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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两关遗址考(2)

斯坦因在千佛洞发现的《地志残卷》(Giles在BulletinofschoolofOrientStudiesVoi.6,No.4有影印本,岑仲勉先生定名为《张大庆抄地志》),所叙的南湖环境和寿昌正合,在Serindia便略引此篇作为《旧唐书》记寿昌由城南的寿昌泽得名以外更重要的新证据。此篇记寿昌城的西南有寿昌海,又有渥洼水,大渠,长渠,石门涧,无卤涧等,俱在城西南3里至十里,渥洼水并在城西南3里发源。现在要找一个距敦煌西南150里的城,城西南有湖,距城西南3里有一个水源,除去南湖东北的破城再无第二处,所以南湖破城即是寿昌城遗址。

据《元和志》、《寰宇记》诸地理书,阳关距寿昌城6里。阳关是个通西域大道所经,所以必然是临着大道的。现在寿昌故城循大道西行6里,只有古董滩一处是个遗址。所以古董滩应当是阳关所在。古董滩的遗址有半里见方,较寿昌城南北较长,东西相仿。所有陶瓦碎片可以表示从汉至唐。并且曾经发现过五铢货泉半两钱及铜箭镞,这也可以表示从汉代以还已经被利用过。照Serindia所记的遗物来看,这一个城和寿昌城都是从汉以来都有人经营利用,可见寿昌城是汉代的龙勒,而古董滩是汉以来的阳关。不过此处正是山水经过的地方,曾经因无人管理被山水的冲灌,再经风沙的侵削,将城垣削平了。现在除了将沙砾除去,尚偶然看出房屋残破的遗址以外,只能从陶瓦的堆积来判断住居的痕迹。但从陶瓦堆积的格外多,也可想到住人并不在少数。

现在古董滩的位置是在南湖水草田西偏南的地方,在水草田的尽西是一个大渠,跨过大渠以后便是古董滩。古董滩在大渠的西面,在一个山水沟的东面,和山水沟平行的是两条至三条沙岭,过了沙岭以后,便是十里左右的砾滩。再向西去便到了沙丘区域,人马都不易行过的。这样的沙丘行过60里便到推莫兔,这是一个有溪水灌注的山谷,住有十几家农户,在现在推莫兔村的南部,尚有一个汉代的城障,对河并有一个烽燧。向西70里到多坝沟,或向西南90里到库拉斯台(照申报馆地图,《辛卯侍行记》作葫芦斯台),都是大道,再行两站便到苦水,可以和出小方盘到罗布诺尔之路相会。

关于通西域的大道,两汉书《西域传》记着自玉门关阳关出西域有两条道,即:

从鄯善傍南山北波河西行至莎车为南道。

自车师前王庭随北山波河西行至疏勒为北道。

《三国志魏志乌丸鲜卑传》注引《魏略西戎传》记着有3条道,即:

从玉门关西出婼羌,转西越葱岭,经悬度,人大月氏为南道。

从玉门关西出,发都护井,回三陇沙北头,经居庐仓,从沙井西转西北,过龙堆,到故楼兰,转西诣龟兹,至葱岭为中道。

从玉门关西北经横坑辟三陇沙及龙堆,出五船,北到车师界戊己校尉所治高昌,转西与中道合龟兹为新道。

《北史西域传》所说出玉门的两道和《魏略》的中道和新道相同。《洛阳伽蓝记》记宋云使西域的事,走的是中道。《隋书裴矩传》的3道也和《魏略》相同。至《元和郡县志》所记的,是:

阳关谓之南道,西趣鄯善莎车。

玉门谓之北道,西趣车师前庭及疏勒。

假如将上列各道合并起来,共计有:

(甲)经楼兰的:

1.《西域传》的南道(《元和志》的南道同)。

2.《魏略》的中道。

(乙)经车师前庭的:

1.《西域传》的北道(即《元和志》的北道)。

2《魏略》的新道。

(丙)经婼羌的:

