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绒歪着头,说:“如果你要知道他在人界做的事情,我需要去调查,那样要收费的。”俗话说,“天下没有白吃的芝士蛋糕”嘛……
“我就知道。”她无趣地托着下巴,瞟向窗外。
“可是他在鬼界的时候我见过他,那部分不需要调查,可以免费告诉你。”灰绒说。
“说说看。”因为是在图书馆,她把音量压得很低。
灰绒拍拍她说:“没关系,子归姐姐你可以说大声点,因为我已经用了法术在这里设了一个简单的法阵,别人是听不到我们说话的声音的。”
“是吗?”她居然完全没有察觉,看来灰绒果然是个非常厉害的角色,不愧是魔尊的高徒。既然这样,那就放心大胆地说了。“你说你在鬼界见过子宁将军?”
“嗯,他也在鬼界做过好长一段时间苦工。”灰绒点头,“肖彤姐姐也见过他。”
“肖彤?那个小说家?”她想起那个告诉她,她原是和神界有关的肖彤。
“对呀,肖彤姐姐跟我提过,你最近到过她家呢。她曾经因为神界误判,在鬼界折腾了好多年,也就是前不久才刚刚平反。”灰绒说,“不过,子归姐姐上回出现在她家可不是偶然。”
“不是偶然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什么人事先把水井内的法阵出口安排到肖彤家中?”
“当然,而且是阎王亲自安排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阎王对一个人这么费心呢。”灰绒说出的话让她大感意外。
竟然是阎王为她准备好了退路?!
“子宁将军嘛,是个超级怪人。”灰绒一脸正经地说。
“怪人?怎么个怪法?”先撇开阎王特别关照她的事情不谈,子归还是想先弄清楚子宁将军的事。
“子归姐姐自己不记得吗?”灰绒问她。
“我只记得自己在一岁死后重新求阎王让我回人界的情形,还有就是在鬼界常常被阎王找麻烦的事了,而且投胎前的那段记忆很模糊,只有大概的印象。”她想起在大学校道上遇到阎王,然后毫无准备就被拖到鬼界的情形了。
“哦……是这样啊?”灰绒似懂非懂地说。
“行了,快给我说说子宁将军的事情。”她催促道。
“好。”灰绒想了一会儿,说,“子宁将军在鬼界很逆来顺受的,因为他生前所造得杀孽太多——也就是害死了很多人啦——所以他在鬼界做了很多年的苦工。阎王经常会去找麻烦的,比如说玻璃够不够透光,绿地上的草有没有露珠之类的都是他处罚人的理由。通常遇到这些不合理的刁难,就算当面不说,背地里也会发发牢骚,抱怨几句吧?可是他完全没有,和他相处过的鬼都说他是个超级好脾气的鬼。”
“好脾气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
“普通人不可能那样的。”灰绒摇头晃脑的说,“你们人的思维比我们妖魔复杂多了。不像我们,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你们人类呢,有时候明明想哭的,偏偏又要笑,明明很开心,又装得如丧考妣。我看那个子宁将军,什么事都摆在心里,这种人最麻烦了。”
“卞俞雷也说他是个永远戴着面具,让人看不懂他内心想法的人,我还以为是卞俞雷夸大其词呢。”她自言自语,又问灰绒,“有没有其他关于他的情况可以告诉我?”
灰绒又想了想,说:“大约三十年前,我和他聊过天。他好像认为自己没什么存在价值……”
“没有存在价值?”她瞪大了眼睛,“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哪知道啊。”灰绒无辜地说,“他说身边的人都想着要利用他,如果他不是那个身份的话,根本就没有人需要他——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你确定他是这个意思?我明明记得他有很尊敬他的部下,很爱他的老婆,很有义气的朋友,还有个貌似很重视他的大王啊!他没有存在价值?这从何说起?”
“你们人类向来都喜欢胡思乱想的啊,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说?”灰绒摊了摊手,说。
如果灰绒说的事情成立,那就难怪子宁将军在被归王五马分尸之后都没有变成厉鬼去找他算帐了。“灰绒,真的有法术可以将某人的记忆变成一个空间,空间内的所有人都按照那个人的记忆活动的吗?”
“当然有。”灰绒很快地回答,“但是要做到可不容易,子归姐姐你到过那样的空间吗?”
她点点头。
“那个创造那样一个空间的人可真厉害,换作是我的话,如果想让你看到什么东西的话直接用法术干扰你的大脑,让你看到幻象就成了,根本用不着那么麻烦。”灰绒说。
“让我看到幻象和让我进入空间看到那些景象——这之间有什么不同吗?”
