗115么久,你杀猪啊。何开来说,其实我没在洗,我只是站在那儿冲水,我发现站在下面不动,让水流遍全身,很性感的,非常舒服。李少白再看何开来,脸上果然有了些光彩,脸色也白净了,好像是换了个人,李少白又亲了一下何开来,把鼻子贴着他的脸部说,嗯,现在闻着很舒服。何开来就有了点冲动,把李少白抱了起来。李少白说,我先洗操。如果何开来这时就想做爱,李少白也是愿意的,但何开来也仅仅是有那么一点冲动,李少白说先洗操,他也就不用着急了。

现在轮到了何开来看电视,何开来看电视跟李少白是不一样的,李少白通常是看电视剧,何开来看电视其实是什么也没看,他原来在电视台上班,电视是他的专业,当然也是他最讨厌的东西之一,但是,讨厌并不表示何开来就不看电视,有些东西,即便是讨厌死了,也还是会看的,譬如电视。何开来操着遥控器,在一分钟内,把所有的频道翻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东西是他想看的,何开来倒过来又把所有的频道翻了一遍,就像在翻一堆早就准备扔掉的破烂,何开来感到摁遥控器的拇指麻了,糟糕的是,拇指的麻木感很快就传到了脑部,何开来那点通过洗澡获得的好感觉,几乎是被电视完全消耗了。现在,坐在电视机前的何开来,又回到了半死不活的状态。洗了澡的李少白,穿了件白色的透明的丝质睡裙,头发披在后面,看起来相当年轻、性感,这是没问题的,李少白在镜子里照过。老公,我洗好了。

李少白走到客厅中央,站住说。李少白是想让何开来欣赏欣赏刚出浴的老婆,但何开来只是“哦”了一声,头也没动一下。李少白又说,你看我这件睡裙怎么样?何开来这才把目光从电视机移到李少白身上,说,好,很好,穿了跟没穿一样。李少白笑了笑说,胡说。好了,现在都准备好了,该做爱了。可何开来并没有要做爱的意思刚才,刚洗完澡的时候,是有一点冲动,但现在,何开来在看电视,把那点冲动全看没了。

李少白见他像头死猪,坐着不动,只得过来陪他坐下,李少白说,你在看什么?何开来说,没看什么,什么也没看。李少白说,那你还看。何开来说,不看,又干什么?电视可真他妈的难看。李少白说,还不是你搞的。何开来说,别冤枉我,我早就不干了,可电视照样那么难看,这说明不是我搞的。李少白说,那就是电视台都是些像你这种人。是啊,是啊。何开来说着就很开心地笑起来。

李少白说,你笑什么?何开来说,我在笑,电视这么难看,而毎家每户都围着电视在看,然后骂骂咧咧说电视这么难看,这种生活实在是好笑。李少白说,那就别看了,我们睡觉吧。李少白把下巴搁在了何开来的左肩上,李白的下巴有了一个支点,支撑脑袋的下身慢慢地就软了,并且散发出一种黏的温软的气息,这表明李少白已进入了做爱的临界状态,她等着做爱了。

这个时候,何开来应该立即抱她上床的,但何开来尚且停留在看电视好笑的感觉上面,这种感觉明显不适合做爱,做爱是一件相当严肃的事情,不可以一边做一边笑的。何开来甚至没注意到李少白的身体已经变得那么软了,他继续摁着遥控器在看可笑的电视。李少白慵懒地说,别摁了,睡觉吧。

何开来看了看电视屏幕显示的时间,才十点不到,说,睡觉,这么早睡觉?李少白说,你不是已经很困了?何开来说,原来很困,现在不困了。李少白不好说她想做爱了,其实她也不是想做爱,她只是觉着夫妻久别重逢,总得做一次爱,否则还叫什么夫妻。何开来没有做爱的感觉,是让人失望的,但李少白也不想一个人去睡觉,还是愿意赖在何开来身上,李少白打了一个哈欠说,那就说说你在北京的生活吧。何开来侧过脸,茫然地朝李少白张了一下嘴,好像是想说点什么的,但又没什么可说的,何开来就空洞地张着一张嘴,一副白痴的样子。