《魏略》的南道。

所以一共有5条道可走,其经楼兰的两条道,和经车师前庭的两条道,据本文上看其分别是在从玉门关到楼兰,和从玉门关到车师前庭,各有两条不同的路线,到楼兰或车师前庭以后,4条路线便合成两条路线了。在此5条路线之中,经车师前庭是只能走玉门关的,经楼兰和婼羌是可以走玉门关或阳关。此外尚有一条专走阳关到婼羌,即现在走阿尔金山的路,还有不走汉玉门关及阳关到伊吾,即玄奘所走的,这都是汉代大道所不经由,所以《西域传》和《魏略》都没说到,晚到《北史》也不提到。即是到西域的路实以玉门关为中心。

不过玉门关距西域的道路比较便捷,所以人境是人玉门关,如班超上书愿得生人玉门关,敦煌汉简“以食使莎车续相如上书良家子二人”,出使车师是走玉门关,如敦煌汉简“以食使车师君卒八十七人”,但阳关也有重要之处,如斯坦因在Serindia说的,阳关附近出产丰富,可以作成供给站,并且阿尔金山一带为流动的婼羌所据,阳关是个主要防线,都是对的。所以《西域传》说西域都护治乌垒城,去“阳关”2738里,出“阳关”至近者曰婼羌,鄯善国去“阳关”1600里,都是从阳关说起的。

清高宗作阳关考,驳相传阳关在新疆之说,这是对的。不过认为在红山口,却不免有些错误了。红山口在古董滩北偏西30分,南湖诸水合流向北流出的山峡,在山峡的上面有一个烽台。这一处从南湖诸水流到的水尾附近来看,确很险要。不过这是一个坐南向北的山口,从南湖到小方盘,可以走到,从南湖走西行的大路到推莫兔,却只经古董滩而不经过这里。古今记载都是自阳关直向西域,并无由阳关到玉门关再向西域的记载。倘若不经玉门关出红山口仍一直向西,那就一片沙漠,并无泉水,也无古废址可寻。古代的废垒并不在红山口一直向西的沙漠,而在出古董滩向西,现在尚有泉水的推莫兔和多坝沟等地。并且现在红山口只有一个烽墩,除此以外,别无遗址。所以红山口因为据着险要,从前曾经作为防守的一个据点,但按照遗址的规模和道路的方向,不能认为即是古阳关所在。

倘若就古董滩的遗址论来,古董滩的遗址诚然太平坦一些。不过由推莫兔溪畔的城堡到南湖,70里路中有60里沙原,中无滴水,其困难比较惠回堡到嘉峪关90里无水的石子道还要困难些。斯坦因也认为这是一个天然的防御。再就古董滩本身而论,现在因为城垣倒坏看不出险要,但假如长城修起来,有南(龙王庙)北(红山口)两个墩策应着一个千雉严城,也就可以看出是一个重要的阳关了。

四、唐以后的玉门关

唐初玉门关已东移,到唐中叶又东移,唐初的玉门关在距瓜州50里的北方,据慧立《大唐三藏法师传》云:

法师(在瓜州)因访西路,或有报云从此北行五十余里有取如河,下广上狭,泡波甚急,深不可波。上置玉门关,路必由之,即西境之咽喉也。关西北又有五烽,候望者居之,各相去百里,中无水草。五烽之外即莫贺延碛,伊吾国境。

……于是装束,与少胡夜发,三更许到河,遥见玉门关。去关上流十里许。两岸可阔丈余,上有胡桐树。布草填沙,驱马而过。

到《元和志》的时候,便说玉门关在晋昌东的20步(原文误为“150步”。——编者注),和这一处不同了。

要知道唐初玉门关的地位,必先以瓜州地位来决定。瓜州所在迄无定说,斯坦因在Serindia认为是安西以西的所谓瓜州城。他又认为安西附近的疏勒河即是玄奘所经的瓠舻河,因此他便认为唐初玄奘的玉门关是在瓜州的东北。但据《元和志》说瓜州距肃州480里,距沙州(即敦煌)300里,今安西以西的瓜州城距敦煌195里,距肃州600余里,和这个距离不对,是不能认为即唐代瓜州城的。