“结果是一样的。”灰绒简洁地说,“不过要花费的工夫完全不同。已经形成的空间需要灵力的支撑,如果力量不够的话,空间会出现不稳定的情况,进入空间的人随时有可能会被扭曲的空间给切成芝士粉一样,而且那种空间像机器一样需要定期维护。一般来说,单凭人类的力量不足以完成,要那么做的术士都会借助外部的力量。”
对了,上次修文师兄进入韩笑的空间时,那个空间好像也不稳定。“你的意思是,我本身是无法判断自己看到的东西,究竟是进入空间后看到的实际人物活动还是幻象?”
“对对对。”灰绒连连点头,“这种情况就好像你们人类那个“庄生晓梦迷蝴蝶’的典故一样!”
连妖魔也兴念诗吗?也许有叹一口气,也许没有,她说:“如果我想要知道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什么办法?”
灰绒不解地问:“子归姐姐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过去呢?你不是常常说,追究过去没有意义吗?”
“可是现在我发现过去有现在需要的答案。”她说。
“人类真麻烦。”灰绒咕哝一句,又说,“本来就是前生种种隔世抛,不然鬼界就不需要有孟婆汤啦!我觉得事情很简单,管他过去发生什么事情,现在问题发生了,就当作现在的问题来解决不就好了?”
她怔了一下。“……你这么说也有道理。”没准照灰绒说的去做的话,问题真的会简单很多,“但现在根本就没那么简单。”
“是你们大家都想得太复杂而已。”灰绒一副老成的模样,摇头晃脑地说,“正所谓有果必有因,事情既然都已经发生了,你一直计较原因也无济于事呀。就好像一个芝士蛋糕,都已经变质不能吃了,无论你怎么考虑变质的原因,也只能是下次小心保管,可是这个已经变坏了的蛋糕还是不能吃嘛!”
她“噗嗤”笑出声来,一个小鬼头模样的家伙说这样的话,除了好笑还是好笑,真搞不懂为什么她要用“芝士蛋糕”来打比方。不过,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小鬼头”说的话的确有些道理。她虽然一直都认为自己不受前世影响,却在很多问题上都会从“过去”寻找答案,可就像灰绒说的,现在就算知道了原因,对事态又有什么帮助?她要做的是解决现在的问题,而不是找出问题发生的原由。这次阎王吩咐她处理“死人复活”的事,要求她找到“元凶”,而不是要她找到“原因”。“话说回来,你到底是干什么来了?除了来告诉我,蓝先生出国了之外,就是为了要跟我讲你的芝士蛋糕变质没变质的问题?”
“嘿嘿。”灰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还有一件事啦。”
“快点说。”
“我看到那位子宁将军就在这座图书馆外面。”灰绒抓了抓头发,说。
“什么?!”子归激动地站起身来,差点掀翻了椅子,“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很重要的吗?”灰绒反问。
这次她的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吧,我知道了。那你就只看到他一个人吗?皇甫师兄有没有跟他在一起?”
灰绒摇摇头,“我没看到。”
皇甫律没有出现,也就是说有敌人还在暗处——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把皇甫律列为“敌人”的范畴。看了看灰绒银灰色的大眼睛,她摸摸灰绒的头,说:“好了,小家伙,我得找上筷子兄去见见他了,你没什么事就自己回你自己的地方去吧。”就算这家伙在旁边,也未必会出手帮忙——因为没有酬劳。
灰绒眨着眼睛,笑眯眯地挥着手说:“好,子归姐姐再见。”
“再见。”她干笑地说完,灰绒就不见了。她也不知道灰绒离开后,她施的法术是不是也解除了,便走到图书馆中庭打电话给楚修,让他马上到图书馆来一趟。说起来也有点窝囊,她身为阎王钦点的阴差,居然害怕一具尸体。为什么尸体会动?那颗蓝色石头根本没有离开她的身边,不可能再去给子宁将军的尸首当“电池”用,难道皇甫律又做了什么,让尸体能够自行活动了?唉,今天早上真笨,她应该问问卞俞雷有没有办法消灭子宁将军的尸体。
突然有几点冰冷的液体落在了她的脸上。原来是下雨了。她赶紧跑进图书馆里,从大玻璃窗往外看,雨已经下得很密了,外面的景物看着都有些迷蒙——就好像她现在的心情一样,阴阴郁郁的看不真切。刚才灰绒说,前世的事情就让它留在过去,只要想着要怎样去解决眼前的问题就好了。现在的情况是她遇到了一具水火不侵、还能够自行活动的古老尸体,和操纵着那具尸体的、曾经是她的好师兄的术士。面对这种情况,她要怎么办?首先,当然是想办法将尸体毁掉。对于皇甫师兄,如果没有什么前世因缘,她是不是会更决断一些?她不是早就想好了,皇甫师兄做了错事,他就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任。既然这样,她又为什么要这么不安和不知所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