李少白说,说啊。啊,何开来说,我在北京的生活?我在北京没生活,没什么可说的。李少白说,你真的不想考研了?何开来说,不想考了。李少白说,就回来了?何开来说,回来了。李少白说,这还差不多。何开来说,你高兴啊?李少白说,当然,我可不想你离开我。何开来说,啊。李少白说,不过,你一定要考,我也不反对的。何开来说,啊。何开来好像一点说话的兴致也没有,李少白抬起下巴,说,你是不是懒得跟我说话?不是的。不是的。何开来确实不是懒得跟李少白说话,而是不知道怎么说。半年前,何开来说,他要考研,是随便说说的,其实,他去北京只是一次毫无目的的出逃,他一点也不知道他去北京干什么。但李少白是个非常理性的医生,必须给她一个理由,否则,李少白准以为他是神经病。何开来不想再提考研的事了,这于他是个小小的耻辱。

何开来想,他这样骗老婆,并不是想背叛老婆,而仅仅是不想让老婆知道,他是神经病0李少白说,你在想什么?何开来说,没想什么。何开来觉着他又在骗老婆了,这样很不好。何开来想,不能这样坐着说话,必须干点别的什么。何开来不无紧张地看了看老婆,一时也想不起该干点什么。何开来握着遥控器的手习惯性地摁了一下,电视随即换了一个频道,一个女主持人拿着话筒跳出来,占据了整个屏幕,大声说现在的生活是一天比一天好,何开来听着就生气,说,你给我闭嘴。

何开来关了电视,把遥控器扔到了茶几上。何开来突然想抓住点什么,伸手做了一个抓的动作,很快他又发觉,这动作是毫无意义的他把手垂了下来,这垂下来的手搁在了李少白的腿上。李少白的腿包着丝质睡裙,很是光滑,何开来的手搁在上面,就有了抚摸的欲望,何开来在睡裙表面摸了一会儿,又掀开裙子摸了一会儿,何开来的手终于活动起来了,而且充满了力量,他把李少白抱起来了,李少白在何开来的手上,发出了低声的呻吟。这样的声音应该是使何开来更加兴奋的,但是,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何开来的脑子里出现了他下午走出车站时,那个问他要不要住旅馆的中年妇女,那个中年妇女的面目他根本没看清楚,他只记得是个肥胖的中年妇女,这个肥胖的跟他毫无关系的中年妇女,这个时候出现在他的脑中,是很意外的,荒唐的,莫名其妙的,可是,她确实出现在了何开来的脑中,这使何开来几乎丧失了兴奋感,仿佛他不是这个抱着老婆正准备上床的何开来,而是刚刚走出车站站在广场的箫市的陌生人。

何开来觉着他的大脑和手完全分离了,大脑是冷漠的,不可名状的,手是兴奋的,充满欲望的,好像这抱着李少白的手并不是他的,》而是一双陌生人的手。何开来就在这种分裂的状态下开始做爱,他希望通过做爱的动作解决大脑的故障,但是,那个面目模糊的肥胖的中年妇女,还是占据了他的大脑,李少白也觉察到了何开来有问题,但她想象不到何开来的脑子里盘踞着一个跟他没有关系的中年妇女,她是怀疑何开来变心了,跟她做爱的时候,心里在想着另外一个女人,这是极其严重的,完全无法忍受的,李少白这样想时,也就没有了做爱的兴趣。李少白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问了,你在吗?我在。何开来觉着李少白问得奇怪,又说,你睡着了?做梦?李少白冷静地说,我没做梦,我觉得你的心思不在我身上,你心里在想什么?何开来无法说他莫名其妙想起了一个令人讨厌的中年妇女,这对李少白是侮辱,对他自己也是侮辱。何开来说,我没想什么。李少白说,你肯定在想什么?何开来说,对不起,我做得不好,我累了。

这个解释,李少白基本上可以接受,所以,做完爱,李少白也就睡了。但何开来要说服自己却不那么容易,他不知道他和老婆做爱时,脑子里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中年妇女,这太不可理喻了,他觉得这个何开来应该不是他,要么就是洗澡洗得时间过长脑子进水了。这么想着,何开来再也无法入睡,他躺在李少白的一侧,不停地转动脑子,好像是想探测他的脑子里面到底有多少积水。

原栽《江南》2006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