现在距肃州480里,距敦煌300里,只有苦峪城相符。《清一统志》云苦峪城在渊泉(即安西城)东南,东去嘉峪关四百六十里。”(经查,引文原为苦峪城在州东南,东去嘉赂关四百二十里。”——编者注)再加上嘉峪关至肃州60里,恰为480里,今城为明成化十三年所修,但早巳有迨址了。徐松《西域水道记》云:“断碑没草,寻其残字曰:大兴屯垦,水利疏通,荷锸如云,万亿京坻,耆旧相传,是张义潮归唐部人所造,以述功德。一面字势不类唐人,殆曹义金时作也。”可证城之建造,至晚在明以前。现在本地人称为琐阳城,琐阳出于稗官,不足为据。斯坦因的Serindia载发现的陶片,最晚到宋。所以此城决不太晚,此城为安西属内最大的遗址,明代所建,当仍旧基。此城距河照Serindia的图为20英里,与50里之数相近,正北有一城基名破城子,或是玉门旧关。逾疏勒河便是出星星峡或青铜峡到哈密的大道。开元天宝时,玉门关的位置,应仍和贞观相同,岑参《玉门关盖将军歌》云:

盖将军真丈夫,行年三十执金吾……玉门关城迥且孤,黄沙万里百草枯(岑诗作“白草枯”),南连犬戎北接胡。骑将猎向城南隅,腊曰射杀千年狐。

据闻一多及赖义辉对于岑参事迹的考证(闻文见《清华学报》,赖文见《岭南学报》),岑参系天宝六年佐高仙芝戎幕,天宝七年在西域。据此诗“腊日射杀千年狐”句,知岑参系岁暮出关。又此时尚有二绝句:

东去长安万里余,故人何惜一行书。玉关西望肠堪断,况复明朝是岁除。(《玉关寄长安主簿》)苜蓿烽前逢立春,胡卢河上泪沾巾。闺中只是空思想(岑诗“思想”原作“相忆”),不见沙场愁杀人。(《题苜蓿烽寄家人》)检《长历》,天宝六年丁亥十二月大,天宝七年戊子,正月初一日立春。此三诗时日,《寄长安主簿》有“明朝岁除”语,当为十二月二十九日作,《盖将军歌》言“腊日”,当为十二月三十日作,《寄家人》诗当为立春日即天宝七年元旦日作。

自苜蓿烽西去,便到敦煌,岑参《敦煌太守后庭歌》云:

城头月出星满天,曲房置酒张锦筵,美人红妆色正鲜,侧垂高髫插金钿,醉坐藏钓红烛前。

城头月出时的宴会,应当是上半夜当月在上弦的时候,即应在十五以前。藏钩行酒据周处《风土记》和《荆楚岁时记》说是岁腊的风俗。但时方正月犹是新年,李商隐诗“隔座送钩春酒暖”,言春酒,也应是新春的宴饮。

所以岑参的路,是从现在安西附近,即玄奘所出的玉门关西行,正月初一沿胡卢河过苜蓿烽,正月十五以前到敦煌。现在从安西至敦煌,仍有沿河走的路。假若照《元和志》所说唐中叶以后的玉门关是在晋昌县东,晋昌即瓜州治应在今苦峪附近,则由晋昌到敦煌便应走经踏实堡向西一直的路,距河总在五六十里以外,不得云胡卢河上。胡卢河即瓠舻河,斯坦因证为疏勒河,甚为精确,所以从玉门关西去敦煌要在胡卢河上,非认为即玄奘所经的玉门关不可。所以贞观到天宝,玉门关未换位置,关的东徙,是天宝以后的事。

附记:本篇承夏作铭先生指正数处,谨志感谢。

(原载《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11本,第287296页,1943年)